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明弘帝只是怀疑,毕竟这么多年了,那座桥都没事,偏偏萧承勋上去就塌了,塌的太巧,让他没法再信这桥是座正常的桥。
他的目光转向崔琰,“崔爱卿接管工部以来,那座桥检查过吗?”
崔琰说,“回陛下,大殿下在遇刺前曾和微臣就这座桥讨论过。”
明弘帝问道,“讨论过什么?”
崔琰朝元空看,元空缓缓道,“回父皇,那座桥本身有些问题。”
温烔额角渗出汗,静等着他往后说。
“什么问题?”明弘帝嗓音冷下来。
元空说,“仙客桥路堤和护坡过低,桥柱偏细,桥面和罗洗河面贴近,这种桥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但经过时间推移,人在上面走久了,桥会下塌,有一天撑不住就崩了。”
“大殿下良善,跟微臣提了这事后,微臣特意派人去沿边跟那些百姓都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再过那座桥,”崔琰补话说。
明弘帝当即呵一声,“老三腿都给砸瘫了,温烔,你修的好桥!”
温烔勉力压着声说,“……陛下,当初建桥虽是微臣做主,但图纸并非微臣所画,乃是前水部郎中刘集操笔的。”
明弘帝乜他,“这么说,你根本没看那张图纸就叫人递上来让朕定夺?”
温烔急声道,“陛下,当时江都灾情,您下旨让微臣尽快处理江都水患,微臣根本无从□□,只能将这事移给张渊。”
“合着还是朕的不是?”明弘帝长眉倒竖。
温烔趴在地上闭紧眼,他看明白了,明弘帝是在找人出气,萧承勋受的伤原本是他自己活该,但明弘帝疑心病太重了,有身旁这两人明里暗里的挑拨,他这回只能认栽。
“朕现在想想,你在工部干的事儿也没几件好的,江都水患那么多次,回回说能止住,隔年又是老样子,朕知道江都那头不好治,朕从没怪过你什么,但这座桥你也不尽心,你还推给了张渊,张渊跟老尼姑勾结在一起坑害百姓,你往他身上一推,他人都死了,左右死无对证,你倒是算的精,你当朕是个眼瞎的,朕当年确实眼瞎,要不然怎么能让你坐上了宰相的位置,功劳你揽了,罪责是别人的,这座桥你不负责,现在害的老三丢掉了半条命,朕若不治治你,你还以为朕是个傻子!”明弘帝扬声道,“来人!扒了他的官服,给朕打入大牢!”
温烔一下惊的出声,“陛下!微臣纵然有错,但微臣已经近六年没有再管工部,那座仙客桥照着惯例每年也该由工部出人去核查,崔大人他们发现了问题却不上报,如果早上报又岂会发生今日的祸事,您就算置气,微臣也不能蒙受不白之冤啊!”
他想把脏水泼回工部,可是明弘帝已然对他厌恶,覆手转过身去,任侍卫进殿将一脸颓败的温烔拖走。
殿内瞬间安静。
明弘帝久久叹出一声,“你们为何不报上来?”
他到底介怀,如果提早说了这事,那座桥就会被封住,萧承勋也不可能半夜没事往上面走,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他怪温烔,但他也怨元空他们,只不过元空是他的儿子,他私心里是向着他的。
崔琰忙道,“陛下有所不知,大殿下曾想报给您,但微臣拦住了。”
明弘帝眼一厉,喝他说,“你好大的胆子!”
崔琰抖两下没了声。
元空说,“父皇清楚儿臣和崔大人为什么不敢报上来。”
他用了不敢两个字,明弘帝那凌厉的眼神顿时柔和,他看着元空,脑子里想的是温林两家盘根交错的朝堂,果然他没看错人,元空一早选的工部,并不是傻,而是他知道如果真的在其他衙门,他可能会有性命之忧,那座桥真要是报上去,当时有林远虎在,加上温烔的狡辩,明弘帝也不会在意,相反,元空还会因为这件事和他们结怨,得不偿失。
他没得罪过旁人,尚且招致刺杀,要真得罪了他们,哪还有活路,他说得对,太敢了并不是好事。
明弘帝合住眼道,“都出去吧。”
元空和崔琰徐徐退走。
明弘帝俯视着汉白玉砌成的台阶,他站的这个地方是血肉堆砌上去的,谁都想坐在这张龙椅上,他看的分明,也给了三个孩子机会,作为父亲他没有偏颇一人,他放三人入朝是想锻炼他们,可谁知那两个被伤的如此惨,老二太嚣张了,后宫有他母妃,前朝有温林两家,几乎是一手遮天,他入朝说要办兴学,转头就没在提,反倒是元空发现了金矿,老二终归是世家养出来的傀儡,手足都被他伤完了,这往后若真登大统,也只会被外家操控。
他等了半辈子,才等来林远虎年老无力,他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儿子也被世家挟持,天子就该站在权力顶端,谁也不能抢夺属于他的东西。
——
温烔锒铛入狱的消息很快传入温府,闹得满府恐慌,但大理寺并没有立刻入府来抓人,温烔在牢狱里也只是呆着,明弘帝没有下令抄了他家,各种揣测都有,犹如钝刀子割肉,谁都在等,等一个结果。
当晚,容鸢去林夕阁见林月妍。
林月妍瘦了许多,人坐在廊下看天上的月亮,温若萱给她披了件衣裳,扬头轰她,“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容鸢两眼湿红,“如今老爷进了牢狱,姐姐就没想过救他吗?”
林月妍手摇着团扇,讥讽道,“你都能让老爷对你神魂颠倒,不若你往那大理寺转一圈,说不定那些个大人也被你迷住,到时候甭说救老爷了,就是让老爷重新站起来也容易。”
容鸢嘭的跪到地上,给她磕头,“求姐姐救救他,往先都是妾身不对,等老爷出来后,妾身自请下堂……”
林月妍将团扇猛地掷到她头上,“在我面前装情深义重,你不过是个贱婢,你也配叫我姐姐,滚!”
容鸢伏在地上哭的直颤,“……他死了,咱们又有什么好日子过,姐姐就不能稍微忍耐,哪怕是他回府,你再发脾气也不迟。”
林月妍站起身,“你怕了?”
容鸢一抖。
林月妍嗤笑,“我当你多爱他,原来也不过如此,他温烔自作自受,落到如今的地步全是他自己求来的,你想叫我救他,我怎么救?我哥哥已经死了,贵妃娘娘和二殿下谁敢站出来替他求情,那座桥压了三殿下,三殿下废了,你不明白吗?”
容鸢急跪到她跟前,慌张道,“姐姐只要开口去求那些大人,他们一定会替老爷求情,不一定要贵妃娘娘和二殿下出面!”
林月妍扬手给了她一耳光,“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卖弄风骚的贱货吗?”
容鸢栽在地上悲哭不止,她没有办法,她喜欢上了温烔,在失望和希冀里次次来返,她疲倦了,她沉溺在温烔给予的情爱和富贵中,已经无法脱离他,她不想他死,死了,她也要跟着下地狱。
林月妍瞥过温若萱,温若萱蹲到她面前将她扶起来,她突然一挥手将人推开,踉踉跄跄的要离开。
温若萱着急道,“你想救父亲,我们也想救,可我们能如何,陛下让林家落败,我母亲哪还有能耐捞他出来,纵使那些大人和父亲交好,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会避之不及,哪还会想着替父亲求情。”
容鸢最后一丝希望落空,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甚至已经在想要不要就逃了,可温烔要是真死在牢里,她又能逃到哪儿去。
林月妍突然咳嗽不止,咳了好一会她缓缓平息,哑着声说,“先前,韩家曾有意和我们联姻,但后面又放弃了。”
容鸢匆忙转声盯着她,又看向温若萱,温若萱面色铁青,回身进房中。
林月妍扶着头蹲到地上,轻声说,“他们求的不是我女儿。”
容鸢说,“是,是大小姐?”
林月妍摇头又点头,“韩夫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死的早,一岁多就夭折了,韩夫人这些年夜不能寐,总想给这位大公子找一房媳妇。”
容鸢瞪圆了眼睛。
“你想的没错,韩家找我们结亲,结的是阴亲,”林月妍仰起头跟她笑,月色下,那笑容异常诡异吓人,“他们说,想要你或者是水水嫁过去。”
容鸢不自禁朝后退。
“韩家要的女人得是阴属生,他们找了许多年都没找到一个,结果在咱们府上却有两个,韩家那位小公子极诚意的过来求娶,可惜这种事伤德,我就一直没有说出来,”林月妍温和的与她解释,“你想救老爷,不若把你自己嫁去韩家,有了这层关系,韩家必然出手。”
容鸢胆战心惊转过身。
她在背后阴阴笑道,“你不嫁自己,就去把水水找回来,嫁她也是一样的。”
容鸢提着脚一步一步朝外走,只听着她还在说,“她被大殿下养在临襄坊,那户家门前的匾额上写着周府两个字,常在外露面的是个个子不高的老头。”
个子不高的老头,姓周,容鸢想起买她回去的那个人,名字叫周宴,她暗咬着牙,飞快走出了林夕阁。
——
温烔进诏狱这事叫温水水开心了一天,连中午都多吃了半碗饭,下午元空在书房整理温烔这些年贪污的证据,温水水在院里和鹦鹉玩。
她喂鹦鹉吃一颗小果子,鹦鹉嚷嚷,“没吃饭啊,再来一个。”
温水水敲它脑袋,捏着果子塞自己嘴里,慢慢嚼着说,“我想听曲儿。”
那鹦鹉扑闪两下翅膀,挺着脖子唱道,“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情人睡,脱衣裳,口吐舌尖赛沙糖①……”
它唱的还有模有样,声儿脆的满院子都听见,那些丫鬟红扑扑着脸躲远,温水水也听出它唱的什么,才要叫它别唱了,那书房门打开,元空冷着脸道,“别唱了。”
温水水缩着头瞅鹦鹉,鹦鹉就像没听到他的话,还扯着声在唱,“ 床儿侧,枕儿偏,轻轻挑起小金莲②……”
一块石头直朝着它飞过来,它立刻飞到树梢上,取笑元空,“秃噜头,秃噜头。”
元空一脸青。
温水水急忙朝它掷果子,“你不许骂他。”
鹦鹉一口叼住果子吞肚子里,飞下来到窗边,盯着元空道,“可意郎,小娘子的可意郎。”
温水水脸爆红,趿着木屐过去,攥起手打它,它机灵的很,飞到栏杆上,左右摆着尾巴,得意的不得了。
温水水跺一下脚,还想去追。
元空拉住她道,“越跟它闹它越起劲。”
温水水唔着声,老老实实站到他身边。
元空摸了摸她的脸蛋,“去睡会。”
温水水望着他,弱声说,“你在书房呆好长时间了。”
元空淡淡笑,“有些东西要理好。”
温水水手握着他往屋里牵,他站着不动,“待会要跟外祖父一起去崔大人府上。”
温水水唇咬了一半,柔柔的看他。
元空心口微热,轻道,“去睡吧。”
温水水眉心起了点皱,依在门边拽他。
元空定在她脸上,不禁走近了一步。
她踮着脚倒到他身上,红唇微张将他吻住,一点点的啃着。
元空顷刻失了魂,搂住她移步进屋内,没走几步便托起她扣在怀中,噙着她的唇侵吞。
温水水的衣衫落下来,两手攀不住他,被那狠劲逼出了泪,她轻摇头,一条腿抵到地上想逃,半瞬叫他握到手中带着人一起栽到床帐中。
纬纱被搅的缠在一起,仅听她蔫蔫的细嗓子在抽泣,未几躬身往床角缩成一团,白皮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愈发勾眼,还不待她颤过,元空探出身来擒住她带回去,与她共沉沦。
日头降下来时,屋里有些黑,元空悄悄下床去浴室换洗,出来时她还睡的沉,长睫一颤一颤,两条细腕并着削肩露在外头,能见着红印层叠,他不免生出怜惜,提着被子给她盖好,她睁了点眼,瞧是他便支着身往他怀里趴,晕晕的贴在他颈上。
元空捏起她的下颌浅吻,她在眼缝中看他神情专注,心热的伸手想扒他衣裳,让他给捏住了,他松开她的唇,放她躺回去,“我要出门了。”
温水水半撑着身起来,手掩一点胸口,细腰下塌,层层乌发铺在身侧,她迎着他的目光羞涩道,“我还想……”
说完就侧过脸,眸子落在他手边,含着极深的情愫。
元空怔住,喉中生出吞咽感,片晌放下围幔背身说,“下午我过分了些,今日不能了。”
温水水失望的躺倒,蜷腿就觉得酸,手揪在褥子上,脸挡一半,晕红藏不住,她依依不舍道,“你走吧。”
元空侧过脸笑,“我早些回来带你出门看花灯。”
萧承勋的生辰要到了,明弘帝趁着热闹推迟了宵禁,这几日外面都有花灯瞧。
温水水翻身合上眼说好,他侧耳听她的呼吸,逐渐轻缓,才放心离开了。
天黑时温水水被敲门声叫醒,她道一声进来,含烟进屋里服侍她穿衣,“小姐,周管事给您递信,让您回去一趟。”
温水水随意道,“周叔有说什么事吗?”
含烟放低声,“周管事没具体说什么事,只交代了说,一定要您独自去,万万不能叫上殿下。”
温水水思索一会也想不出什么事能不让元空知道,但总归周宴说了,她得去一趟,她摸了点口脂到唇上,瞧镜子里的姑娘容色正好,才满意的出屋去了。
第73章 七十三个大师 变故
这档口外面黑的看不见人, 她才出了院子,肩头一重,那只鹦鹉精神抖擞的拿喙碰她头发。
“进笼子去, ”温水水赶它道。
鹦鹉跳到她左肩,“出门浪里个浪, 爷们儿就要钻□□。”
这话属实难听, 温水水都不高兴了, “你再没遮没拦,我今儿回来就把你丢狗肚子里。”
鹦鹉当即把脑袋缩翅膀里装死。
温水水耸耸肩驱它, 它一下飞到树梢上, 站枝头盯着她。
温水水自顾往临襄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