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拍拍从梅,转身去收衣裳,从梅还呆着问道,“走,走哪儿去?”
温水水自凳子上起来,转身对她笑道,“出去转转。”
从梅似懂非懂的奥一声,想着说,“出去转为什么要收拾行李?”
含烟啐她,“你别问,小姐这么做自然有小姐的道理。”
从梅撇撇嘴,自不多话。
她们东西不多,理好也就几个小包裹,温水水带着两人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
另一头来说,一大家子全搬过去了,安顿下来都快到黄昏,元空往人堆里瞧,愣是没找见温水水,他犹疑着问容氏,“外祖母,温施主三人没跟过来吗?”
容氏岁数上来,许多事情也记不牢,经他一问才想起来,但犹豫道,“阿宇,不是我说你,到底是温家的人,咱们没必要留在家里,温家丢了个小姐,不可能不出来找,回头要是找到咱们这儿,那丫头反咬一口,我们在陛下面前真说不清。”
元空扶着她上座,敛眉道,“外祖母可能不了解,温施主在温家的位置有些尴尬。”
杨老捏着保定球悠闲的转着,“温烔的夫人叫林月妍,生的一儿一女里老夫还没听说有叫温水水的,她是庶出?”
容氏呵呵笑出声,挖苦道,“你这不是往忠武侯的脸皮子上打,林家那丫头好歹也是侯府的千金,在温烔一穷二白时候下嫁给他,原本就是温烔祖坟上冒青烟,他哪儿敢再纳妾,西京的圈子里谁不知道,温烔就是个没用的,没他那个夫人,他可爬不到现在的位置。”
元空说,“温施主是她父亲前夫人的女儿。”
容氏和杨老双双眯起眼,一忽儿还是容氏笑起来,“我不曾想过这个。”
他们这种身份,在十几年前也不会太注意一个小官,等到温烔发达了,他们又早早退出了西京,所以温烔的背景也就是一知半解。
“有了继娘就有了后爹,水水命苦,想来她在温家也不可能好过,”容氏唏嘘不已,蓦地对温水水产生了点同情,催元空道,“过去把她接来吧。”
元空躬身匆忙走了。
容氏瞧他走远了才敢说,“阿宇瞧着很在乎那丫头,要不是温家的倒真能留在府里。”
杨老背着手转回屋里,“都流落到这边了,温烔可没一点想找的样子,只要她不出汴梁,没人知道她会在咱们这里,阿宇想要,给他就是。”
第22章 二十二个大师 你会做一辈子和尚吗……
汴梁的行道是一条大路通到头,两边岔开许多条小巷子,那些商铺住户多隐藏在其中,得人自己往巷子里找才能看见。
温水水就在这些巷子里四处乱转,南边的人家大抵上喜静,即使摆摊做生意,来往的行客走走停停,瞧到喜欢的就买,鲜少看到起争执的。
从梅看上了一只陀螺,捏着小皮鞭舍不得松手。
温水水也搁那个小摊边干站着,她们三个身上加一起就剩几个铜板,陀螺买不起了,只能让她多摸两下。
这边民风纯朴,女人街行也是常有的事,但现下临近傍晚,路上行人没多少,那小贩也想收摊,瞧温水水生的俏,便没好意思说出要走的话,眼睛盯着她发直,“姑,姑娘,这陀螺没几个钱,你拿去玩吧。”
从梅虽然喜欢陀螺,但没想过占人便宜,放下鞭子拉温水水道,“小姐,咱们回吧。”
温水水按了按她手,冲小厮笑一下,“这位大哥,请问这附近有柳记铺子吗?”
她笑得好看极了,疏离中带着有礼,小厮原先还猜测是哪家出逃的妾室,毕竟一个陀螺都买不起,长的又出挑,穿着却没多富贵,总不至于是大家的千金小姐,市井商贩的那点儿心思都在这里面,见着柔弱易欺的总想去讨点好处,纵然是没多大坏心眼,也会私底下看轻人。
眼瞅着温水水落落大方,他就再没有轻视的念头,抬手往小道里指去,“姑娘要找的柳记在最里边儿。”
温水水轻轻道了声谢,带着从梅和含烟继续朝里走。
从梅跟在她后头咋咋呼呼问道,“小姐,您说过夫人给您留了铺子田产,难道都在汴梁这里吗?”
“我娘亲是江都人,往先家里做生意各地都跑,田产之类的约莫还在江都,但铺子不定只在江都,汴梁这里离江都也不算远,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边真有柳记,”这块小路坑坑洼洼,地上还集了不少水,温水水提着裙摆蹦蹦跳跳跑了一小段路,停在了一家当铺门前。
当铺的门面不大,四四方方的小门,上首的匾额刻着两个明晃晃的烫金字体。
柳记。
温水水一瞬间眼热了,她抬脚进门,恰见那高高柜台前支棱着脑袋,是个小老头儿,两眼闪精光,当先对她们仨儿一通端详,随即瞅着温水水搓手道,“不知客官要典当什么?”
温水水慢慢踱过去,用带着扳指的手往柜台上敲,“你们当家的可是江都富商柳氏?”
那小老头一眼看到扳指,立即收起谄媚的待客嘴脸,直往她面上观量,看的久了眼里生泪,结结巴巴道,“您,您是小小姐?”
温水水轻轻颔首,“柳鸢是我的娘亲。”
小老头狠抹一把脸,跳下柜台急跑出来,他身形不高,站到温水水面前将将和她齐头,他颤着手伸到她脸边,随即一下握紧拳,弯身跪倒在地,“小的周宴见过小小姐。”
温水水斜眼飘过含烟,她立刻上前扶起周宴。
“怎么把当铺开到这边来了?”
“您和小姐去了西京后,江都那边着实没了活路,小姐捎信让小的把营生移到汴梁,这边更富庶,也方便接应江都那头,”周宴招呼伙计过来上茶,引着她转到后面的茶厅,这当铺前头做买卖,后头住着人,比外面看着宽敞的多。
和杨家的布局有些像。
温水水走了一天,又累又饿,就着茶点边吃边说,“周宴,我想回江都。”
周宴弓着身立在她身边,催着小厮把她们的行李先拿到一边,好让她们休息,嘴里笑着道,“小小姐,江都现下不好回,这一年雨没下断,说不定会致洪灾,还是留在这里吧,小的在这边置了好几处屋宅,虽比不得宰相大人的府邸,但勉强能住人。”
江都的洪灾有多可怕,温水水只要一想到幼时遭遇的情形,那种自骨髓里涌上来的恐惧就让她胆寒。
她拿了两块点心分给含烟和从梅,淡淡道,“朝廷不管?”
“那些当官的都是拿着钱不干正事,去年水灾淹了不知多少人家,当地的刺史倒是急,急有什么用,上头不派人下来,该倒霉还得倒霉,”周宴说。
温水水拂了拂衣摆,“按理来说,这事该归工部管。”
江都自来就是雨水充足的地区,每年夏秋都躲不过暴雨,河水暴涨是必然,要是朝廷真有心,工部早派人来挖渠通河,修建堤坝,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归根结底,是温烔没想叫人来,温烔自己从工部出来,现今当了宰相,工部还是听他差遣,江都成这样,都没见他顾念过,那里也是他的故乡,一朝发达了却没想过报答。
果然是忘恩负义的狼狗。
屋外头响起炸雷,眼瞧着又得下雨,周宴揪起脸道,“小小姐说的是,但也得看官老爷们开不开心。”
温水水嗯过,无趣的晃着手道,“即是不能回江都了,那就呆这里吧。”
周宴掩不住高兴,小心问道,“那小的叫人带您先去宅子歇息?”
“住的地方不劳你烦心,”温水水摆了摆手,掂量着想法,“只有件事想让你去做。”
周宴谦卑道,“但听小小姐吩咐。”
温水水托着腮,眼珠子转了转,“我想找个像我娘亲的女人。”
周宴显出一点哀伤,“是。”
温水水睨过他,抬腿起身缓缓朝外走,“我住在杨家,你想找我可以去那边。”
周宴急急追过去,从兜里取出一叠银票递到她跟前,“您住在别人家总得要花钱,小的手头上就剩这几张银票,您暂且用着,明个小的去钱庄再取些给您送过去。”
温水水勾一下唇,从梅机灵的接过银票跟他道谢,“周管事委实贴心,我们小姐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见着你了,也不怕往后没着落。”
周宴局促的陪着笑,“小的是柳家下人,小小姐是小的主子,以后小的断不会让您受苦。”
温水水跟他笑笑,随即走出当铺。
这会子天阴下来,时不时打着闪,路上行人都飞快往家中赶,街道空荡荡的,就温水水三人漫无目的的乱走。
含烟和从梅跟在她后头走了一段路,瞧她不像是要回去,从梅吱声,“小姐,我们现下有钱了,不若先找间客栈住下吧。”
含烟拧她胳膊,“待会儿元空师傅找来,我们却去住客栈了,他指定不管小姐。”
他巴不得丢了温水水这个累赘。
温水水攥紧指头,这次孤注一掷,成了她就能进一步占据元空的心,不成她或许再也见不到元空。
天边响起一声雷,大雨轰地倾泻。
含烟和从梅牵着温水水一起躲到街角的破亭子里.
“这雨说下就下,是想淹了汴梁城吧,”从梅跺跺脚,唉声叹气,“元空师傅估摸是不来了。”
“别乌鸦嘴,”含烟拉下帕子擦掉温水水脸上的水汽。
温水水抱着手蹲到石柱边,看着地上的水滴溅出来水花,她的神思有些迷茫,会不会就走错了这一步,他们搬家原就是要跑,她自己带着人出来,他们没准欢庆鼓舞,这个大麻烦自己走了。
她把心一横,若真是这样,她也不用装了,江都回不去,她就在这汴梁城当老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①,杨家在这里,她有的是机会逮到元空。
她呼出了一口气,待起身,有人撑着雨伞缓慢走来,他穿了一身混色染衣,行动间尽是从容,直站到亭前,他柔笑道,“施主,随贫僧回去吧。”
温水水别过脸,眸底浸出笑,随后又做出不情愿的神色,并不睬他。
元空把手里多余的伞给了含烟,她们俩自觉打着伞先跑了。
“家中事忙,不小心遗漏了施主,施主不高兴也是应当的,全是贫僧招待不周,但现在你没地方可去,何不先忍忍呢?”
温水水站起来,细着嗓音道,“我没想给你们添麻烦,我晓得你们觉着我不要脸皮。”
元空摇头笑,“怎会?施主落难至此,都是贫僧之故,贫僧自然要护你周全。”
“……是你说的,”温水水抬眸瞅着他,只怕这又是假话。
元空颔首,认真道,“施主在这里一日,贫僧便尽心一日。”
温水水笑了一点,转而又抑制住,偏过身静静等着他请自己走。
“施主一天没吃东西,想来饿,跟贫僧回家吧,”元空低声道。
温水水踌躇着望过他,到底还是踮起脚尖试探着往外走。
这场暴雨下的急,地面汇聚了一层水,她穿的是普通绣鞋,踩进水里就能湿,一时倒不好走。
元空思忖须臾,将伞塞到她手里,蹲身下来道,“贫僧背施主吧。”
他一直很抗拒和温水水接触,温水水碰他一下都像是在玷污他,可现在这个人竟主动要背她。
温水水忍着欢喜伏到他背上,他驮起她走在雨里,肩膀宽阔,脊背挺直。
温水水揽紧了他的脖子,将头搭在他肩侧,喃喃问道,“你会做一辈子的和尚吗?”
第23章 二十三个大师 你没留戒疤,你不是和尚……
僧鞋踩在脏水中,沾湿了布面,元空走的稳健,慢慢回答她,“贫僧自小就生活在寺里。”
他受梵音熏陶长大,即使一开始没有出家的打算,这些年下来,也渐渐习惯了僧人的生活,晨钟暮鼓,心中有佛,已经在他心间根深蒂固,他会不会一辈子做和尚,这个问题问的太苍白无力。
温水水歪着脸注视他,“和尚不管俗事,你什么都管。”
元空暂住脚,看水淌过他的脚边流进街边的小沟,他平静道,“身在红尘,自有红尘事了。”
他又开始走路,温水水摸了下他颈边的挂珠,嗫嚅着,“要是老夫人要你娶妻生子,这也是红尘事,你会不会回绝?”
元空低头看着挂珠上的手,□□纤长,细细的指头轻捏珠子,正好遮掩住印刻的莲纹,这只手光眼看即知没什么气力,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弱小可怜,但是这种娇弱的特质却能奇异的吸引人目光。
恶毒的人想要将她撕碎,良善者会不自觉敞开胸怀任她依靠。
“外祖母从不会逼迫贫僧。”
他用了逼迫两个字。
温水水猛地放开珠子,手揪着他肩头把脸埋倒,“你不是诚心要当和尚的。”
他身上业障太多,没有她也有他外祖,宫里那两个皇子不是省油的灯,谁登上皇位,他的下场都是个死,云华寺不是避难所,他迟早要被逼着出去。
一如他被逼着入寺。
“施主不用替贫僧找借口,”元空淡笑道。
温水水跟他犟嘴,“你没留戒疤,你不是和尚。”
剃了个光头穿一身僧袍只能糊弄那些不懂佛法的人,她在弥陀村呆了几个月,云华寺里一些不足外人道也的规定也摸出个一星半点,她见过的和尚像他这个位分的大都留有戒疤,但他没有。
元空被她点破没一点慌张,点头浅淡道,“贫僧确实没受戒。”
温水水微微的笑。
“但贫僧想过皈依,”元空接后面道,有些话不用挑明了说,只言片语就能让人明白。
温水水的笑转为艰涩,她闷闷的靠在他后颈处,将眼睛闭上由着他把自己背回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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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搬到城北,这一片荒地多,早没几家住了,不过倒安静,向晚就听不见外头的喧闹,元空带着温水水进门时,容氏走近连忙拉过来温水水上下看,自责道,“吓坏了吧,怪我老糊涂,走的时候又急,倒把个金疙瘩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