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空匆忙松手,攥袖子揩过。
温水水自觉起身,手揪着自己的衣摆望着他。
“这里不便留人,温施主走吧,”元空冷淡道。
温水水眼眸湿红,颤着手抓他胳膊,“你,你躲我。”
元空缄默。
“你既然不想看到我,赶明儿我走就是,”温水水泄气道。
元空蓦然想到她和周宴说的话,心火忍不住往上窜,他嘴边却是笑的,“你想走哪儿?”
温水水一下撤开手,拔腿往外跑。
元空伸长胳膊拽她回来,眉间的郁气逐渐显现,他几乎藏不住怒意,“误入歧途谁也救不了你?”
温水水嘴唇翕动,“要你管!”
元空眉头皱成了川。
温水水自暴自弃的垂着眼。
“如今外头并不安宁,施主还是少在路边乱跑,”元空勉强保持温和道。
温水水掀起眸看他,“如果我父亲一直不来接我,你打算让我呆在你家中一辈子么?”
这是个难题,元空几乎找不到答案来应付她。
温水水深吸一口气,面带浅笑道,“元空大师,您是菩萨心肠,救苦救难一时可以,不可能救我一生,您看我们这样也是折磨,不如就散了吧,散了就没那么多烦恼。”
“贫僧不常在家中,外祖母也甚是喜爱施主,施主若愿将就,贫僧家中自然有你容身,”元空干巴巴道。
温水水笑容放大,“你的师父没跟你说,不要和女人纠缠吗?”
元空如遭雷击,他的胸腔扑通乱跳,许多日了,他一直忘不掉她和周宴之间的场景,也一直耿耿于怀她说的要走,他长这么大,救过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唯有她盘旋在心头,她说自己过分,说自己故意碰她,这些话分明是污蔑,可他竟百口莫辩,他确实做了那些事,纵使是不经意,但也让她难受了,他是个和尚,不能近女色,主持说让他遵从本心,他的本心到底是什么他根本不清楚。
他的心就好像是被一把锁栓住,钥匙在他自己手里,只要他想,随时能打开锁,可是他不敢。
温水水朝他靠近,皎白的面颊在他的瞳孔里放大,她将手覆在他的心口处,无辜又控诉道,“你的心乱了。”
元空哑口无言。
温水水执起他的手掌覆在自己心上,蹙着眼仰视他,“它难受。”
元空真真切切的感触到那颗心在跳动,这一次他没有沉睡,她也没有发疯,他们都清醒的注视着对方,他们的心都在对方手上。
不同的是,他乱的一塌糊涂。
屋门被敲响,元空的迷茫中断,他慌乱的后退,温水水红着脸说,“……你六根不净。”
元空似耳聋了般,绕开她去开门。
门口立着个端盆的小厮,“元空师傅,小的给您端了水洗脸。”
元空温笑一声,让他进来。
那小厮下弯腰进门,低眉顺眼走来。
温水水随口问了一句,“洗脸用的什么水?”
元空微愣。
那小厮面上立时显出凶狠,扬起手中的水盆直冲着元空泼去。
温水水不管不顾的扑到元空身前,搂紧他任水泼洒在后背上,她轻轻咬住他的耳朵,低念道,“我死了你会记着我吗?”
第29章 二十九个大师 你娶我好不好
元空的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张手环住她。
门外刺史领着人冲进来,那小厮猝然倒地,口吐鲜血,不等有人上前来拿他,就没了气息。
刺史接连跺脚,直蹦到元空跟前,“大师,您没淋着吧!”
元空还抱着温水水,听见了声音才把手挪开,眼看温水水浑身湿透,周边全是男人,他当即解下外袍给她披好,“贫僧没事。”
温水水瑟缩着后退,眸子打他脸上过,转而低下头闷声不吭出门。
她出来恰好看到玄灵,玄灵冲她笑,“小施主委实厉害。”
温水水打了个喷嚏,懵懂道,“禅师的话小女听不懂。”
玄灵摇头浅笑,“老衲第一次见到这般狡猾的施主,元空栽的不冤。”
温水水脸色泛白,嘴角却噙着势在必得的笑,她说,“他欠我的。”
玄灵敛住笑,跨门进去。
温水水悠然自得的离开了衙门。
那盆水着实蹊跷,元空蹲在木盆边观看,果见那盆上挂着几棵水草,这种水草元空不认识,刚要伸手捡起来看。
玄灵火速拉住元空,沉声道,“碰不得,这水草长在清河岸。”
那人想要元空死在汴梁,汴梁的百姓也会跟着陪葬,其心歹毒委实可怕。
只是没想到被温水水挡下了。
“师叔,弟子要回去一趟,”元空起身朝外跑。
玄灵在他身后道,“元空,回头是岸。”
元空紧握拳,良晌冲出了门。
玄灵一屁股坐倒,哀叹了一声,刺史凑他跟前道,“禅师怎么垂头丧气?元空大师的那味药若成了,咱们汴梁不惧疫症,这是好事啊!”
玄灵哭笑不得,“确实是好事,可老衲要失去一个好弟子了。”
他总说些别人听不懂猜不透的话,刺史跟他相处久了,从不当回事,开开心心叫人收拾地方,哼着小调好不自在。
——
元空一路奔回杨家,直冲到温水水住的院子里。
含烟和从梅一左一右坐在栏杆旁嗑瓜子,见他慌张跑来,都拦在门边道,“元空师傅,小姐暂时没空见您。”
“她被泼了脏水,贫僧要给她检查一下,”元空急声道。
从梅虎着眼冲他,“可小姐……唔唔……”
含烟趁时捂住她的嘴巴把她往外拖。
元空满手汗,强忍着闯劲,当先敲门道,“温施主,贫僧能进来吗?”
屋里没人应他。
元空又道,“那水是清河里的,施主身子如有不适,还是让贫僧看看吧。”
房里还是没声。
元空踌躇片刻,抬手推了推门,那门从里被栓住,他进不去,他着急了,“施主纵然有诸般愤恨,也先放一边,身体紧要,着实担待不得。”
里面人像是打定主意不出来,他实在没法等,只得绕到窗户边,使劲掀了窗户躬身钻了进去。
屋里水汽很重,他站到台子边就闻见香,香气混合着水汽熏的人不自觉放松精神,他一眼就看到温水水挑了布帘从小间里出来,湿发披散,往下滴着水,她着一件宽松的薄绡短袍,削肩半露,往下一双细长匀称的腿,连着那两只雪白的足袒露在人前。
美人出浴的风情大抵是如此了,这样的绝妙谁人见了都走不动路。
许是刚沐浴过,她的脸颊红润眸子浸出波光,她把头微微侧开,手遮着胸口没往前来,低低道,“你干什么?”
元空唇齿干的冒烟,拧过头钻出窗户。
温水水扯唇轻笑,慢条斯理的穿上衣裳,候了一段时间,她才打开门。
元空木着脸道,“施主可有不舒服?”
“有点困,”温水水打了个哈欠,拖着腿回床上躺下来,甚至贴心的把围帐放下。
隔着围帐看不见人,元空才敢进门里,他跟到床侧,放柔声道,“请施主伸胳膊,贫僧替你把脉。”
温水水伸一只手出去,他取出一块白帕盖在她的手腕上,随后给她诊脉。
都会避嫌了。
元空诊好脉就放手,微带笑道,“还好。”
温水水握住那块白布一同带入被褥,嘟哝道,“你的袍子我叫人送回你院里了。”
元空嗯了一声,觉着不能再呆,立直身要走。
“元空,”围帐里的女人用又轻又细的嗓音叫他。
元空定住脚。
温水水停顿许久,问他道,“那药真的研制出来了吗?”
元空说,“已经给病患服用了,要过今晚才能看见效果。”
温水水看着腿腕上渐渐浮现出的红点,弯唇道,“我想睡了。”
元空双肩塌下,快步走出门。
他好几日没修整,如今药方调制出来,他也放心回院子稍作歇息。
这一觉睡到黄昏,屋门被人敲得砰砰响,“元空师傅!快开门啊!”
元空揉着眉心起来开了门。
从梅抓着他往出拖,“您快给我家小姐瞧瞧,她身上开始长疹子了!”
元空一下清醒,慌忙随她走。
温水水的屋里熏过艾香,一进门就能嗅到刺鼻的味道,温水水脸色潮红,腮边额头不停出汗,含烟拿着毛巾给她敷脸,那些红疹已经全部长出来了,颈边耳侧都能看到。
含烟边掉泪边摸温水水的脸,“元空师傅,小姐回来还是好好的,下午就突然发作了,奴婢本以为只是着凉,没想到烧成这样……”
元空走近用手量了量她的体温,确实热的烫手,他拨掉她的碎发,查看发疹情况,倒不密集,可能是才染上的,她身子弱扛不住,照常来说,全身上下连脸也会长满,像现在这样算发现的及时,他交代含烟,“你去找管家拿些川芎、苍术、白芷、零陵香①。”
含烟飞快奔走。
元空又对从梅道,“叫底下人备着热水,等药材拿来了,让他们把水抬进来,切不能让水冷了。”
从梅脑袋笨,多问一句,“是要药浴吗?”
“药浴只能勉强消热毒,祛疹要等一等,”清瘟败毒散元空才配出来,倒是有病患自告奋勇尝试,但也怕没用。
从梅挠挠头,顺他话去做了。
她们速度很快,半刻钟把事情做妥当,温水水在浴盆里泡了近一个时辰,烧退下去不少,她人也慢慢醒过来。
她张眼时屋里就剩了元空,元空在桌边倒清水,侧对着她,鼻梁挺直,长身玉立,她看了会,嘴唇渴的受不住,沙着嗓子道,“我想喝水。”
元空的眼睫动了动,很快端起杯子过来,托起她的头递到嘴边。
温水水咕了一大口才好,她推开杯子,自顾侧躺好。
“施主饿吗?”元空问道。
温水水发着呆,须臾说出来话,“你别叫我施主。”
元空闭上嘴。
“我没施舍过东西给你,这声施主我当不得,真要叫,应该我叫你施主,”温水水陈述道。
元空没做声,沉默的凝视她。
温水水自被里探出手,试探着将他握住,她仰起脸,长发坠满枕头,“你把我当成什么?”
她的手很小,元空想甩掉轻而易举,可是在她握上来的时候,他的气力仿佛被摄夺,他动不了身,也说不了话。
温水水拉了拉他,“你坐下来。”
元空便似着魔般坐到床头的凳子上。
温水水蜷腿坐直,与他面对面,她细细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庞,“你随意进出我的房门,我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多少次了,是我只能不明不白的委身给你吗?”
元空咬紧牙关,顷刻侧头。
温水水哑哑的笑起来,“好看吗?”
元空胸腔里的心在极速跳,他无法将其束缚,只能克制的不应她。
温水水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他的白帕,铺展开盖住他的脸,在他发怔时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将唇印在他的眼尾,她用小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娶我好不好?”
第30章 三十个大师 v章万更
你娶我好不好?
元空陷入了这句话的魔咒里, 他看不见温水水,那层白布替他遮挡了内心,他感受着她柔软的唇在一点点往他脸侧移动, 只要举手就能将她挥走,可他僵的像具尸体, 手指无法弯曲, 甚至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颤抖。
温水水的唇挪到他嘴边, 若有似无的贴近,却又不触碰他, 她重复问道, “好不好?”
元空这一瞬间镇定下来, 她接了那个周宴的钱,跟对方考虑说要搬走,她私下跟一个老的能当她父亲的男人会面,现在却要他娶她。
她在耍着他玩儿,看他神魂颠倒, 她应该很得意。
“你和周宴是什么关系?”元空冷淡反问道。
温水水的笑脸消失,重新跌回床里,她看着那张白帕剥落, 他的表情淡漠, 看她就像在看一个登不上台面的跳梁小丑。
“你认识周宴,”元空肯定道。
知道了她认识周宴, 也知道她说谎,她有地方住,可非要装作无家可归的模样哄骗他,她不要脸的赖在他家中,还妄想让他昏头。
他藏到现在才戳破, 估计是忍不了了。
温水水厌烦的错开眼,“我会走,住在杨家的花捎我会找管家结算。”
元空显出阴霾,“你打算搬到周宴家中?”
温水水低眸淡淡勾唇,“那是我家。”
周宴不过是一个奴仆,柳家给了他现在的一切,他手里掌着柳家的生意,只要温水水说声不,这些东西都会从他手里收走。
元空觉得可笑,“你家姓周?”
温水水数着胳膊上的红疹,数到三十后跟他道,“你不用阴阳怪气,我打搅了你们,是我不好,我确实欺骗了你,如果你觉得难以忍受,我现在就消失在你面前。”
她揭开被褥,伸着脚下地。
元空按住她道,“你是个姑娘,你的父亲地位尊崇,他若知晓你做下这样的事,你怎么办?”
温水水不解道,“我做了什么事?他都将我遗弃了,他岂会管我?”
元空的眼里,她还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他紧皱着眉,强自忍耐着火气道,“纵然你想嫁人,也不该贸贸然去跟一个和你父亲一般大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