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倾低下头轻轻咬唇直接推了那人往前走,“走廊里太暗了,想让公子走前面。”她随便扯了个借口。
魏霁被她推着往前走了两步,眼尾微挑,“你还怕黑?”
沈容倾自然是不怕黑的,虽然不知道其他眼睛看不见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但对她来说,黑暗才是从前习以为常的事。
但不过这个档口了,她肯定是不会承认的,沈容倾飞快地“嗯”了一声,煞有介事地开口:“陌生的地方不行。”
魏霁薄唇轻抿,默默在心底划掉了晚上带她去看夜市的计划。
沈容倾阖了阖眼睛。睡一觉……睡一觉她一定可以恢复正常的!
……
晚膳是店家直接送到客房里的,吃着饭的工夫,伙计也将沐浴的温泉水准备好了。其实倒进浴桶里的水就没有泡温泉的感受了,但碍于客房都在二楼,条件有限,出门在外时机特殊,也就没了那么多的讲究。
沈容倾绕到屏风后洗漱,魏霁还有事要与江镜逸商议,索性便直接出去了。
温热的泉水确实缓解了一些白日里的疲惫感,只是不知魏霁什么时候会推门进来,半盏茶不到的工夫,沈容倾就泡不下去了。
屋里是里外两间的,在外面等着有些冷,她索性推开门走到了卧室里面。半干半湿的长发微垂到腰迹,一件淡色舒适的寝衣隐隐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卧室里面设有一张黄花梨木的宽大双人架子床。喜庆的被褥配着暖色调的床帐,沈容倾望了一会儿,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他们大婚那日的场景。
慎王府的布置一向随了他们主子的性格,冷色淡色居多,唯有大婚的那一天,是处处挂着红绸的。只不过当事人并没有醒,连沈容倾自己也不觉得那日有多么重要。
对于那时的她而言,一切也不过只是走个过场。
现在想想,竟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即便身体已经很疲惫了,躺在床上她还是睡不着。思绪越发无意识地联系到那个人身上。
江先生说魏霁身上的毒是五年前中的,可王四信誓旦旦地坚称五年前王爷就在皇城。
可魏霁在皇城里中毒的事情根本说不通,边疆他或许尚且有树敌无数,但皇城里面唯一和他有敌对关系的就只剩下当今的圣上一个人了。
现在的状况明摆着是新帝根本不知道魏霁中的是何种毒,魏霁利用北狄刺客做下的伪伤,也是为了瞒过新帝,瞒过世人。
如果真是新帝下的手,他自己岂会不知晓。可除了新帝以外,会做这种事的,沈容倾一时也想不出其他人了。
难不成是敌国的刺客已经渗透进皇城了……可如果是这样他们不去皇宫,找一个当时连兵符都没有的王爷出手做什么?
沈容倾常年居住在皇城里,自然清楚那里的城门戒备有多么森严,外地往来的马车商旅皆会严加审查并且记档,一切都是为了保障皇上的安全,所以谁也不敢懈怠。尤其是战争时期,刺客应该没那么容易混进去。
想不通的地方越积越多,沈容倾默默翻了个身,看着花纹繁杂的床帐。
烛火微不可见地轻轻晃动了一下,沈容倾听见了身后有人推门的声音。
“殿下回来了?”只有他们两个的空间里,称呼便无须估计那么多了。
魏霁本以为她睡了,见她重新起身,低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还没睡着?”
沈容倾没敢说自己在想事情,话到了唇边微微顿了顿:“还不太困。”
魏霁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明显是沐浴过才回来的。他坐在了她身边。
沈容倾自觉地往里挪了挪,给他空出了睡觉的位置。若说刚才还有些许困意,这会子是彻底清醒了。
魏霁见她半晌没有要重新躺下的意思,薄唇轻轻动了动:“不习惯?”
沈容倾只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第一反应以为他是在问睡在一起的事。
她立刻摇头:“没有,又不是第一次了。”
魏霁眸光一顿,随即低头轻轻笑了笑。
“习惯跟我睡在一起了?”
沈容倾侧脸微红,忽而觉得这问题她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魏霁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薄唇微不可见地轻轻勾了勾:“那往后不跟我在一起了会不会不习惯?”
沈容倾没出声。但她知道自己脑海里最先浮现起的那两个字是:
会的。
第127章 霜前冷,雪后寒。
房间里的烛火熄了, 放下来的床帐掩住了云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繁城的夜晚静默又清冷,唯有无声飘落的雪花悄然在窗纸上留下了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昏昏暗暗间,沈容倾缓缓睁开了双眼。曾经长期处于黑暗之中的眼睛总比常人更能适应这样的环境。晦暗不明的床帐里, 她看清了魏霁侧脸的轮廓。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她的生活里占据了很大的比重。
方才魏霁问她如果往后不在一起了会不会不习惯?
从前她或许还不会多想, 可是事到如今却突然开始怕他说的话成了真。
随风飘走的方帕迟迟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不在意是假的。可若要真的问他, 必要被那人不着痕迹地搪塞过去。
该怎么办呢?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沈容倾便醒了,大雪飘了整整一夜, 从屋子里的云窗向外看去便能看见那无人踩过的雪景。白茫茫的一片, 屋檐上的青瓦皆被一层白雪所覆盖。
沈容倾站在窗边恍神了好久, 薄雾浓云间隐隐望见了远处的城楼。繁城和皇城的规模相比要小上很多,从稍高一点的地方便可一览无余城中的景色。
“在想什么呢?”低醇沉缓的声音蓦地从她身后传来。
沈容倾下意识地回身,果然望见了魏霁的身影,“殿下回来了。”
“嗯,唤你去用早膳。”
沈容倾又回眸望了一眼, “我在想这个天气出门会不会又赶上下雪?”
魏霁抬眸朝她视线所致的地方看了看,“不会了,等太阳完全升起来天就会放晴。”
沈容倾微微一怔, “殿下还懂这个?”
魏霁望着她, “不太懂,全凭直觉。”
在魏霁这里, 她还是甚少听见“直觉”这二字,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完全笃定的语气。
相处得久了,她总觉得这个人不论何时都是运筹帷幄的,世间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事, 也没有什么是他所不能解决的。
好像不知不觉间就会开始依赖有他的存在了。
沈容倾敛了敛思绪,觉得自己最近好像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从前那么多的事都过来了,连前世的困境如今也因为有了这人的存在而不再成为困难。
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魏霁忽而伸手轻戳在了她的额头上,尾音微扬透着一缕不易觉察的轻笑:“最近怎么总恍神?说这话呢也能呆住,真的傻了?”
沈容倾后背轻抵在窗框上,躲无可躲只能抬手护住自己的额头,好看的眼睛里写满了控诉,“殿下总说我傻,若真的傻了,那就是被殿下成条念叨的。”
魏霁薄唇轻勾,显然不以为然,“还有人能跟你比念叨?”
沈容倾不由得忿忿:“我惹到殿下了吗?清早就又嫌弃我傻又嫌弃我爱念叨,那我往后不跟殿下说话了。”
魏霁轻啧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又靠近了些许,深黑色的凤眸微垂,望了她一会儿才幽幽开口道:“不跟我说了,那你想跟谁说?”
沈容倾默默抿唇,故意别过视线忽略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跟谁说不行?反正旁人也没嫌我爱念叨。”
魏霁望着她,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也是,不过也没见你跟旁人念叨过。”
沈容倾微微绯红了侧脸,她又不是自来熟,还能遇见一个说一个了不成。
她本就不是一个能言之人,就算是魏霁允许,她也未必能找到一个人多聊几句。不过回想起来,自重生至今,她连跟她娘说过的话也不及跟魏霁的十分之一多。
她咬着牙逞强:“以前不行,以后未必不可以。”
这样的姿势,她便不得不仰起视线去看魏霁的眼睛。漆黑深邃的凤眸深不见底,迎着窗微微映出些光晕,抬眸看去,恍若有繁星。
“别想了,以后也不可以。”
他淡淡开口,声音却低沉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容倾轻轻咬唇,就没见过他这样不讲理的。
魏霁见她不语,眼尾微挑,放下手又问了一句:“听见没有?”
沈容倾抬手堵住了耳朵,“不听不听。”
魏霁轻啧了一声,不听话就算了,还越来越大胆了。
她微微闪身到远离他的地方,“殿下还能吃了我不成?”
魏霁凤眸一深,顿了片刻,低声道:“也不是不行。”
沈容倾刚褪下颜色的侧脸再度红了起来。
她转身便要走,“我要去吃早膳了,不跟殿下说了。”
魏霁伸出手将她拉了回来,他声音低缓语气微微透着些无奈:“你怎么这么难哄?”
沈容倾心脏蓦地漏跳了一下。
“明明……明明是殿下比较难哄一些……”
……
下楼的时候,早已准备好的早膳已经凉了。掌柜十分不好意思地连连抱歉,让伙计赶紧去重做一份回来。
沈容倾微微偏过头轻咳了一声,其实是他们在楼上耽搁得久了一些。
今天要外出的事昨日便已经安排下去了,枫澈和王四起得更早,用过早膳便在外面准备马车。江镜逸那边还有几本医书要看,暂时没有出门的打算。
重新规划了一下后,由王四单独出门去处理一下城中的事情。枫澈跟着沈容倾和魏霁,上街买些必要的东西便回去。
沈容倾紧了紧身上的藕荷色披风,抬眸看了一眼正低声跟枫澈吩咐着什么事情的魏霁。
对方似有所觉地抬眸望上了她的视线,魏霁缓缓道:“怎么了?”
枫澈领了命已经拱手退下去了。沈容倾走上前,认真打量了一下魏霁的穿着,“殿下不冷吗?”
“还好,不怎么冷。”
沈容倾连说话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捧着自己手里的小暖炉还觉得不够。
魏霁抬手理了理她的衣领,“待会上街再给你买一件。”
这倒是凑巧把原本沈容倾上街想为他做的事情给做了。
沈容倾回身看了眼枫澈,他好像也没穿那么多。怎么就她一个人这么冷吗?
魏霁道:“看什么呢?”
沈容倾回眸间无意瞥到远处凑巧出门的掌柜,看见他那一身带绒的棉衣还戴着厚帽子瑟瑟发抖,顿时感觉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啊。
“霜前冷,雪后寒”的老话不是随便说说的,昨日出门在外好歹不是清晨,方才仗着屋子里炭火给的足,站在窗前还不觉得冷,下楼前便比昨天少穿了一件里衣,这会子出门才真真切切感受了一回繁城的冬天。
沈容倾道:“殿下真的不冷吗?”这会子周围没旁人,她压低了声音,也不怕别人听去。
魏霁默了默,“可能是因为有内力吧。”
沈容倾蓦地想起这人曾面不改色地在她面前泡过冷水澡,眼下这点寒意可能真的不算什么。
“……习武真好。”沈容倾声音极小地发出了感慨,至少冬天里肯定不会冷了。
魏霁眼尾微抬,还未开口便听着她继续往下说道:“殿下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魏霁轻笑,“先前不是教过你怎么用匕|首了?”
沈容倾动了动唇,她也就学到这些皮毛,自得到那个匕|首总共就划过一次绳子,丝毫起不到保暖作用。
魏霁被她那双好看的眸子望着,不由得松了口:“想学以后亲自教你。”
他取了条薄毯往她身上裹了裹,“但现在你还是先来一件厚衣服取暖吧。”
魏霁让她上楼又添了两件,反正今日以休息为主,也没有其他的行程。
上了马车便缩在角落里的沈容倾一路都没让魏霁把窗子打开,虽然魏霁说离他近一些可能会好,但沈容倾坚称他身上比窗外还冷。半点不肯朝他靠近。
魏霁抬手轻捏了她的脸,用颇为讲道理的语气说道:“咱们两个谁冷?”
“……”
虽然她不大想承认,但这会子连魏霁的手都比她暖了。
魏霁无奈道:“要不先送你回去?”
沈容倾眼巴巴地望了一眼窗外的方向,“不要。”
她将小半张脸埋进披风里,“殿下说好要带我逛一逛繁城的。”
魏霁将外衣脱了盖在她身上,“行。带你。”
……
太阳升起来了,走在阳光下便觉得好些,沈容倾到底没要魏霁的外衣,却莫名有种总是在被这人迁就的感觉。
繁城没有像皇城里东市西市那样的划分,不大的城池里总共只有一处商铺聚集的地方。这个时辰出来的人不多,但铺子大部分已经开门了。魏霁直接领她去了卖衣裳的铺子,选了最厚最暖的给她,还重新换了一件大氅。
临要出门,沈容倾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口。
“公子也选一件……”
魏霁回眸,声音停顿了一瞬:“不用。”
沈容倾抿着唇,视线移向挂在最里面的那件栗色紧袖口的衣服,“公子穿那件定合适。”
魏霁闻言薄唇轻轻勾了勾:“你连我衣裳的尺寸也知道了?”
沈容倾将眸光瞥向一边,“许公子知道我的,我就不能知道公子的了?”她方才的衣裳都是他选的。
魏霁朝枫澈示意了一下,让他将那件衣服取了下来,“跟这些一并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