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筝压抑着嗓音里的颤抖,“姑娘,随奴婢回府吧,您这样,大人要心疼坏了呀……”
谢汝紧抿了下唇,用完好的那只手握住了平筝的手臂。
“扶我起来。”
平筝哽咽道:“您要做什么?”
谢汝指了指方才发现人的那处,“去那看看。”
那人走的匆忙,或许她可以有所发现。
等艰难地走近,果不其然,发现了那人匆忙逃窜是落下的一只耳环。
谢汝认出来,这是她那个好姐姐的。
“姑娘……”平筝担忧她的伤势,“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嗯。”谢汝将那耳环攥在手里。
“奴婢背您?”
“好。”
平筝显然十分熟悉宫中地形,背起谢汝在宫内穿梭,一路上都没遇上什么人。
“姑娘,已经通知大人了,还有柳姑娘那边。”
“嗯。”
平筝听出她心情不好,不再说话,只沉默地背着人往宫外走。
沈长寄大概将这一路都吩咐好了,她们没遇到什么人,只看到了几个玄麟卫在宫门口守着。
平筝将人送上了马车,“奴婢先帮您清理一下伤口吧。”
马车上有个药箱,跌打损伤的外用药备的十分齐全。
“他时常受伤吗?”
手掌和脚踝的疼痛叫她脸色发白,冷汗浸透了衣裙,她轻声与平筝闲聊,转移注意力。
“从前是,如今回了京,要安全一些,遇刺的机会便不多了,但我哥养成了这个习惯,改不掉了。”平筝吹了吹她的伤口,一脸心疼,轻声喃喃,“大人怕是要发火了……”
谢汝靠在车厢里,闭上了眼睛。
谢窈,谢家。
谢家,远嫁。
“平筝,劳烦你给阿灵那边送信,就说我病了,会在她家中住上一段时间。”
平筝楞住,这功夫轿帘被人撩起,平筝反应过来,退了出去。
熟悉的气味充斥了整个车厢,谢汝只觉的手背一暖,有一只温暖的大掌轻轻托起了她的手。
她睁开眼,对上了男人自责的眼睛。
她露出了事发后的第一个微笑,“我把那人抓住了,保护了自己。”
“嗯,很棒。”他低声说,“你方才说,要去柳家住。”
“我要去你那住几天,方便吗?”
“方便,住多久。”
“唔……这次住到伤好,怎么样?”
男人伸手,抚了下她的头发,“不怕被人知道了吗?”
“怕,但是更怕没与你待多久就死、唔唔……”
不吉利的话被人堵在嘴里,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他温柔地抱着她,她突然就有些委屈。
“告诉我是谁做的。”
谢汝靠在他怀里,疼得皱眉,“应该是谢窈。”
“我替你出气。”
“先不用。”她摇头,解释道,“没有抓到她现行,她不会认,以我对谢家人的了解,哪怕他们知道谢窈暗地对我做了什么,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就算真的出了事,为了谢窈,他们会选择牺牲她,谢汝如此想着。
她没察觉男人的拳头攥得死死的,眼里的温度冷若冰霜。
“依你。”他说。
他为她亲自上了药,很快,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到了首辅的府邸外,沈长寄把人抱了起来,一路抱回了房。
她的房间还如走时一样,每日都着人打扫,干净得不落一丝灰尘。
沈长寄把人轻轻放到床榻上,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出了门。
他骑上马,亲自去了趟柳家。
柳愫灵的马车行的慢,刚到家门外,还未下车,就见沈长寄从马上翻身下来,走了过来。
“沈大人?”
沈长寄言简意赅说了一遍,柳愫灵气得爆炸,“她那个家简直就是龙潭虎穴!沈大人你放心,阿汝就在‘我家’住下了,谢家敢来人我就把人都打跑!”
“我爹是将军,她们不敢招惹我!”柳愫灵顿了顿,“当然,比不得大人。”
“有劳柳姑娘了。”沈长寄说。
男人要离开时,柳愫灵突然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拦在他的马前,直截了当地问:
“沈大人,你真的会娶阿汝吗?”
沈长寄亦认真回视,毫不犹豫:“会。”
柳愫灵松了口气,冲他抱拳。
她望着男人远去,直到看不到人影,才转身往府中走。一边走一边骂:
“什么玩意儿!狗东西,欺负本姑奶奶的姐妹,叫她好看!明儿我就去谢府闹事!”
……
与此同时,广宁侯府。
王氏自打回府,脸色就很难看。
她对谢汝可称得上仁至义尽,可这庶女太难管教,竟是叫柳家那位姑娘直接派了个丫鬟来传话,说不回府了,要和柳姑娘回去住几日。
当着皇后和众妃的面,她不好说什么,只能应下,叫她早日归家。
“她与那位将军的女儿来往太亲密了些。”
谢父也皱起了眉,“不该带她入宫。”
王氏气得胸口不住起伏,“我如何能作主?那是首辅大人的意思,难保不是宫里那些娘娘的意思!”
今日是为三皇子相看皇子妃,虽然三皇子的属意另有旁人,可未定下亲事的皇子又不止三皇子一人。
谢父眉头皱的更紧,“她才回京,如何和宫里……”
“她是才回来,可她和柳家女儿交好。平南大将军战功赫赫,这些年平叛出了大力,再者那柳夫人出自明家,她也甚是喜爱你那个女儿,人家或许早就勾搭上了明妃娘娘也说不定。”
明妃虽然膝下无皇子,但明妃与兰妃的关系一向不错,兰妃可是有儿子的。
“明日去把人叫回来,不许她再与柳家来往。”谢父说。
王氏被气笑了,“你当你是谁,她要是打定主意不回来,你是冲进将军府把人掳回来,还是去宫里求陛下帮你把女儿要回来?”
谢父脸色微微发白,“不可如此……”
谢窈魂不守舍地坐在桌前,听着父母吵架。她神情恍惚,没听到王氏叫她。
“阿窈!”
谢窈猛地回神,“嗯?怎么了母亲?”
王氏不耐地摆手,“快回房睡去。”
谢窈脚底轻飘飘的,出了正房。
“侯爷,你这位女儿主意可是很大,与她母亲一样。”王氏冷声道。
啪——茶盏落地,碎成碎片。
好半天才传来谢父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
“莫要再提她了,好吗,我不想吵架。”
王氏似乎才察觉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安静了会,“不说了。”
谢窈在门外听着,一种诡异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又过了好久。
“她那命格……罢了,罢了……寻个合适的夫家,把人嫁了吧。”谢父叹了口气,好似一下老了十岁,“嫁得远些,最好离了京城,也省心些。”
“就这样办吧,我会留意合适她的人选。”王氏也叹息一声,软了语气,“那……可要告诉她吗?”
窗外的谢窈紧张地等着父亲的回答。
“不了,叫她知道定是不会肯的。”
“她与她娘一样,脊梁骨都太硬了。”
……
谢窈心里揣着事,恍恍惚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父亲母亲要给二妹相看人家,还要将她远嫁。他们的语气有些奇怪,提到二妹的生母时,似乎讳莫如深。
谢窈一直以为,母亲不愿提起那女子,是因为厌弃到了极点的缘故,毕竟那是风尘中的女子,不比府上的其他姨娘,就说谢妗的生母孟姨娘,那也是大家族的庶女。
可方才听着,母亲倒是没有多少恨,甚至还要问父亲的意思,关于二妹的事,母亲一向可作主的。这婚事,究竟有何蹊跷的……
惊惧忧思,谢窈辗转难眠,当夜便病倒了。
**
翌日清晨,谢汝在熟悉的床榻上醒来。
才稍微一动,脚踝处的剧痛传来,身体的知觉从熟睡中复苏。
她想抬起手,撑着床榻起身,才发现左手被裹得严严实实。
昨夜那身衣服在也脏了,她穿着新的寝衣,坐在床边,有些茫然。
用了几息功夫将昨晚发生的事过了一遍,平筝敲了敲门,推门进来了。
“姑娘,可好些了?”
“沈大人呢?”
平筝笑了,“大人还未回来,不过他走前交代姑娘好好养伤,不要乱跑。”
谢汝垂下头,小声嘟囔:“我哪有乱跑。”
她一抬头,见平筝还在笑眯眯地看着她,不解道:“你总笑什么?”
“我笑姑娘一醒来就问我家大人去哪里了。”
谢汝:“……”
“这有何可笑的,我来府上借住,醒来不该问问这府邸的主人在何处吗?”
平筝立刻板起了脸,“应当的,应当的,姑娘不是想大人了,只是礼数周全,奴婢晓得。”
谢汝恼羞成怒,“快些拿衣裳来,我要更衣了!”
平筝正经地点头,“奴婢伺候您更衣。”
转身时,没忍住向上弯了嘴角。
谢汝低下头,也抿着唇笑了。
用过膳后,谢汝被迫靠在窗边看风景。
平筝坐在她榻边,正认真地绣着什么。
“你何苦寸步不离守着我,我又不会跑。”
平筝头也不抬,“那可说不好,您在奴婢这里没什么可信度。”
上回烫伤,三天两头到处乱跑,害得她被她哥训了好几回。她也难啊,姑娘有自己的主意,大人那边又不好交代。
她原以为姑娘就是一柔弱美人,可昨夜亲眼目睹了她将那宫女拉下水,自此便知,姑娘是外柔内刚。这回她也该强硬些,时刻盯着,直到大人回来,免得她看护不当再出了什么岔子。
谢汝见通融不过,只得作罢,左右无事,便生出了与人闲聊的兴致。
她看到平筝手里的针线,好奇道:“你在绣什么?”
瞧着像是鸡,又像鸟。
平筝道:“给我哥绣个荷包,他就要过生辰了,这是照着他们官袍上的麒麟绣的。”
“……麒麟?”
“是啊是啊,我还怕绣不好,昨夜偷偷摸进他房里,照着他衣服画了个图稿,您看。”说着就把桌上的纸递了过来。
谢汝:“……”
若不是知晓了答案,她还真不知这是麒麟。
平筝见她神情复杂,有些犹豫,“怎么了姑娘,这……不像吗?”
“嗯……像。”
平筝好半晌没说话,继续低头绣了起来,再开口,语气变得很轻,“我从小也没学过这些东西,笨手笨脚的,但这是我能给我哥最好的东西了。”
谢汝不知为何心里一涩,“他会喜欢的。”
“他当然喜欢,”平筝又恢复了活力,“姑娘,虽然我不擅女红,但他从未嫌弃过,我送的东西他日日都在用呢。”
谢汝感慨,“他是个好兄长。”
她莫名有些羡慕。她也有姐姐,有兄长的,可他们都……
姐妹间的算计,兄妹间也只有忽视与冷漠,父亲从小对她都格外苛刻,嫡母视她如肮脏之物,生母也……
谢汝摇头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气,她的运气大概都用在了沈长寄的身上。
“我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平筝提到兄长平瑢时,眼里在闪光。
“那你们兄妹,是如何遇到沈长寄的?”
平筝一个分神,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她将手指放在口中吮着,含糊道:“七年前,大人高中状元那日,偶然救了我们兄妹。”
“那样早,七年前你才十岁吧?”
“是啊,我十岁,我哥十三,还是两个小乞丐呢。我生了病,快要病死了,大人把我们兄妹接到了府上,给了钱医好了病,他没想叫我们跟着,可我们也无处可去,便一直追随到到了今日。”
“接你们到沈府吗?”
“没,大人早就离了沈家,独自生活了。”
谢汝想问些再早的事,比如他如何从沈家跑出来的,他高中状元时,必定是全京城里最俊朗的少年郎,那时他家里人还欺负他吗,是不是看他得了陛下的青睐就转而想攀附他。
可平筝却摇头,“我那场病挺严重的,好多小时候的事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哥,记得他把我从路边捡回来,记得他自己饿肚子也要将我喂饱,记得他一直对我很好很好,可别人的事,都没印象,我只记得他。”
谢汝惊诧道:“你们不是亲兄妹啊?”
“不是啊,不过我哥就是我亲哥,最亲最好的哥哥,哎,姑娘,你看看我这绣的怎么样?这里怎么下针啊,能不能教教我?”
沈长寄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块嘀嘀咕咕。
见他突然出现,还慌慌忙忙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