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脸色稍缓,“定国公家中有一庶子,两年前正妻去世。”
谢父皱眉,在屋中踱步。
“续弦……”
王氏翻了个白眼,冷笑,“续弦怎么了?她一个庶女。”
谢父不想与她争吵,按了按头,又问:“还有吗?”
“吏部侍郎家的幼子,家中无妻妾。”
吏部侍郎的幼子……
谢父蓦地转身,惊道:“可是赵同信?!”
王氏坦荡道:“是。”
谢父这下是真恼了,“你叫我的女儿嫁给一个跛子?!”
那赵同信虽无妻妾,可他极其好色,他院中的丫鬟们都十分美艳,早就被破了身,有两个还成了通房。
如此倒也罢了,他还是个跛脚。
赵同信那脚是一次醉酒后,与丫鬟在马上胡闹时不慎跌落马下,马受了惊吓,踩死了丫鬟,踩断了赵同信的一只脚。
“怎么,侯爷还心疼了?”王氏微勾了嘴角,“此时在我面前扮这慈父模样是做给谁看呢?”
“呵,侯爷也不想想,她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八字,能寻到什么好人家?”王氏对谢父的怒火毫不在意,冷笑道,“侯爷总不会真的惦记着,把谢汝送进宫里当皇子妃吧?”
谢父面色铁青,“胡说八道!”
“侯爷没这个想法便好,妾身可是为了她的婚事操碎了心,才寻得这两个与她八字相合,不至于被她克死的人家。”
“克死”二字重重砸在广宁侯的心头。
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那就魏家吧。”
定国公魏家,虽说是个续弦,但总好过嫁给赵同信。
“侯爷同意便好,正好,那定国公一家都在凉州,嫁得远点,也合侯爷的意,不是吗?”
“……”
**
临出行的前一晚,谢汝来了月事。
“这可真是不顺,姑娘只怕要遭罪了。”玖儿见谢汝难受的模样,心疼地为她揉搓着冰凉的双手。
“莲月呢?”
“她去给姑娘熬药了。”
去熬药……去了这般久?
小腹蓦地窜上一阵撕裂似的疼痛,谢汝哼了一声,眉头紧拧。
玖儿的脸皱成了包子样,“那秋猎咱们非去不可吗?不能不去吗?姑娘又不会骑马射箭的,去了做什么啊……而且听说猎场那边又冷又干燥,黄土漫天,到了夜里风吹得呜呜响,姑娘这般难受,可如何受得了啊……”
谢汝见玖儿满脸的不情愿,无奈道:“这如何能是我说了算的?明妃娘娘点名叫我去呢,更何况这是阿灵辛苦为我争取来的机会,我怎能辜负他们?”
“他们?我看姑娘只想见首辅大人吧。”玖儿嘟囔着。
谢汝苍白的脸上泛了一丝红晕,她将手抽回,捞起暖炉抱在怀中,艰难地翻了个身,“困了,睡会。”
她刚合上眼睛,房门被人推开,一股浓浓的汤药味儿飘了过来。
“姑娘,药熬好了。”莲月端着药碗,慢吞吞地走到榻前。
谢汝被玖儿扶着坐起来,接过莲月手中的瓷碗。她身子虽不舒服,可她的大脑还是很清醒的。
她抬眼,看了一眼莲月。对方对上她的目光,心虚地又移走了视线。
谢汝垂下眸,盯着那黑黢黢的药汤看了半晌。
“姑娘?”玖儿一头雾水。
谢汝轻笑了声,将药碗缓缓送到嘴边,唇碰到碗的边沿时,莲月突然疯了一般,冲上前将药碗抢走。
药汁撒出了一些在谢汝的寝衣和莲月的袖子上。
玖儿大惊,“你干什么!”连忙拿着帕子为谢汝擦拭。
“这药不能喝。”莲月蓦地跪在地上,磕头告饶,“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谢汝这回却是欣慰地笑了笑,她推开玖儿的手,说道:“说吧,谁叫你害我。”
玖儿这才看明白,气呼呼指着莲月,“好啊!吃里爬外!咱们姑娘待你不好吗?!”
莲月将头贴在地上,“奴婢没想害姑娘。”
“你没想害姑娘,那你说这药里有什么?!”玖儿愤愤道。
谢汝拦了下就要上去与人撕扯的玖儿,淡声道:“是王氏,是吗?”
“……是。”
“她威胁你了?”
莲月平静道:“夫人手中握着奴婢的卖身契,奴婢只能接过这药。”
“你在王氏和我之间选择了我。”谢汝道,“不,你不是选择了我,你只是更怕沈长寄。”
莲月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王氏的威胁便动摇,她自始至终都知道,谁才是话语权更强的那个人。
“夫人叫我喂您喝了这碗药,叫您病上一场,错过秋猎。幸好,奴婢的胆怯和挣扎骗过了夫人,只是姑娘,直到奴婢踏进这屋子之前,都有人盯着,因此这药必须送进来,望您见谅。”
谢汝神色微凝。
莲月本就是王氏身边的人,安排到她身边就是安插了个眼线,若是莲月突然违抗命令,或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只怕都会叫王氏对她起疑。
她自己安分装乖了这么多天,眼下这个节骨眼儿……只怕离她被议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不然王氏不会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真的要在此时撕破脸吗。
可若是她不反抗,只怕是连最后的机会都没了。
“姑娘,这药您不能喝,秋猎必须去,留在京中很危险。”莲月抬起头。
谢汝还是头一次在这丫鬟眼中见到了如此坚定的神色。
莲月压低声音,“奴婢去煎药时,听到有丫鬟谈及‘婚事’二字,奴婢斗胆,结合姑娘您最近的表现,以及夫人对您突然转变的态度,私自猜测,那婚事想必是给姑娘准备的,只不过不知人选是否已经定了。”
谢汝有些惊讶,她想起沈长寄对莲月的评价:
“心眼多,心思活。”
首辅大人看人当真极准。
谢汝赞赏地点点头,接着她的话说道:“若是人选已然定下,我便更不能独自留在府上。”
经历过前世,王氏极有可能在所有人都离开京城后,在她孤立无援时,将她关起来,像上辈子一样,直接将她押上喜轿。
谢汝思来想去,决定将计就计。
“莲月,若你真心为我,那你便去告诉夫人我已喝了药,不叫她疑心。我再给阿灵送信,叫她明天早些来接我。我出门的时间和谢窈她们错开,她们便不知道我已离开了。”谢汝道,“我走后,你要留在谢家,万一王氏来看我,你就和她说我病了,为我争取离开的时间。”
此次秋猎,谢家只有谢窈和二公子谢璋会去,只要她和明妃她们回合,那么王氏就算发现她跑了,也无计可施。王氏总不能在城门口,当着众人的面,把她绑回去,毕竟王氏最看重侯府脸面,家丑不可外扬。
谢汝一口气交代了许多,说完静静看着莲月的神色,“你可愿意?”
莲月叩首,“奴婢愿意听您吩咐。”
谢汝蹙眉沉思片刻,“明日事成后,你去沈府找平筝,这谢家你不能再待下去了。至于你的身契,等我回来再想办法。”
莲月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身如浮萍,她也只能艰难地在这世道中寻一个安身之法,诸多身不由己,幸而她遇到了不错的主子。
莲月和玖儿分头行事,一个应付王氏,一个给柳家和沈府送信。
谢汝没有服用药,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抱着暖炉,渐渐昏睡。
转日清晨,天还未亮,谢汝去了那个荒废的小院,最后看了一眼她的生母。她仍旧安静地睡着,样子瞧着与上次没什么不同。
卯时未到,谢汝带着玖儿,悄悄从西北侧门离了府。
她最后看了一眼广宁侯府,上了柳家的马车。
马车沿着郦水东街行进,谢汝撩开轿帘,眼看着侯府离她越来越远。
这次离开,再回来时只怕一切都要翻天覆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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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明门外,各家的马车都聚集此处。谢家的马车外,谢窈和谢璮并肩站着,各自与候在此处的友人闲聊。
皇家的车队才从宫中出来,便有小太监前来传话。
“柳夫人,娘娘叫奴才来传话。”
小太监的声音尖细又洪亮,停在柳家马车周围的世家子女朝这边看了过来。其中就有谢家的人。
“哎,柳家的车停在此处许久,怎不见人下来?”
“谁知呢,我来得最早,到时就见车停在这里,喊了许久没见人应,我还以为无人在里头呢。”
正议论着,柳愫灵撩开轿帘,睡眼惺忪,“姨母有何事啊?”
说着还没什么精神地打了个哈欠,她半睁着眼,打量着这个眼生的小太监,这可不是她姨母身边的人。
谢窈冷哼了声,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她离府时,母亲派人去看过,谢汝竟然生了病,起不来床。
真是老天有眼。
她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寻找着沈长寄的身影,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看到了他。
男子坐在一匹毛发光亮的汗血马上,从容地驱马缓行在官道上,朝城门的方向而来。
他身着靛蓝色锦衣常服,背脊挺得笔直,夹着马肚的长腿修长而有力,身姿挺拔,风神俊朗,举手投足间皆是气度不凡,叫人的目光忍不住追随。
谢窈看得出神,未曾注意到,传话的小太监在马车前说道:“谢家二姑娘可在此?”
轿帘一挑,有一容貌倾城的女子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正是谢汝。
“公公找我?”
人群中蓦地安静了一瞬,随后有些窃窃私语。有人拽了下谢窈,神色古怪,“阿窈,你不是说你那妹妹病了,不去了?”
“嗯嗯,她来不了,真的好可惜。”谢窈随口敷衍。
友人皱眉,挡在谢窈的面前,“你看那边,她明明在。”
谢窈被迫看了过去,那一瞬间,大变了脸色。
“她……她怎么……”谢窈捏紧了帕子,温婉的假面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那边,小太监呈上了一个锦匣,恭敬道:“娘娘说,此去路途遥远,怕二位姑娘身子不适,特地将这梅子送来。”
柳愫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哦?这是我姨母的关照啊。”
她说着,用胳膊肘对了两下谢汝,冲她挤眉弄眼。
谢汝还有什么不懂的,她道了声谢,接过匣子,便抬头寻找那真正送梅之人。
她没找到沈长寄,却先和谢窈对上了视线。她没错过谢窈眼中的震惊与嫉恨。
谢汝慢慢眨了眨眼,学着谢窈平时的模样,温温柔柔地勾起了唇角,歪了下头,无辜又天真地看着对方,仿佛在说,真巧啊,姐姐。
她保持着笑容,还未来得及收起,下一刻,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骑着马的男子打她面前而过,隔绝了她与旁人的对视。
男人转过头,眼底的淡漠褪去,泛起略带宠溺的笑。
他学着她,微微歪头,低声笑着。
柳愫灵才捏了一个梅子放入口中,猝不及防看到首辅大人“调皮”的模样,吓得整颗梅子囫囵咽下,卡在喉咙里,咳了个死去活来。
谢汝的脸唰地红了个彻底,她慌乱地钻进了马车,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柳愫灵:“……”
光天化日,打情骂俏,酸臭冲天。
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首辅大人,却对上男子冷漠的目光,她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也矮身进了轿子。
沈长寄又看了一眼柳家的马车,收了那见鬼的笑容,冷漠地骑着马,朝着队伍前方而去。
第42章 想得美。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山间的路上行驶, 进程缓慢。入了九月,天气转凉。晨起时还有凉风阵阵,可到了正午时分, 日头仍旧毒辣,比夏时更甚。
“我说沈大人, 您一个文官, 有马车不坐非要骑马, 是何意趣?”一个吊儿郎当有些欠揍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沈长寄神色淡漠地瞥了一眼拍马行到近前的人。
淡声道:“谢大人与本官切磋时,怎么不念在本官是个文官而手下留情。”
谢思究一梗, 心道我全力以赴也只能堪堪与你打个平手, 还手下留情?呸,好不要脸。
他往男人身侧的马车上瞥了眼,笑得不怀好意, 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调侃道:“大人别与我说您不知这轿子里坐的哪家。”
他与柳愫灵从小一起长大, 她家有几辆马车,是什么颜色,车身上是何花纹, 他闭着眼都不会说错。
沈长寄从容地驾马前行, 始终保持与柳家的马车持平。
谢思究“啧”了声。这般不放心, 不知道的以为这柳家雇了当朝首辅做贴身护卫呢。谢思究并排跟着,“大人,您收敛点, 是生怕旁人不晓得您与那位的关系?”
“随便。”沈长寄无所谓地说道。
秋猎过后, 他便会与她成亲,日子他都挑好了,十月初十, 是个吉日。旁人若是看出来,任他们说便是。
这一路上不知吉凶,他不看着不放心。大概是喜事将近,沈长寄愈发张狂。
谢汝一直靠在窗边,蔫蔫的打不起精神,外头两个男人说话虽压低了声音,但她离得近,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早午的气候差别有些大,她还来着月事,腹痛难忍,身上实在难受得紧,偏偏沈长寄还不老实,心里一急,脸色更加苍白。
她忍着头晕的感觉,撩开帘子。
轿内隔绝了阳光,她已适应。此时乍一见日光,外头刺目的光亮照的她眼睛生疼,下意识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