“你的意思是,排除了人为纵火?”
那下人拱了拱手:“这个季节,有可能是天干物燥,屋子里对方的都是各个房送过来的东西和补品,一旦起火,也很容易扩散……”
沈容倾抿唇未语。她望着那个先前还完好的房间,隐隐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她得到消息再从三房赶过来,到的时候外面的明火已经基本上全都被扑灭了。可是眼前的一幕,让她很难不联想起前世的结局。
为何事情就会这样凑巧,前世祖父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难得有一次特别的清醒,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唤她去了身旁,给了她满满一盒子的银票。
而后她所住的房间便起火了,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事发又是在深夜,根本等不到救援。
如今极为相似的场景再次发生在沈容倾的眼前。又是一场大火,悄无声息地烧毁了所有,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并不在房间里面。
沈容倾渐渐从前世的回忆中淡出,郭氏已经被绳之以法,此刻正在大牢里关着,不可能出来纵火,她那几个贴身婢女是最先出卖她的那几个,更没有什么主仆情深,替主子报仇一说。
如果纵火的人不是郭氏,那又会是谁呢?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枫澈从烧毁的房间里出来,上前正色道:“禀王妃,属下初步查探,最先燃烧起来的便是那些成盒装好的补品。”
“补品?”
“是,”枫澈拱了拱手,“这类东西的包装常以锦盒或纸包,重重叠叠堆放在一起就好比为篝火搭好的柴火,一旦燃烧起来只会一发不可收拾,属下探查过屋中窗帘床帐书柜等一系列易燃烧的地方,其中烧毁最严重的便是那些礼盒,如今已经全部话未灰烬了。”
沈容倾依稀想起了昨日午后的事,那些补品是她叫人挪去西厢房的,当时院子里的下人很多,她说话时也没什么可遮掩的,直言过自己晚上不会住在那里。
更何况早晨的时候,祖父硬要她回去。当日前来探望的亲戚没见到她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也就是说,如果想对她动手的话,该被点燃的,应该还是她自己的闺房才对。
可现在却不同,燃烧起来的是祖父这边的西厢房。
是纵火者不知道她换了房间,还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方向。
两个拎着水桶往回走的小厮,边走边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火,你看看这周围都烧成什么样子了,整个西侧怕是都要重盖喽。”
“是啊,这西厢房两侧的房间都完了,幸好都是储物间,不是用来住人的,不然这大火烧过去,跟没来不及逃走……”
沈容倾心脏咯噔一下:“月桃。”
“奴婢在。”
“近来往祖父这里送东西的清单在何处?可有人做统计?”
月桃福了福身:“记档应该在库房放着,只是第一日送来的东西应该都清点好了,后面陆续堆的东西过多,都整理完成尚且需要些时间,所以暂时没有搬进库房,统计完一件送进去一件。”
老侯爷醒来毕竟是件大事,不止是一些远亲,就连从前与安南侯府有过结交的,没有过结交的,一些世家大族也纷纷送了补品过来,不仅如此,宫里送来的东西是第一批入库的,可见宫里头的人也对这件事也十分重视。
沈容倾道:“所以昨日那些堆在院子里和厅里的就是这部分没有入库房的?”
月桃点了点头:“听说是这样。”
深秋寒夜,冷风吹透了沈容倾身上单薄的衣衫。她背后隐隐泛起一阵彻骨的寒意,不过已经与这样的季节无关了。
她声音微沉:“去查,昨日都有谁送过补品来。”
月桃从未见过自家主子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赶忙福身应了声:“是。”
“等等,”沈容倾忽而开口,“去将最近三日的全都整理出来。我想要知道,是谁所送的东西最多。”
枫澈神色凛然:“王妃已经有什么猜测了?”
沈容倾微微抿唇:“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我觉得要从这批补品入手。可否帮我在仔细调查一下,屋子里那些烧毁的东西。”
“王妃放心,属下即刻去办。”
枫澈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又常年跟在魏霁身边,比常人要敏锐许多。
刚刚离去的月桃,此时也赶了回来:“主子,奴婢已经问他们要记档了,没有记录进去的部分,当时接待的小厮正努力靠记忆补全。”
沈容倾抬手捻了捻眉心:“知道了。你随时盯着点他们的进度。”
月桃点点头应了,她犹豫了片刻,不安地朝沈容倾开口道:“主子……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沈容倾轻敛了眸光:“你还记不记得昨日那些补品原本要被搬去哪里?”
“……耳房?”
“对,确切的说……祖父隔壁的耳房。”
月桃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唇,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有人要害老太爷?”
沈容倾微微颔首。其实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宫里,毕竟大火不止她前世遇到过,这辈子刚刚嫁到慎王府的时候,也遭遇过一场大火。只不过当时的情况,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冲着魏霁来的,也就是说是应该是宫里的人做的。
不过这一次,宫里的赏赐是最先送过来的,且第一批入了库房,至今没有半点不妥之处。但这世上既然有办法能让屋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着了火,那么便可以猜测是有人用了相同或者类似的法子。
上一次的起火原因,便是枫澈查明的,想必这一次让他去,多少也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沈容倾脑海中晃过了好几个这几天她见过的人,但每个人神色举止都并无异常。只凭一面之缘判断,着实有些难度。
“容倾。”一声沉重地呼唤蓦地从她身后传来。
沈容倾一回身便望见了祖父坐在轮椅上被下人推了出来。她赶忙走了上去,“祖父!”
经过这些天在家中的相处,她眼睛快要被治好的事,已经成了亲近的人之间默认的事实。她随手摘下了披风:“外面太冷了,气味也不好,祖父快些回屋吧。”
老侯爷攥拳抵着唇咳了两声:“无碍。”饱经沧桑的眼睛望向那已经被烧毁了的房间,他沉默了许久:“你跟我来。”
沈容倾微微一怔。
老侯爷挥退了所有下人,只让沈容倾推着轮椅:“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
沈容倾轻轻攥了攥手指:“祖父……”
他又咳了一下:“回屋说。”
……
房间里燃着烛火,地板上是新换的地毯,踩起来十分柔软。沈容倾扶着祖父坐回到了床边,她将轮椅推走,回来后便见祖父手里拿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锦盒。
那盒子呈长方形,从表面的颜色来看,应该已经放着有些年头了。锦盒上的纹路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有些模糊。
老侯爷神色沉重,缓缓抬起胳膊将锦盒递到了她的手中。
“拿着这个东西,去找慎王,现在就出府,一刻也不要耽搁。”
第108章 夜色深暗。
沈容倾蓦地联想到前世收到的银票, 只是手中的这个盒子外观上与前世的那个截然不同,体积和分量也要更重一些,像是装满了东西。
沈容倾眸光微动:“祖父, 这里面是什么?”
屋子里一片沉静,只留窗边的烛火微不可见地轻轻晃动着。
老侯爷半晌未语, 沈容倾望着她祖父欲言又止的神情, 下意识地低头打开了锦盒。
映入眼帘的一摞像是书信模样的东西, 手指轻触在上面可以明显感觉到年头的久远,再往下便是各式各样的纸张和账目, 像是不同时期存放进来的, 字迹和折痕也各不相同, 数量多得来不及细细阅读。
沈容倾大致翻了一下,抬起头,道:“祖父,这些究竟是什么?”
老侯爷拿手捻着眉心,缓缓阖了阖眼睛。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开口道;“这些……是证明有人诬陷旧太子的证据。”
沈容倾微微有些惊讶:“是旧太子殿下在西境领兵之时?”
老侯爷缓缓颔首:“是。当年,旧太子领兵抵御西戎大军,有人却在东宫里搜出了他意图谋权纂位结党营私的罪证。事发之时, 先帝虽没说什么, 但已下旨召他回皇城。”
“可是他没有……”
所以世人们才会说他将功折罪心切,贸然领兵致使二十万大军被西戎围剿, 为一己之私拉全军陪葬。
这些年来,落在旧太子身上的皆是骂名。
可人们却不知,当年的事原本就有蹊跷。
沈容倾望着那一封封信函:“祖父,您是如何知晓旧太子是被人构陷的?”这么多物证,必定是要先起了疑心, 才会为此花费经历搜索。
老侯爷沉了沉:“不是我,是你父亲。”
沈容倾怔在了原地。
“你那时年纪小,可能已经忘记了。父亲当年常出入东宫,深受旧太子殿下重用。这些东西,是在接到你父亲战死沙场的噩耗后很久才几经辗转被人交到我手上的。”
老侯爷深深地喟叹了一声,烛火映着他鬓角的白发,整个人也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
“你父亲行事极为谨慎,东西几经转手已经无法溯源。可能是你父亲生前有过什么嘱托,一旦他出了事,便会有专人将这东西送到我这里来。”
沈容倾万没想到这个锦盒会是这样的来历:“所以父亲是希望您能帮旧太子殿下正名?”
“或许吧。可是当时已经太晚了。”
那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儿子,却也是唯一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一个。他或多或少能明白儿子将这些东西托付到他手中的意图,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老侯爷喉咙微哑:“你可知当年构陷旧太子殿下的幕后主使是谁?”
不用问,沈容倾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当今圣上。”
老侯爷缓缓点了点头。
沈容倾忽然理解了祖父那句“太晚”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东西送过来的时候,新帝已经登基了是不是?”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若是旧太子还活着兴许还有机会转圜,可是旧太子早已葬身沙场,这些证据就算再有力也只能变成一份份再无用武之地的废纸。
贸然拿出这些东西,只会让整个安南侯府都死无葬身之地。她父亲的本意或许是想在先帝立储之前,将这些证据呈上去,不让当时的二皇子得到那个位置。可还是太迟了,一切根本没能来得及。
老侯爷道:“这些年来,慎王应该还没有放弃为旧太子殿下正名。这些东西或许会有所帮助,你将这些交给他,也算圆了你父亲的心愿。”
沈容倾想起前世,祖父唤她到床边几度欲言又止,恐怕就是在犹豫这件事。
若将这些东西给她,她父亲的执着恐怕会成了她的执念。可她一介女子,眼睛又不能视物,老侯爷终究是不忍,只得将毕生残留下来的积蓄都给了她,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只是他没能想到,他竟会阴差阳错地害了自己的孙女。有人看见沈容倾从他那里拿走了一个木盒便误以为是当年的罪证,最终令那些阴险小人对她下了手,致使她前世葬身火海。
沈容倾重新将锦盒封好:“祖父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些东西完好无损地交给王爷的。”
她原以为上辈子是郭氏贪财,但实际上,银票被烧毁动用些世家大族的特权虽然还可以查档兑现,但过程极为繁琐,且不一定能对等的面值,现在想想,郭氏如此爱财,不一定会做这样的事。
今日拿到这个锦盒一切便说得通了,纵火者另有其人,前世对方误以为她拿到的是这个,对她动了手。这一世有人看到祖父醒了,按捺不住所以再次出手了。
沈容倾率先想到的便是宫里,若说这些证据最为针对谁,那便是当今圣上了。
可……
老侯爷重重地咳嗽了一阵,年迈的身体终究受不住这样整夜精神上和体力上的消耗。沈容倾忙将锦盒放在床边,先扶了他躺下。
老侯爷勉强止住咳嗽:“你不必管我,快些回到慎王身边,现在家中已经不安全了。这些东西你尽快交给慎王。”
沈容倾也明白这里面的东西对魏霁来说有多重要。这是她父亲当年尽心竭力得到的,只此一份,毁了就再没有了。
纤细的指尖轻轻划过锦盒表面纹路,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在脑海中看见了她父亲的身影。
那些人连纵火的事情都能干出来,可见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既然对方已经意识到这个锦盒的存在,多留一刻也是不安全的。
老侯爷紧紧握住了她的胳膊:“事关重大,你务必将此物亲手交给慎王。”
沈容倾攥了攥手指:“祖父放心,我现在便命人备马。”
……
卧室门外,月桃见自家主子终于从屋子里出来了,忙迎上去开口道:“主子,老太爷没事吧?”她方才在门外都听到了咳嗽。
沈容倾微微颔首:“祖父有些累了,你去吩咐下人煎一副江先生的药给祖父送去,我记得江先生说过,身子不适时也可临时加一副缓解症状。”
月桃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记得找王府调过来的下人煎,其他人我信不过。”
“奴婢明白。”月桃福了福身,抬头便看见自家主子手中多了一个锦盒,“主子,这个是……?”
沈容倾垂下视线:“没什么,你先替我将枫澈找过来。”
月桃眨了眨眼睛:“是……”
枫澈很快便从烧毁的房屋那边赶过来了,他俯身拱手道:“王妃有何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