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位置离六公主那群人更近些,有些令人厌烦的哭泣声落入他耳中。
“我说的都是真的!那野种特别凶地威胁我!”
六公主被吵得头疼,“你说的是谢二姑娘?本宫瞧着她不像能这般大胆的人。”
方才任由她们奚落,连个声都不敢吭,怎么可能威胁人。
“千真万确!先前那唯唯诺诺的样儿都是她装的!您看看我这手!”
六公主看了她伤势,有些犹豫,问向另外两个贵女,“你们也在场?她说的可是真的?”
那两人面面相觑,“这……威胁人倒是没听到,不过二姑娘说她看人要摔跤才扶住的,她说她出身乡野,手劲儿难免大些。”
六公主看着那只已经肿成了猪蹄的手,“……”
手劲儿是挺大的。
“什么崴脚!我没有!那野种无缘无故地抓住我,她的眼神特别可怕。”
“谢窈呢,让她把人叫来。”六公主将信将疑,“行了你别哭了,把人叫来问问,若真如你所说,我叫她跪下给你道歉。”
“……”
“沈表兄……”五皇子紧张道,“你别这样笑。”
瘆得慌。
“哎沈表兄!”
沈长寄朝六公主走去。
还在哭啼啼的少女立刻噤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沈长寄微勾了唇,轻笑了声,“野种?”
“……”
他眉眼间俱是冷意,看得人遍体生寒。
转头对着六公主,“你平日里便是与这样没有教养的人厮混在一起。”
他冷声说道。
“我……我……”六公主脸色发白。
沈长寄只觉得心里烧得难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些人那样辱她,欺她。
他指着那少女,毫不留情面地开口:“此女言语有失,品行不端,往后莫要再来往了。”
那少女顿时身子晃了晃,可无人敢上前扶她。
都知道今日除了为陛下庆万寿节,还有个名头,那便是为三皇子相看皇子妃。
沈长寄这几字说出口,莫说是皇子嫁不得,就是门第稍微高一些的世家大族也不会再将她纳入儿媳的人选。
沈长寄彻彻底底地撂了六公主的面子,冷着脸离开。
谢汝对那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只见到沈长寄的脸色十分难看,朝着她这边走来。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他怎么了,可又顾虑着,不敢靠近。
男人走回原处,手撑在塘边的围栏上,深深呼吸,压制怒火。
“六皇妹她……沈表兄,你生这么大的气啊?”五皇子神色复杂,他原先从不在意六公主和谁做朋友的,怎么今日这一回,倒像是管教六公主一般。
沈长寄抿着唇,忍耐不住,“瞧她不顺眼。”
五皇子:“……”
他默默闭了嘴。
或许是那姑娘哭的太吵了,沈表兄最讨厌女子,更讨厌又吵又闹哭哭啼啼的女子,他想,定是因为这样。
等沈长寄平复了情绪,他才朝谢汝看了一眼。见她与好友说说笑笑的,心里又好受了些。
站在她对面的柳愫灵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笑了起来,沈长寄不再看,收回了目光。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谢窈看在眼里。
谢窈死死掐着手心,手帕险些被她扯坏。
他在看谢汝吗?方才是在为谢汝出头吗?为何他会注意到自己那个不起眼的妹妹?
谢汝有什么好的!!
忽然她瞳孔骤缩,她看到男人对五皇子身边的小太监交代了什么,然后那小太监走到了谢汝的面前。
可是谢汝没动,是柳愫灵,她跟着小太监来到了沈长寄的面前,然后沈长寄把她带到了一旁偏僻的角落,微低下头,说了什么。
谢窈看到谢汝一脸茫然,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看到柳愫灵听完男人的话,突然笑了起来,她问了什么,男人点点头。
那副和谐的画面,就像是一颗钉子一般钉在了谢窈的眼中。
原来不是冲着谢汝,而是冲着柳愫灵。
那他护着谢汝,其实是柳愫灵的叮嘱吗?
他这般护短吗,为了柳愫灵的一句话,便做到了这个份上。
柳愫灵是平南大将军的女儿,她不能拿她如何。
谢窈垂下眼,昏黄的灯火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的,显得她的神色晦暗不明。
她们不是好姐妹吗。
她不能拿柳愫灵如何,难道还不能对谢汝做什么吗。
**
人群之外,柳愫灵警惕地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多的男人。
“首辅大人有何贵干?”
沈长寄克制着不去回头看心上人,耐着性子道:“待会结束,你去与谢家人说,你先带她回去。我在马车上等她。”
这个“她”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柳愫灵有些不悦,“我没理解错的话,大人您是想叫我说谎,骗谢家人说我把人带走了,其实是送到大人您这里来。”
沈长寄“嗯”了声。
“叫我把好姐妹送入虎口,这种事我可干不出来。”
柳愫灵心道一声“可叫我逮到机会了”,她准备了一肚子刁难的话,正准备一一放招。
怎料沈长寄一句话便叫她哑了火。
他说:“她受委屈了,我想哄哄她。”
柳愫灵神色微凝,“受委屈了?”
阿汝没说。
“嗯,有人欺负她。”
“谁?!我去……”柳愫灵准备撸胳膊挽袖子。
沈长寄淡淡道:“我教训过了。”
不过这事也没完,不是几句话就能轻飘飘揭过的。
男人掩下眼中的暗芒。
柳愫灵也是习武人,能感受到男人身上转瞬即逝的杀意。
“哦……那、那挺好。”柳愫灵松了口,“成,这忙我帮了。”
她转身欲走,想到什么,又转回来,“大人叫我传话,别是阿汝说了什么不许大庭广众之下找她之类的话吧?”
“嗯。”
柳愫灵蓦地笑了,摇头惋惜,“哎呀真可怜。”
堂堂首辅,这般见不得人。
她心情极好地回去传了话,虽然谢汝极力掩饰情绪,面上不动声色,只淡然地表示知道了,可柳愫灵还是看出了她眼底的羞涩和喜悦。
她仗着谢汝不能做什么,于是肆无忌惮地调侃:
“阿汝呀,阿汝呀?”
七公主看着两个人一会儿耳语,一会儿眉来眼去的,打哑谜似的,她完全看不懂。她心里恼怒,“你们能不能不说悄悄话了!”
“不能,小丫头片子找你母妃去!别在这碍眼。”
七公主气鼓了腮,“我就不!哼,我就在这,气死你!”
“……”
“……我可是公主!是公主!”七公主说不过柳愫灵,要被气哭了,“虽然你是表姐,但你也要尊!重!我!”
“好嘛好嘛,公主公主,我们小七和那个整天就知道用下巴看人的那谁谁不一样。”
“……”
两人吵闹的声音从谢汝的左耳进,右耳出,没留下痕迹。
她不经意抬头,恰与沈长寄四目相对。
时辰到,仪式始。
远处的天灯由水面起,缓缓升入空中。
周围静了一瞬,又沸腾了。
薄如蝉翼的月光笼罩下,无数闪着光亮的天灯像长了翅膀的小鸟,轻盈地飞向寂寞幽蓝的夜空中,那些斑驳的光点渐渐变小,点缀成了下凡的星星。
所有的人目光皆在那些灯上,明黄的光彩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也映在了正肆意地将情愫都揉进对视的那对男女身上。
她能在他的眼中看到璀璨星光。
他能看到她的眼底的水光潋滟。
只一会儿,他与她又默契地纷纷转走了目光。
一个红了耳朵,一个乱了心神。
她红着脸垂下头,嘴边挂着浅淡的微笑。耳边是好友的笑声,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他的脸。
“哇!灵表姐!好美啊!”
“哎哎,我听民间有传闻,对着天灯许愿特别灵!快快!”
“真的吗?!那我要——”
柳愫灵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笨蛋,说出来就不灵了!”
许愿吗……
谢汝学着旁人的样子,两手交握置于心口,闭上了眼睛。
——岁月柔长,愿他一生无忧,平安终老。
这辈子别再为她死了。
沈长寄抬头,静静凝望夜空。
他曾去过北狄,那里的雪极美,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他曾去过江南,“春水碧于天”①,她定会喜欢。
他还去过西北,漫天黄沙,孤烟直上,有她陪伴,想必再也不会感觉寂寥。
——想带她去看四季,去看北国冬雪,江南烟雨,去他去过的地方。带她走过一世后,再许下来世。
第33章 再回沈府。(双更合一)……
点灯仪式后, 众人皆散去。
各家夫人与各位娘娘还在殿中推杯换盏,只待自己的儿女们看完天灯,便可一同离宫去。
“我先回去与姨母说一声, 顺便告诉你家一声,你呢?去殿外等我?”
“算了, 我再待一会, 清净。”她可不想回去看见谢家人。
柳愫灵点点头, “那你小心些,我快去快回。”
“你母亲呢?”谢汝道。
柳愫灵道:“早些时候家里来信儿说小团子有些发热, 许是着了凉, 我娘不放心,便先回去了。”
谢汝担忧道:“可请了大夫?我与你一同回去看看吧。”
“无大碍,我娘请了大夫的, 不耽误你的事了。”柳愫灵笑道,“我先把七公主送回去, 一会就回来。”
柳愫灵走后,谢汝留在原地。那些灯已经快要看不到了,塘边渐渐没了人。
沈长寄方才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 临走前看了她一眼, 又往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望了眼。
谢汝心有所感, 亦看过去,她似乎在那团阴暗里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好像是平筝……
她心里暖暖的。
大概是心里有了安慰,她突然有底气了起来。悠闲地靠在树边, 百无聊赖地看着夜空。
没过一会儿, 有个宫女举着灯笼走了过来。
弯了弯膝,问道:“您可是谢家的二姑娘?”
谢汝站直身体,“是我。”
宫女道:“柳姑娘正和明妃娘娘在说话, 她怕您在此处不安全,请您回明妃娘娘的宫里等。”
谢汝道了声“好”,她知道明妃娘娘很黏人,柳愫灵吃软不吃硬,想来是绊住了脚,不知还要耽搁多久。也罢,回去也好,这池水边潮气重,待久了不舒服,不如宫中凉爽干燥。
可她才迈出步子,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明妃娘娘的宫殿她不认得,领路的宫女该走在前面才对,而这个宫女,她直接绕到了她的身后。
谢汝侧头看了宫女一眼,身量略高她半头,手臂粗实,看上去倒像是个做粗活的宫女,不像贴身伺候的。
心里存了警惕,她一边走一边留意周围。
这边已经没人了,谢汝心一沉。好在平筝见她们要离开,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大力!即便她早便起疑,却也反应不及。
那宫女一掌推在她肩膀上,她踉跄前进了几步,眼见就要栽入池塘里。
平筝离得不近,来不及,她只能自救。
水边的草湿滑,若她踩在上头,定会落水。她瞧见边上有块大半嵌在地里的大石头,咬咬牙,一脚踩在上头。
那石头阻隔了她前进的力道,她被绊倒在岸的边缘,一只手掌撑着那石头,另一只手顺势向后一抓,扯住那宫女的裙角,用力向下一拉。把人拉倒后,手脚齐齐用力。
噗通!她把那宫女连推带踹,一下扔进了池塘。
平筝已经赶到近前,“姑娘,姑娘你怎么样?”
她在暗中打了个手势,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一个黑影,扎进水中,将那半死不活的宫女捞了上来。
谢汝按住平筝,“嘘,别出声。”
她抬起眸,在黑暗中搜寻。视线在触及某处时,蓦地停顿。
那里有个人刚刚落荒而逃。
“姑娘……姑娘……”平筝把谢汝的右手拉在掌心,有点抖。
谢汝冷静地说道:“把那宫女带回去,沈长寄有办法的吧。带不回去也没关系,叫她闭嘴,莫要将今夜之事说出去。我大概知道是谁做的。”
若不是她还在急促地呼吸,光听语气,谁也想不到她方才险些遭难。
她的心在狂跳,脑子里在不住地盘算。
看不起她的人比比皆是,但会要她命的人不多。她回京没几日,得罪的人不多。
投壶时喊老鼠的那人,她听出来了,是谢窈。今晚她还得罪了一个姑娘,不知她是谁。再多的就没了。
谢汝把右手从平筝的手心里抽出来,撑着地要起身,左脚用力时,一阵剧烈的钻心之痛顺着脊背传遍全身。
她闷哼一声,又栽倒在地。两只手撑在地上,左手掌心一片火辣。
她低头看去,这才察觉左手的掌心一片濡湿,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