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倾垂眸看了看,也觉得自己身上这件鹅黄地栀子花彩蝶刺绣锦缎衣太过招摇了些,这要是进了城, 走在街上不被人注意都难,到底是魏霁思考得稳妥。
沈容倾又朝他那边看了一眼,一袭玄黑色金云螭龙纹锦袍再配上他的容貌,怎么看怎么不凡,就算是不认识魏霁的人,也会忍不住往皇宫贵族那方面联想。
她忍不住道:“那殿下呢?”
“你先进去,我等你换完。”
……
破边的小院看起来已经荒废很久了,院子里杂草丛生,墙上爬着干枯的藤蔓,木制的大门勉强能关上,外间的墙纸大多破了洞,一看就是很久没人住过了。
寻常人就算在路上看见了这间院落也不会往这个方向走,沈容倾接连推开了两道门,终是在里面看见了一道同这屋子格格不入的屏风。
多半就是枫澈他们事先在这里准备的。绘着梅兰竹菊的巨大屏风隔绝了从窗子缝隙里出来的寒气,屋子里还是有些冷,只不过快速将衣裳换好还是没问题的。
屏风后摆着几个托盘,最前面的便是一套颜色素净只有简单暗纹的女式冬衣,看起来就是平常上街常常能见到的那一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不知怎的,沈容倾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下意识地朝魏霁的方向望了望,似有所觉地伸手摸了下面料。
果不其然,那人也就只是改改样式罢了,这种质地的锦缎寻常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不但舒适冬季里还极为保暖,也不知他是寻了什么样的裁缝,竟能让人只靠视线根本分辨不出这种料子的高级。
他半点亏也不肯让她吃。
寒冷空气缓缓涌动的房间里,沈容倾竟莫名心中生了些暖意。
她快速将衣裳换好,回眸不经意地瞥见了另外几件。这应该是魏霁和枫澈他们几个人要换的。跟她这件相似,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公子和小厮。
沈容倾没忍住朝魏霁那件多看了一眼,心想就算是那人穿上这样普通的青衫,也该泯然于众人中了。
她轻轻推了门走了出去。
“殿下,我换好了。”
盈盈一身青白色淡纹的衣裳宛若融入进这白雪皑皑的天地间,沈容倾给自己梳了一个半挽半散的发髻,青丝上的发饰皆褪了,只留一个普普通通的玉簪,简约而不是雅致。
她毫无觉察地望着魏霁,见那人看着她半晌未语,还以为是自己哪里穿得不对了,“殿下?”
魏霁微顿,从车厢里拿了件披风出来。
沈容倾不由得开口:“我自己来就好。”
魏霁没应,修长的手指顺着给她披好的外衣绕到前面替她将绳扣系好,“挺好看的。”
沈容倾微微一怔,“什么?”
“这身衣服,”魏霁声音低醇,“你穿挺好看的。”
沈容倾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点一点红了耳尖。
……
整个等魏霁更衣的过程,沈容倾都心不在焉的,以致于那人都走到她跟前了,她才想起要抬头看上一眼。
“……”沈容倾一时语塞,有些不确定这件还是不是她刚才看到的那间衣裳了。
明明就是普通的青衫,连袖口的云纹都是普普通通用丝线勾勒了两下,可是不知怎的,魏霁一穿上这件衣服,说是用金线绣得也有人信了,墨色的长发半束,腰间缀着简简单单的配饰,整个人的气质确实这件衣裳掩不住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后面的枫澈和王四也陆续走了出来,那两人倒没什么不妥就是正常大户人家的下人模样。江镜逸原本那身月白色的衣衫就还好,到了这里也没有刻意再换些什么。
沈容倾觉得只要有魏霁在,他们原本打算扮作普通旅人的计划就要失败了。
她伸出手,取下了魏霁腰间那块成色普通的玉石。
魏霁垂眸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沈容倾抿了抿唇:“殿下佩着总觉得跟上好的和田玉似的。”
“……”
沈容倾自暴自弃地想,如果他们扮作以假货乱真的商人,也许还是有人信的。
……
最终,魏霁选择采纳了她一半的设定,就说是往来于各个城池的商人,打算在繁城开一家分铺,提前来考察考察行情。
沈容倾在马车上悄悄打量着他,感觉说成是贵公子也不是不行。反正离了那引人注目的玄黑色,应该也没有人往王公贵族那个方向上想了。
她低声在魏霁身边开口:“进了城,我唤殿下为公子行不行?”
魏霁凤眸半抬,声音里微微透着些慵懒:“唤一声我听听。”
“?”沈容倾微微一愣。
魏霁抵在窗框上单手微撑着侧脸,“不是问我行不行吗?我总得先听听。”明明是句歪理,却让他说得跟正经事似的。
沈容倾轻轻抿唇,也不知道这人是想干什么,不唤“公子”的话,难不成他想听她唤“老爷”吗?
魏霁低声催促了一句:“再不唤就要到城门口了。”
沈容倾透过窗看了眼已经越来越近的城楼。她犹豫着,轻声开口:“……公子?”她声音一向好听,柔柔的,莫名像是带着些许温暖的温度。
魏霁凤眸微深,薄唇微不可见地轻轻勾了勾:“想让我唤你些什么?”
沈容倾万万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是要她自己想的,和“公子”对应的话……那应该就是“夫人”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那人低醇悦耳的声音仿佛直接就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沈容倾莫名侧脸一红,张了张口,半天没能说出第一个字来。
“殿下自己想!”她有些羞恼。
魏霁抬起手低低地笑了笑,微凉修长的指节轻轻捏住了她泛红的耳朵,“怎么红成这样?”
沈容倾身子一僵,也分不清是被冰的,还是其他什么。
耳朵的敏|感程度不亚于身体上的任何地方,尤其那人的指腹还微微带着些粗粝的薄茧。一凉一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忍不住往车厢的另一边躲。
“殿下快松手……”微不可见的一声显然没什么说服力。隐约之间他力道微松,沈容倾却似是感觉到那人的指尖在撤离的前一刻勾勒出了她耳垂的轮廓。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他作乱的长指。
魏霁声音低醇而富有磁性:“让我松开,又抓着我不放?”
只有他们两人能感受到她究竟攥得有多紧。可沈容倾还是不敢松手,就好像他下一秒就会又伸过来似的。
她咬了下唇,索性将他的手拉到了自己身前。
只有让他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才算是安全。
深黑色的凤里透着一丝放松,魏霁也不急,饶有耐心地等着听她下一步会说些什么。
沈容倾手中的暖手炉刚才也放在马车后面了,这会子手中空空,连个能拿出来的当借口的东西也没有。
沈容倾一闭眼睛,索性将魏霁的手腕翻了过来。
“我刚跟江先生学了诊脉,打算拿殿下来试一试。”
魏霁挑眉,“哦?我怎么不知道江镜逸开始教人了?”
沈容倾咬牙开口:“一时兴起。”
魏霁薄唇轻勾,也不说话了就等着看她要怎么圆。
沈容倾煞有介事地将手指放在了他的手腕上。
半盏茶的工夫过去。
魏霁幽幽开口:“诊出什么来了?”
沈容倾咽了口唾沫,“殿下……殿下心跳很快。”她也就能摸出个心跳了。
魏霁重新拉起她的手,缓缓放在了他左边的胸口上。
“还快吗?”他低声又问了一句。
沈容倾自暴自弃地阖上了眼睛,至少她自己肯定是很快了。
快得要飞起来了。
第126章 习惯睡在一起了?……
马车抵达繁城的时候, 在城门口值守的侍卫只稍微问了两句便放行了。沈容倾透过窗帘的缝隙微微往外看了看,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里这守卫这样松散。
天色真的像魏霁所说的那样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天空中已经开始飘起了小雪。
他们中途还停下来换过一次衣裳, 前前后后算下来乘马车的时间真的不长,往常就算保守地估计也要比今日至少添上一倍的时间。
沈容倾放下了窗帘, 道:“地图上的繁城和咱们一开始所在的地方相差了好远, 还以为最早也要等天黑后, 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到了。”
魏霁抬手拉了拉领口,声音里透着些漫不经心:“今日走的是地图上没有标记过的路, 直线距离要比官道短很多, 也少有人盘查。”
沈容倾这一路确实没有看到任何同行的马车, 原本也估摸着是走了不少捷径。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对整个西境的熟悉程度,连当地的人也不见得比魏霁更强了。
下雪的日子里路上的行人也少,马车在不宽不窄的街道上行使,沈容倾看着沿途的建筑, 皆带着点与皇城那边不大相同的异域风情。
魏霁望着她,忽而开口:“你是不是第一次来西境?”
沈容倾回眸眨了眨眼睛,她从前一个闺阁里的女子, 家中又出了那么多的事, 别说是西境了,就连皇城她都没出过几次, 最远的距离就是北山采药那回。
她轻轻一笑,“我从前都看不见,能去哪儿?”
魏霁抿唇未语,望向身侧的视线似是若有所思。
隔了半晌,沈容倾已经将上一个话题给忘了。魏霁缓缓道:“明天休息一天, 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
沈容倾微微一怔,经历过此前的种种,她第一反应竟是魏霁是不是瞒着她安排什么计划了。
“我们不赶路了吗?”
“外面山路上冰雪未融,路不好走。”
“?”沈容倾心想,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霁也是从多方面考虑,他们这些人常年征战沙场出入军营惯了,什么样的生活都能适应,但沈容倾不一样,她虽然不说,但马车颠簸了一整日,再加上不太好的天气和突发的状况,行程太赶,未必是件好事。
魏霁淡淡开口:“明天陪你上街,再给你一次机会,去还是不去?”
不去就是在客栈里休息,去就在街市上逛个半日。
只有这两个选项的时候沈容倾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她立刻点头:“去。”她总觉得魏霁身上的这件衣服不大暖和,如果可以的话,就寻一件披风什么的。
正说话的工夫,马车已经缓缓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口,枫澈先下了马进去询问,这样的天气里出门的人不多,客栈里大多数的房间都空着。
枫澈确认可以入住后才走出来复命,魏霁扶了沈容倾下马车,店掌柜也出来了,甚是热情。
“几位客官,您看咱们来几间房啊?本店两人客房,里外套间都有,还提供温泉热水,由伙计亲自给您送上楼。”
沈容倾一听这个还觉得挺新颖,这边山地比较多,有温泉倒是不足为奇,皇城那边也有,只不过数量不多也都被皇家占着,寻常百姓除非是进深山里,不然很少有用温泉水的机会。
此刻占着其中一处温泉水的人就站在她旁边,沈容倾望了望魏霁,知道这个时候她若是单独要一间客房住肯定会引起掌柜的猜想。
她轻声开口:“公子决定吧。”
他们本就扮作是夫妻,夫妻出门哪有分床睡的道理。
轻飘飘的一声“公子”恍若在心口上拨撩了一下,魏霁牵了她的手,淡淡道:“三间。”
枫澈拿了锭银子出来,掌柜一看这情形立刻心领神会,眼神示意店里的伙计去把最好的套间准备好。
“客官您们楼上请!”
……
由于枫澈和王四还有马车和行李要安顿,只有江镜逸跟他们先上了楼,三间里唯一的一间单人房是留给江镜逸的,剩下的那间王四和枫澈两个人同住。
店掌柜默认将他们当成了来此经商的商旅,出手阔绰事情还少,店里面没什么人,所有的热情全都投注在他们身上了。
“客官您看您需要点什么菜,我叫人给您送上去。”
“客官您需要温泉水就说一声,我马上派人去准备。”
“客官这是我们这儿今天新到的好茶,看您一路奔波,这样吧,我们送您一壶……”
掌柜搓着手甚是殷勤小跑着追问,只不过他不敢围着魏霁,多年来的经商经验告诉他,这个人生人勿近,瞥瞥沈容倾看起来好像挺好说话的,只可惜她一直待在那个男人身边。
于是乎就剩下江镜逸可以选择的对象了,他这一身月白色的衣裳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做下人的,初步判断,可能是同一家里的兄弟之类的,家族经商也合情合理。
江镜逸被他念叨得头疼,看着前面两人就这么丢下他走了,心里暗骂了句“真不仗义”。他顿住脚步,顺便把掌柜也挡在了楼梯口。
江镜逸压低了声音:“你刚才说的那些,都上。”他抬手指了指身后,“看见他们俩了吗?都送那屋去。”
掌柜的连连点头,马不停蹄地命伙计去准备。
沈容倾也不是真想丢下他,主要是现在心思根本没法放在其他事情上。
魏霁不是第一次牵她的手,甚至更亲密的事情他们都做过。只是自从刚刚在马车上被他牵着放在了左边的胸口上,沈容倾一想起这件事就感觉自己心脏在快速地跳动。
“公、公子……”
魏霁停下脚步回眸望向她,沈容倾看着不远处还在引路的伙计,也不敢太直白地说些什么。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
“怎么了?”魏霁声音很低,微微上扬的尾音在这灯火晃动的走廊里莫名带着种说不出的磁性。
沈容倾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
她觉得自己今天就是不正常,要么是前一天没睡够,要么就是被今天的寒风给冻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