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温柔地抚向她脸侧,“怕什么?”
“我今日,很想杀了她。”她说。
男人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柔,“为什么?”
“我想帮她解脱。”谢汝说,“她生不如死,我亦十分痛苦。”
“阿汝想要她死吗?我可以帮你。”沈长寄轻轻靠过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谢汝沉默了,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说了句“罢了”。
“那你恨她吗?”
“我不知道。”
沈长寄轻轻笑了,“我的阿汝心肠软,你不恨她,你只是在心疼。”
死最容易,生才是最难的,如此苟延残喘,只能在病榻上了此残生,多么叫人绝望。
睡着的人痛苦与否,旁人很难得知,但对于清醒着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煎熬的。
“十多年了,我总在想,她当年为何不将我打掉,若真如那些人说的那样,她用孩子争宠,想要在这后宅中有一席之地,可为何没多久便疯了?”“
她不知道王氏容不下她吗?她为何不能警惕些?叫人折腾成这样!她怎么这般蠢!”
“我若是她,便在醒时,将那剪子对准心口狠狠扎上一下,哪怕是换得一个自由,也绝不困在这深宅大院里。”
“这里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好的?我做梦都想逃离这里,我多想一辈子都待在慈明寺,永远不回京城。”
“嘘……阿汝,放松些。”
“呜呜……”
“乖,乖,不难过,不哭,抱着紧我,我在这里。”
男人温柔地亲吻她的眼泪,亲她的鼻子,嘴唇,手上轻轻拍着,像是在哄小孩子。
“我的阿汝怎么能不来到这个世上呢,你若不来,那谁来救我?”
“阿汝不来,我便只能孤身一身,不懂何为情,何为爱,只能孑然一身爬向权力的巅峰。”
“然后又因为太过孤单,在某个深夜,了断了这一生,直到死时,都是一个人。”
谢汝拼命摇头。
男人笑着,为她擦掉眼泪,“你看,你舍不得,你爱我。”
“嗯。”
“从前受过的苦,换了一个我,可还值?”
“嗯。”
“我自小亲眼见着生母被人打死,我被家族厌弃,生命中只有争权夺利这一件事,若是停下来便没了目标,便失去了自我,我可不可怜?”
“我这般可怜,若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菩萨渡我,是不是更可怜了?”
“可我不是女菩萨。”
沈长寄不再笑了,他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的泪眼,黑眸中满是认真。
“你是我一个人的女菩萨。”
第38章 二更。
(这是二更)
沈长寄花了好半天的功夫, 才将人哄睡着。
他坐在榻边,温柔的笑容慢慢回落,眼底一片深沉。
耳边回响起自己胡诌的安抚之语——
“从前受过的苦, 换了一个我,可还值?”
不值, 怎么可能是值得的。
沈长寄静静凝望少女的睡颜, 眼底染上一丝心疼。
只要她一生顺遂, 他就算是孤独终老、困苦一生、不得善终,那又如何?
可她偏偏将他放在心上, 最见不得他受苦, 她不愿他不能善终,宁愿再过一次这般悲惨的幼年时光,再回来找他。
所以, 是她放不下,重活了一次, 来拯救他的吧。
她不是女菩萨又是什么?
沈长寄知道只要这样说,她才会放过自己,他们彼此何其相像, 皆是把对方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
他们都只有彼此了。
**
往后的几日, 首辅大人只要见着谢家人, 定会想方设法为难一番,若是碰不到,便交代了下面的人, 不管何时都要卡着谢家人。
玹先生往郦京中安插了暗桩, 而玄麟卫自己也有暗哨,那些人日常伪装成街市小贩,与寻常的百姓并无不同, 他们除了照常打探各处消息之外,这几日还多了个任务,便是与上头汇报谢家的情况。
平瑢看着下属们送上来的线报,深深觉得,首辅大人的心眼儿不是一般的小。他的确从不谦虚,自称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便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不过这些话平瑢不敢说,他不想再每日忙得像个拉磨的驴一样了。
“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平瑢递上一份名单。
**
谢汝在屋中闷了许多日,今日天气极好,她难得有了出去逛逛的心思。
这些日子她安分守己,连出门这件事都是请示过王氏的。王氏偷偷为她寻着亲事,见她乖顺,也有意顺着她的心思,指派了一名身体强壮的小厮驾了辆马车,叫她们早去早回。
她们去了趟脂粉铺子,又买了些首饰,转而去了趟书局,看看最近有什么新兴的话本和杂谈。
巷子狭窄,马车停在上回的位置,主仆三人沿着小巷往里走,颇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玖儿有些害怕,小声嘀咕:“还记得上次,那人就在这……”
她缩了缩脖子。
莲月不留情地嘲讽道:“胆子小还非要提,不知和自己有什么仇。”
“我这不是又想起来了,莲月姐姐,上回回去你做了整晚的噩梦,晚上抱着我不撒手呢……”玖儿不服气道,“姑娘你和首辅大人走了,你不知道,莲月她唔唔唔……”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谢汝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地吵嘴,捂着嘴笑了。短短两月的时光,她们亲近了不少。
她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走过与冯明涛被人杀死的那处,谢汝首先想到的便是男人覆在她后脑上那只大而热的手,以及那个温暖可靠的怀抱。
中秋夜后,每夜亥时他都会来她的院中与她相会,多亏他的陪伴,她才能重新振作。
唇瓣抿了下,将笑意悄悄藏起。
……
“大人,这个魏承霖,今年十九,是督察院左都御史魏明付之子。在万寿节那日,与谢姑娘有过交集。”
平瑢一看大人的表情,便知此事的根源在谢姑娘身上。
“谢姑娘在投壶时曾被人刁难,是魏承霖将手中的箭给了谢姑娘,为她解围。另外那日点灯仪式前,有人看到魏承霖主动接近了姑娘,与之搭话,只不过二人没说几句姑娘便离开了。看魏承霖与其友人的反应,魏公子应该对姑娘有意。”
沈长寄冷笑了声,“有意。”
平瑢垂下头,不敢说话。
“还有呢?”
“除此之外没有了,剩下的不是年龄不符,就是家中已有正妻。”
平瑢看着沈长寄慢条斯理地从架子上将宝剑取下,看着他将剑身拔出,看着他拿出一方丝帕,漫不经心地开始擦拭宝剑。平瑢将气息放缓,存在感降低。
剑身透着淡淡的寒光,映出男子冰冷的眉眼。
“京中再无可疑的?”
平瑢确信道:“再无了。”
沈长寄微微蹙眉,总觉得哪处不太对劲。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宝剑,手上的动作缓慢、轻柔。
“不对。”他说。
梦中的场景应该是在城外,为何成亲要出城?那说明谢家人给她找的夫家不是京城人,那么他的方向便错了。
“将不在郦京的魏家都查一遍。”
“……是。”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敲门。平瑢去开了门,是谢思究。
“大人今日怎么来呈讯司办公了?有何大事劳您大驾?”
沈长寄淡淡道:“有事说事。”
“……是。”
沈长寄一边擦着剑,一边听着谢思究说话,他从始至终没什么表情。
谢思究看着他,心里十分没底。
他加快了语速,比平常生生短了一半的时间汇报完公务,首辅大人仍旧一言不发地擦着剑。
谢思究后背直发凉,他眼神询问平瑢,“你家大人怎么了?”
平瑢没理他,他还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要去定国公家要一份家谱。
谢思究:“……”
首辅大人手底下这一个两个的,都学着装深沉。
他今日也没什么大事,说完话便要离开,临走前突然想起来母亲的嘱咐。人都走到门边,又回身说了一句:
“对了沈大人,我表弟近来去了吏部当值,他年纪轻,资历浅,想托您照拂一下他,虽说不会受什么人欺负,但我母亲不放心,非要我跟您打个招呼。”
首辅大人除了玄麟卫外,还管着吏部的事。
他头也没抬,“名字。”
“他在文选清吏司,叫魏承霖。”谢思究见他答应,放了心,“谢了啊沈大人。”
沈长寄擦剑的动作一滞,眸子微眯,缓缓抬头,语气寡淡:“叫什么?”
平瑢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大人,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
谢思究一无所察,笑得没心没肺,“魏承霖。”
“父亲是督察院左都御史?”
“是啊,大人。”
沈长寄点点头,拎着被擦得锃光瓦亮的剑起身。
瞳孔中散发着锋利的光芒。
“……?”
谢思究这才察觉到危险。
沈长寄步步紧逼。
谢思究咽了咽口水,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着门板,“大、大人?”
沈长寄垂下视线,漠然注视着他。
“……算了,我们不走后门了。”谢思究挤出一个比像哭的笑容。
男人轻笑了声,怎么听怎么阴森。
他意味不明地笑着,“既是自家兄弟,本官自会照拂一二,谢兄放心。”
他拍了拍谢思究的肩膀,拉开门,把人请了出去。
谢思究被吓得够呛,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
书局内,谢汝正专心挑着。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有些头晕,喘不上气。”那位夫人有气无力答。
谢汝微蹙眉,将书册合上,抱在胸前,循着声音处走了两步,她停在拐角处,悄悄探头望出去。
一位穿着素雅的年轻夫人正手扶着架子,脸色白如纸,看上去十分难受的样子。
她身旁的婢女犹豫道:“您才从柳夫人那里出来,别是误服了什么?您身子一向弱……”
谢汝闻言眉头紧拧,这话听着怎叫人如此难受。
“别、别胡说……”那位夫人说着便软了身子,倒了下去。
“夫人!!”
谢汝忙上前,将那夫人揽住,手就要往她脖颈处探去。
那婢女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谢汝的手腕,力气极大,她厉声道:“你是何人!要对我家夫人做什么!”
谢汝疼得险些叫出声来,好在玖儿和莲月赶到,将那婢女拉开。
“我略通医术。”谢汝言简意赅,不愿与她多费口舌,将那夫人放平了身体,触其颈脉,又捏开她的嘴,看了看她的口舌。
“中毒。”
婢女的脸刷地白了,死死咬住唇,惊疑不定地打量谢汝。
谢汝平静地吩咐莲月,“去与店主说明一下情况,然后去把平筝和护卫叫进来。”
她说的护卫是沈长寄安排在她身边的人,而不是谢家的人。
平筝很快赶到。
“把这位夫人抬到车里去,小心些,动作快些。”
她知道沈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那里面有药箱,方便她做初步的诊治。
婢女大惊失色,“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莫要碰我家夫人!”
她说着就要去拉谢汝,谢汝反应极快地闪开,指了指她,“拿下。”
话音落,护卫直接将人扣住。
平筝这才看到谢汝的手腕红了一圈,伤痕看上去有些骇人。
她瞬间冷了脸,冲护卫打了个手势。
那婢女的嘴被捂上,拖了出去。
“莲月,你去找谢家的那个小厮,让他带你回府去拿银两,就说我出门带少了,银子不够,把他先支走。”
她需要些时间。
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上了沈府的马车,为那位夫人仔细诊脉。
确实是中毒,下毒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毒发很快,来势汹汹,若不及时解毒,恐会危及生命。
“你是哪家的。”谢汝撩开轿帘,问跪在地上的婢女。
那婢女用怨毒的眼神瞪着她,坚决不开口。
谢汝轻哂,不与她浪费功夫,“去沈府,带上她。”
“唔唔唔……”
护卫一记手刀砍晕婢女,驾起马车朝沈府去。
时间紧迫,谢汝先从药箱中拿出一颗丸药喂其服下,又用银针暂封住她的心脉。很快,马车到了沈府外,谢汝拎着裙子跑回房间,翻箱倒柜,找出几种解毒丸药。
好在她研究沈长寄的心疾时,曾研制过这几种毒草的解药,幸好。
把解药给那位夫人服下,只需等上一刻钟,人自会醒来。
忙完这一切,谢汝脱力地靠着车壁,长松了一口气。
平筝拿出手帕,替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这是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