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们齐心协力搬走树,随即抄起铲子泼开土,元空蹲下身扶着老头起来,老头灰头土脸的站不稳,呸了两口土跟他谢道,“小后生厚道,要没你们我只怕要死在这道上了。”
元空顺话讲,“施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玄灵扬笑,偏头拍拍身旁的年轻和尚,“快扶几位施主上山去。”
和尚们或抬或搀着人先上了山。
元空脚站到塌陷的石阶旁,感慨道,“今早来弟子就注意到山道经久未修,未料真出了事。”
玄灵仰头往上瞧,那层土塌完,裸露出来硬石,可能随时会砸下去,他冲元空招手,“上来些,免得砸到。”
元空上了几个台阶,与他一同往回走,“主持这些年被陛下的病绊着,这才难回来,师叔莫要生他的气。”
玄灵哼笑一声,“早年也这般说,老衲提醒了多少次,陛下那是无病呻吟,师兄若真有那等能耐,天王殿里的神案上定有他的席位。”
元空静默。
玄灵瞥眼瞧他,抖抖衣袖道,“你脖子上的挂珠去哪儿了?”
“给了温施主,”元空说道。
“那位小施主有些不对,”玄灵往前走,走两步又回头,盯着他道,“元空,你今年迟来了。”
元空敛住神色,唇边笑隐一半,“路上碰见温施主,弟子不忍看她流落在外,就带回了汴梁。”
玄灵眼睛一转,闲散的顺道走,“心善是好事,但就怕会招来豺狼。”
元空紧攥手中念珠,一语未发的与他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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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水和容氏焦灼的等在门口,却见几个人抬着周宴跑来。
周宴原还直板板的躺着,见到她一脸高兴,正要叫她。
温水水满面阴沉,死死的盯着他。
周宴眼皮连着跳,立时闭紧嘴撇过头装作不认识她。
容氏拉过温水水,退到旁边任和尚们把人抬进寺里,“这都伤到人了,估摸着不好下山。”
温水水显出一点焦急,“大师还在下面。”
容氏一手抚着太阳穴,只觉气血上涌,“这个混账东西就是不让人省心,非得把我气死他才如意!”
温水水慌忙给她按头,随即道,“您先进庙里坐会,小女去问问人。”
容氏爬了一上午山路,这会子早没了精力,心下又担心元空,自是巴不得她快去打听。
温水水寻个沙弥把她送去了寮房,转而去找周宴。
周宴被人安置在客司,温水水进去时他靠在椅子上发怔。
“你是来找我?”温水水侧坐到窗边,抽空往外看了看,没什么人在这边。
周宴苦着脸道,“小的是来找主持说些事。”
温水水勾着鬓边的碎发到耳后,交代道,“原先没说清,杨家人并不清楚你我的关系,你若有事寻我,叫人送信去杨府后院,那里自有我的丫鬟在。”
“小小姐,您是千金之躯,没必要寄人篱下,”周宴挺起身劝道,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好好儿的未出阁的姑娘家,非要住在别人的府里,对方若是沾亲带故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杨家往根子上论,都和她没关系,甚至说的过一点,她父亲是二皇子阵营的,跟杨家还有过节,她住在那里岂能安全自在?
温水水单手撑在腮下,眼尾微微挑起,刻在骨子里的妩媚暴露,她挑着一边嘴角避过他的劝话道,“元空没事吧?”
周宴不认识元空,但听过元空的名字,他顿时明白过来,抓紧扶手道,“小小姐,您不要糊涂啊!他是和尚。”
温水水阴沉道,“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周宴垂头丧气,“小姐生前曾说过,只愿您能安稳的过一辈子……”
“娘亲不会说这种话,”温水水打断他往下说,自顾陷在回忆里,“她只会跟我说,有仇必报。”
周宴抓了抓头发,泥土稀稀拉拉落,他苦恼不已,“您报仇也不该把自己搭进去。”
温家如今和以往大为不同,早已跻身名流,温烔负了柳鸢,若是以前柳家能轻轻松松让温烔死,可现在是不能了,想绊倒他,就得连着他身后的林家一起拔除,除非把二皇子拉下马,若不然,温家能够永远的昌盛下去。
他觉得温水水的想法不靠谱,元空确实是皇子,但只是个被陛下废弃的皇子,犯不着牺牲这般大来拉拢他。
“我想要他这个人,”想要他为她发疯发狂,那些繁杂的经文就如盾甲护卫在他周围,她想拆尽他的防备,让他彻底藏不住。
“让周叔担忧是我的不对,但你就让我放纵一次,只这一次。”
错了也不回头。
周宴张大了眼,呐呐不敢应声。
温水水拨了拨窗边的连翘花,“我让你找的女人,怎么样了?”
“找是找到了一个,只人还在江都,得过几日才能送来,”周宴道。
温水水凑近花边嗅了嗅,温温道,“叫人□□一下,不能脸像了,言行举止却相差甚远。”
周宴揣揣不安的问道,“您,您是要做什么?”
“不要问。”
温水水凝眸放远,恰恰见着元空和玄灵立在不远处。
第26章 二十六个大师 你好过分
她从容的转换神色,收敛住脸上的邪肆,眉尖微微蹙,攥着帕子的手遮到嘴边,呈一副忧虑的表情。
玄灵斜睨元空,片刻踱步进门里,笑望着温水水道,“小施主和周施主认识?”
温水水轻摇头,软和声回他,“老夫人担心元空大师,让我来问问这位老人家。”
元空看见了她方才展露出的那一瞬怪异,那不是担惊受怕时该有的,她变得太快,还没捕捉到她的情绪,她就已经恢复成纯良。
他想起她离魂症发作时的疯魔,可这个又不像,分明那病没再犯过。
可能真是看岔了。
玄灵扫了一眼她手腕上的挂珠,转眼对周宴道,“周施主受惊了。”
周宴偷偷瞄着元空,只见他肩宽体长,面庞俊挺,心底暗叹确实长得好,随后踩着鞋下地对玄灵拱手道,“禅师,您托我送去江都的赈灾粮食前个已经到地方了,但灾民数量委实多,还是不够发。”
玄灵虚扶他起身,感激道,“若不是施主出手相助,那批粮食也没机会过去,现今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只盼着朝廷能尽快动作,那些百姓才能免受水患折磨。”
有温烔从中作梗,朝廷不可能那么快派人过去,他恨不得整个江都覆灭。
江都有柳家的一切,江都没了,柳家也就彻底消失。
温水水扣紧手指,胸中怨气丛生。
“江都的水患这般严重?”元空也惊讶,这都已经过了夏季,入秋虽有降雨也不至于酿成灾祸。
“可不是,早几年就这样了,那些大官也不当事,等他们来治水,期间都不知会死多少人,我前些年还在江都做生意,后来生意委实做不下去,才携着家当来汴梁安生,”周宴拂去前襟和胡子上的泥巴,试图让自己看的体面些,“再这么下去,江都恐怕要成汪洋。”
“江都离汴梁不算远,中间只隔着一条清河,那边若真防不住,汴梁迟早也会遭难,”元空说。
玄灵捻着佛珠挪腿坐到杌子上,顾虑重重道,“寺里的存粮不多,若这边真有事,只怕难收场。”
元空看了看温水水,她有些呆,眼珠子都不眨,想来是慌得不知所措。
“若不然先知会刺史,让他上报给陛下,江都和汴梁一起出事,这番大动荡势必让民心动摇,陛下不可能置之不理,”元空提议道。
“就怕传不到陛下耳朵边,”玄灵眯着眼思索,片刻缴了佛珠放桌边,懒声道,“还得老衲书信一封给师兄。”
元空接话道,“由弟子送回吧。”
这事不好耽搁,交给旁人不放心,他最保险。
玄灵挑眉瞅着温水水似笑非笑,“不慌,你先送老施主和小施主走后山回去,待老衲考虑清楚再说。”
温水水眼睫下垂遮盖住内里的暴怒,她看懂了,玄灵想借机让元空走,即使她留在杨家,也难见到元空,这个老和尚当真狡诈。
他休想!
元空低腰道是,蓦地和温水水一同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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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水回到杨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
至掌灯时分,元空过来看她,人站在门前敲了两下,里头没动静。
含烟忧心忡忡道,“元空师傅,小姐晚膳也没用。”
元空眸色暗沉,往门上一推,那门往里打开。
他走到里头,正停在屏风前,“温施主睡着么?”
没人应他。
“江都成那般施主心里肯定不好受,眼下的情况,贫僧也不放心将施主送过去,施主要是愿意,先暂住在这里,说不准你父亲想明白了,就会来接你,”元空斟酌道,其实她难受是必然的,温烔不要她,她以为回江都能安稳度日,现在江都成了水泽,她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可能全没了,她走投无路,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
房里死寂一片。
元空低叹一声,抬脚过屏风,一眼看到温水水倚在凭几上,细软的腰肢下塌,将好能见着腰窝,长发服服帖帖的盛在腰窝里,似乎等着人来揽到怀中宠爱。
她垂着脖子,下巴抵在手背上,脸白唇红眼眸凝雾,那颗红泪痣印在她的白皮上仿佛点出来的花,很灼人。
元空喉咙不禁发紧,没来由的后退一步,眼睛被屏风挡住看不到她才松口气。
“温施主,贫僧方才说的还望你考虑,”他自觉说完了,等不到她吱声便准备出房。
忽听咔的脆响,有什么东西砸地上。
他顾不得多想,连忙绕出屏风快走,就见凭几掉在杌子边,温水水双手抱着头在榻上打滚。
元空凑近拉开她的手,她额际青筋迭起,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似乎是熬不住,她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张手往他肩上攀。
元空单手将温水水抱起来,方便她靠着,“施主哪里不适?”
温水水气息奄奄,“头疼……”
元空按到她腕上把脉,脉象虚浮倒不紊乱,不像是生病了,约莫是刺激过头,才疼成这样。
他探手托起她的下颚,指头在她的后脑按摩,轻声道,“施主放平心,莫要太激动。”
他这般持着温水水的脸,她完全是被迫仰头,身体还给他圈住,是全然独占的姿态,她无促的动了动,哑着道,“不要。”
这两个字很轻,轻的只要不注意就可能没听见,可是元空听到了。
他惊愕的停住,脑子里嗡嗡作响,梦中的情境浮现,她可怜兮兮的被他束缚住,挣扎不得,他却奇异的不愿放手。
为什么不放手,他想不到原因。
温水水的脸覆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她只能揪住他的衣领,“……我不回温家,我也不住你家。”
元空板直声道,“那你想住哪里?”
温水水把眼睛合住,突地推他。
她很抗拒,抗拒住在这里,抗拒跟他接触,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似乎从他们发生误会的那日起,她对他已经有了意见,她在忍耐,直到今日爆发。
本来就非亲非故,还是个女人,他没理由限制人家的来去,容她住是他的善心,她不愿意任她走就是,纵使以后没人收留,那也是她自找的。
她不会没人收留,她长了副好相貌,放在西京都算得上出彩,如若不是生母早逝,以她的年岁应该会被很多贵公子求娶,她落难了,失去相府的庇护,什么人都可以将她据为己有,只消出了杨家的门,说不定隔日她就进了别人的后院。
“施主就是胡闹也应该有个限度,”元空注视她,语气里隐隐有训意。
温水水推不开他,重又睁开眼和他对视,“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
元空脸色沉沉不言不语,他的手又覆在她的脑后给她按捏,根本不允许她动。
温水水猛张口咬到下巴那只手的虎口上,她发了狠,咬的异常用力,片刻那手就被咬出血。
元空就在这疼里瞬间清醒,他一下松手,看着她滚回榻间,那小巧的下巴上有两道红痕,是他掐出来的,他登时惊出了汗。
实在太过了,他怎么能逼迫人?
温水水爬到榻旁,伸脚往下跳。
元空再没心思想其他,一把摁住她的身子道,“温施主,有话好好说,贫僧刚才鲁莽,你不要放在心上。”
温水水倏地瞪着眼,软软的问道,“我为什么不放在心上?”
元空回答不上来。
温水水侧眸看肩膀上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哽咽出声,“你说要送我回江都,却把我带到汴梁,我住你家里第一晚,被你冤枉爬床,你……你对我那样,还要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跑不掉,你就可以随意碰我,我说不要你还硬来……”
元空像被烫到般缩回手。
温水水抹了抹眼泪,偏过脸用微弱的声音指责他,“你好过分。”
元空急促站起身,快步朝外走,直走到桌边他又侧头,绷着声道,“贫僧过不了几日就离开汴梁,你安心住在这里。”
温水水不理他。
他攥紧手,大步走出了门。
温水水摸摸肚子等了会,听不到外面动静,才喊饿。
这一晚,温水水大快朵颐,躺床上就睡着。
元空整宿没合眼,坐在香案前念了一夜的经。
可是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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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空到底没走成,城里有件怪事,有好几家人不知怎得身上起了红疹子,原本以为是吃了什么发物,可是大夫给开了药也不见好,而且还出现胸闷气短的症状。
原本就几家人也没谁会注意到,但坏就坏在,半日不到,整个汴梁许多人都染上了这个怪病,城中医馆的大夫不得不将这事报到官府衙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