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水笑一下,好奇道, “可是哥哥送你东西了,你不回礼吗?”
留香手停住,压着心底的鄙夷与她道,“殿下重孝道,我把礼回给老夫人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她讨好容氏,容氏会替她在元空面前说好话,这可比直接把香包送给元空强,没准她直接送,元空还不要。
温水水嘻嘻笑,“姐姐每天早上都去给祖母请安?”
留香也笑,“给老夫人请安是规矩。”
言下之意,温水水不识礼数。
温水水当不知道她说自己,回身招呼含烟道,“去房里把我抄好的经文拿出来,我要去给哥哥看。”
含烟转进屋去了。
留香一怔,“姑娘也修佛?”
她觉着她是故意拿经文去接近元空,这让她危机陡起。
温水水撅起唇,坐到小桌几上,把她的针线全挤掉,才得瑟道,“我才不修佛,但哥哥只有在我去找他看经书时,他才跟我说话。”
留香手里的络子打不下去了,“姑娘这样有些过分。”
“怎么过分了?”温水水噌的起来,拍拍手带着含烟就要走。
留香急忙喊住她,“姑娘还是不要打搅殿下修行的好。”
“我就打搅!关你什么事,”温水水哼她一声,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留香哪里还有心思坐着,立时收东西也进了主屋。
元空在书房里观摩西京的布局图,温水水悄声走到他身侧,将脸贴到图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你给我讲讲经。”
元空抬起她的后脑,将布局图收起来,掸了掸她脸上沾到的灰尘,“要听什么经?”
温水水赶紧铺开手里的纸张,他往上一瞧,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经文里还夹杂着诗句,他略有不悦道,“怎么又折腾起这了?”
温水水老实道,“她给老夫人缝香包,想要借机讨好你,我得先下手为强,她喜欢迂回曲折,我就直接明抢。”
元空无奈,唇弯一点道,“你要如何?”
“你给我讲经,”温水水扯了扯衣襟,粉润肌理露出,她微微依着他手臂,皱眼道,“我要勾引你。”
元空感触到柔软齿间生津,随后盖住经文,呵斥她,“别拿经书玩把戏。”
温水水坐直身,帕子遮半边脸,“我不管,我要让她瞧见我在勾引你,你得目不斜视。”
元空卷起纸张放到灯火上烧掉,随即重新提纸来描画,“你若再闹腾,就搬回来住。”
温水水趴在他手边,看着那纸上跃然而出一棵大树,树梢开着几朵花,没甚好看的,她握到笔杆子上,辩驳道,“就是搬回来,我也要叫她气死。”
元空瞥着她,“天还早,若不然去屋里躺躺。”
温水水知他不喜欢她捣乱,做小伏低道,“她马上就过来了,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写写字也成啊。”
元空凝眸看她,俄尔接着拿笔往树上着色。
温水水斜靠在桌边,发丝落了他满手,日头上去,光晕打进来,她张嘴哈欠,慵懒的撑着脸往他手边倒,整个人都快倒到他身上。
元空本想拨开她的头发,把人揽住,但余光见留香站院里看着这边,他只能做做样子,退开身,任她摔。
好在她机灵,自个儿站直了,跺脚道,“哥哥你看不到我摔倒。”
元空便冷脸道,“你若是太闲,就多读几本书,别整些幺蛾子。”
这话是真的说温水水,不仅她听进去了,门外的留香也听进去了。
留香蔑声笑,然后敲门。
元空说,“进来。”
留香便推开门兀自跨过门槛站在墙角没上前,柔声道,“奴婢是来找表姑娘的。”
温水水抱着胳膊扬下巴,“你找我干什么?”
留香瞧一眼元空,像是不好意思说。
元空收掉笔,起身道,“既然她找你,你赶紧跟她走吧。”
温水水不情不愿,望着他道,“我明儿还来。”
她说完也不等元空应下,轻快的走出书房。
留香心下急怒,眼里含着情意,恋恋不舍的跟元空曲膝道,“奴婢告退。”
元空不理她。
留香眼微沉,急忙退走,气全算到温水水头上,她见温水水撬了廊下的一只灯笼,笑哈哈的和那个不懂事的丫鬟在院子里追着跑,她心想总算寻到由头说她。
留香不慌不忙的挡住温水水。
温水水斜着她,“你挡到我了。”
留香低声笑,“姑娘即便不是大家出身,基本的礼数也该懂,大殿下的院子岂能任由你们嘻嘻哈哈,没得传出去叫人笑话府里没规矩。”
温水水把灯笼丢给含烟,眼睛放到她的玉耳环上,果然戴了玉耳环就是不一样,以为自己有份量,敢随意数落她了。
温水水懵懂道,“我为什么不可以,哥哥随我玩的。”
留香端着架子,“好歹是皇子府里,姑娘扰的大殿下不得安宁,这要是在宫里,早被主子们赏一顿板子拖出去埋了。”
含烟偷偷摸进书房叫元空。
温水水眼一眨,水珠子落满脸,“你又不是主子,你就是个宫女,你摆出这样子吓唬我。”
她提着裙摆往回跑,一见着元空出来,立时缩到他身侧,跟他告状,“哥哥,她想打死我。”
留香恭恭敬敬垂首道,“殿下,奴婢是看表姑娘不懂事才说了些教导她的话,并无恶意。”
元空见温水水哭已是一肚子火,这才在府里呆几天,就被她惹哭了好几次,他寒着嗓音道,“她再不懂事也轮不到你来教导,管好你的嘴。”
留香一惊,她本以为元空对温水水没什么感情,这才敢与他正面直说,现在看来竟是她错想了,温水水在他心里有点地位,估摸着是真当妹妹待,若不然也不可能纵容她嚣张至此。
温水水趴在元空肩后,探头奚落她,“你心这般黑,脸上全是算计,怨不得你生成这副模样。”
留香两手交握,手背经脉突起,可见一身火,愣是强忍着不做声。
元空轻推她到一边,“谁教你说这个的,回去抄《坛经》。”
温水水一扭身,小跑出了主屋。
元空抿一下唇,踱回书房,自始至终都没再给留香留眼神。
留香压抑着怒气走出来,一眼和温水水碰上,她和她的丫鬟在墙角抓蛐蛐,抓到一只就乐呵呵的放进荷包里,分明生的玉雪娇媚,可是一点也不像个正常女人,她爱哭爱笑,犹如孩童,大殿下表面对她冷淡,实则也能看得出是宠着的,这么个蠢出世的玩意儿竟然有好运道。
留香走近几步,轻轻笑,“这草里脏的很,姑娘还是随我回院子吧。”
温水水拍掉手里的灰,对着她冷笑,“我不想跟你回,你又不是真心待我的。”
留香的笑容变淡,但仍维持住和善,“姑娘对我太过敌意,其实我是真心想和姑娘好生相处的。”
温水水挑眉,眼睛骨碌碌转,“你说你是哥哥的人,我听着不舒服。”
留香这会想笼络她,故意说好话,“陛下的旨意我也不能左右,姑娘即使跟我争吵,也改变不了事实,我瞧殿下对姑娘也不是无情,往后说不定我们会一直在同个院子,我也没什么指望,只要能侍奉好殿下,让殿下开心就好,姑娘若真想跟着殿下,何不安生些,至少不能老是争来争去,没得让旁人看了说闲话,你终归没出嫁,往后殿下真纳了你,也算是一房侧室,万不能摆谱。”
温水水差点讥笑出来,这就要跟她平起平坐了,还指名道姓的说出她必然是妾的话,为了拉拢她,男人也可以分享,果然是宫里出来的,委实大度。
温水水也做出温善神情,笑道,“姐姐爱玩蛐蛐吗?”
留香想摇头,但方才示好,现下竟不能回绝她的善意,只得说,“在宫里见过小太监们斗过,看着有趣,倒不曾亲碰过。”
温水水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只,宝贝似的朝她递来,“我就找到两只,这只送给姐姐吧。”
留香讪讪笑,提心吊胆的平放着手,那只蛐蛐一放到她手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往她脖子上一窜,好死不死钻进她的衣服里,她立刻尖叫,“啊!”
这一声叫惊动了府里的丫鬟小厮,都探出头来瞧,
她登时一脸红连跑带跳着冲回曲水园,速度飞快,温水水和含烟搁后边儿憋着笑装懵住。
——
留香早上那一出很快传到容氏耳朵里,下午安嬷嬷就叫她和温水水一道去西松园见人。
元空也过来了。
留香见着他们霎时委屈的跪地上,哭出声道,“老爷,老夫人,大殿下,还请你们替奴婢做主。”
元空瞥过温水水,温水水乖顺的低着头,看着就软乎,谁也不知她早上是如何娇纵。
容氏最重脸面,没叫她起来,先阴声道,“谁给你的胆子在府里大呼小叫?”
留香抖着声道,“……表,表姑娘往奴婢衣服里放蛐蛐,奴婢被吓到才禁不住叫出来。”
容氏瞬间黑脸,一倏忽瞪向温水水,温水水白着脸,身体微颤,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她有些狐疑,温水水向来怯弱,不至于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但她仍然是想借留香这次的事把温水水批一顿,若是能暂时把她送出府那就更好了。
“阿溪,什么时候这般没礼数了?”
温水水唇未动,泪水先落。
元空握紧拳面色青黑。
杨老看不下去,冲容氏厉声道,“她像是玩蛐蛐的人吗?你不能先问问府里其他人再做定论,一口就咬定是她,这些年是白活了!”
容氏老脸挂不住,横他一眼,随后叫安嬷嬷带小厮进来。
那小厮先给座上人磕头。
容氏问道,“今早曲水园是怎么回事?”
小厮说,“回老夫人,小的们听见一声尖叫出来看,留香姑娘又是跳又是跑,表姑娘在她后边都被吓傻了。”
留香一脸颓唐,她把温水水当笨蛋,可是笨蛋把她折磨的连告状都没门,哪个笨蛋这么会捉弄人,这姑娘明显是在装傻,她这下免不了要被容氏骂。
这种栽赃的路数容氏见得多,照以往定是打一顿轰出府,但她是明弘帝赐进来的,再加上容氏急于塞人进元空房里,眼下还真舍不得让她走。
容氏假意责备她,“蛐蛐有什么可怕的,值当你吓得乱叫,这往后在阿宇房里,你也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这不是让阿宇抬不起头。”
她已然不管蛐蛐是不是真有,为了维护留香,帮着她把这罪行按在温水水头上,温水水一手遮在唇侧,眼底聚满阴晦,她不能恼怒,也不能发火,因为容氏是她未来的家人,为了元空,她必须把这口气忍下去,但她会记着这次,往后对容氏再没有敬意。
留香立刻磕一次头,玉耳环在她耳旁摇晃,“是奴婢不是,奴婢往后谨记老夫人的话,再不会冒冒失失。”
元空听不下去了,僵着道,“我没说收她。”
容氏连连拍桌子,“我看你没得救了!”
杨老喝一声,“你吵什么!这府里因着你吵了多少次,就不能让人安歇吗?”
容氏呼一口气,指着元空问,“你不收人家,作何要送她耳环?”
元空脸色忽阴忽晴。
温水水接过话,怯怯道,“……哥哥也给我买了花。”
说完往自己头发上摸过,正正碰到那朵绢花。
容氏这才注意到她的头饰,乌发仅用一根凤簪坠住,簪边着一朵花,雅致柔美,又不显轻浮,但那花到底廉价,比不得玉贵重,容氏看过便移开,眼睛定到留香的耳环上,“你哥哥给留香买的是玉……”
说到这她忽的停住,她的目光死死粘在那耳环上,那玉色太薄,只有常年识玉的人才能看出,那根本就不是真玉。
她转头问元空,“留香的耳环你在哪儿买的?”
元空淡淡道,“路口小摊。”
留香灰头土脸的伏在地上,才对他燃起的那点信心尽数消没,她怎么能指望一个和尚懂女人,他就是根榆木头,哪里会真的跟女人谈情说爱。
容氏只觉得五脏肺腑都气的生疼,“你怎么能在那种地方买东西?既然是想给留香添置首饰,就不能去铺子里挑挑?”
元空说,“耳环和花我都是在摊子上买的。”
杨老捧着茶杯一口水喷出来,咳了好几声,用爷俩懂得语调道,“你这一碗水端的真平。”
容氏彻底没奈何,挥手道,“一整天都不知道在作弄什么,尽闹出点丢人现眼的事,都回去呆屋里想想。”
——
原本不算什么大事,没人提也就过去了,偏偏留香说了温水水,又叫府里丫鬟小厮撞见,谁都知道她坑害温水水,只是有容氏护着,也没人敢把她如何,这后面又传出她戴了假耳环,假耳环还是元空送的,偏她没眼色还往耳朵上戴,底下当差的尽拿她当乐子取笑,她再恼火也只能憋屋里,平日该请安的请安,这后头也是学聪明了,再不敢跟温水水硬碰硬。
各自安生几日,元空上值了,他上值的前天夜里,在房里给温水水训话。
“我明日不在家中,你别又和她吵起来,”元空搂着她靠在躺椅上,低头望着那双半眯的眸子,不自禁笑出,“我让你抄经书,也不听。”
温水水叹气,“老夫人特别偏心。”
确实偏心,一个宫女维护成那样,丝毫不向着她,好歹她们先前在汴梁也算和睦,不过是元空发达了,转脸就不认人,若不是有元空和杨老在,她或许都不能呆在西京。
元空收住笑,“别跟她气。”
温水水闷闷道,“我这么有钱。”
她有的是钱,钱可通鬼神,这个道理世人都懂,可是他们却瞧不上商人,容氏也如此,如果温水水权势顶天,容氏必定求着她下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