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弘帝凉声说,“温家的姑娘你想要,早先可以跟朕提,为何瞒到今日?”
元空说,“不是有意瞒的,儿臣不救她,她就死在了温家。”
明弘帝想到温家这般乌烟瘴气,也理解道,“倒是实话,她没亲娘护着,死也正常。”
元空静默。
明弘帝回想到向前在他府里看到的那个侍妾,“就是你房里的侍妾?”
元空停顿了一下。
明弘帝以为他尴尬,摆手道,“收了就收了,朕又没说不准。”
元空肃声道,“她不是侍妾,儿臣想娶她。”
明弘帝一口气卡在嗓子里,片晌呛声道,“失心疯了吗?她家中那么个情况,你能救她就不错了,还想当你的正妃,朕不准!”
元空说,“外祖他们都没有反对,为什么父皇不准。”
明弘帝一甩衣袖,瞪着他道,“你不懂事,你外祖也是蠢蛋?她是什么身份?也配肖想正妃这个位置,你喜欢她,朕可以勉为其难的给她赐个侧妃当当,旁的没有!”
元空一瞬抬头,“家世真那么重要?”
明弘帝急走到他跟前,伸手戳他胸口,“你扪心自问,她要没那张脸,你要不要她?”
元空合目,他想过这个问题,温水水如果不好看,性子不娇气,会不会他就不喜欢了,可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他最开始并不是因为她的脸心动,而是责任,起初温水水于他而言和觉尘很像,需要人照顾,需要人陪在身边,后来温水水打破了这个僵局,她引诱他,拉着他沉沦欲海,她会趴在他怀里说好听的话,她很爱他,那种爱在有的时候会让他心疼,有的时候又是一种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如果退缩她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他和温水水是生长在一起的。
所以她的脸重要,她这个人也重要,哪怕没有这张脸,他也会竭尽全力疼着她。
元空又睁开眼,勾起唇笑道,“儿臣喜欢她。”
明弘帝伸脚踢到他腿上,“你喜欢她,朕不喜欢!你想要老婆,朕明天就给你挑个出来,她只能给你做小的,能蛊惑你到这种地步,朕现在都想杀了她!”
元空朝他拜了拜,“她很乖,也很听话,儿臣不想再让人进府了,恳请您放过她,也放过儿臣。”
明弘帝冷着脸不接话。
元空低声说,“她过的很苦,在温家时常担惊受怕,她三岁时,她娘亲怀着孕被温夫人用一碗堕胎药药死了,她八岁时又被温夫人身边的嬷嬷拉出去卖给了人贩子,后来她自己跑回府,等到她终于长大了,她身边的丫鬟都敢买通土匪劫持她,儿臣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病的不清,温大人嫌弃她是个疯子,将她送到弥陀村再也没管过,她是儿臣救回来的,父皇,儿臣想救她一辈子。”
他的表情很专注,眼神柔和,仿佛是能看到她在身边,面容也带着笑,他沉浸在自述中,已经不在乎明弘帝能否听进去。
明弘帝听着他的话,忽然发觉他和温水水是一样的,他的母后被人诬陷自杀,明弘帝一怒之下将他赶进云华寺,这些年他生活在寺里,谁也不知他内心深处的煎熬,他离开云华寺后,又遭遇刺杀,这些苦和那个温水水相比,只多不少,明弘帝在一瞬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护着温水水,或许不仅仅只是喜欢她,而是因为在他心里,温水水就是自己,她遭受了创伤,他想治愈她,治愈的不仅仅是她,也是自己,温水水是他的另一面,他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又何尝不是在保护自己。
明弘帝按着额头,“你回去,这话朕当做没听过,朕给你时间想清楚。”
“儿臣想的很清楚,”元空道。
明弘帝暴喝一声,“滚回去!”
元空爬起身退走。
明弘帝倒回榻上,合住眼都能感觉到手在抖,他想要一个杀伐决断的继承者,像这般痴情的孩子并不符合他的期望,可是他只有三个儿子,老三没用了,老二居心叵测又没有本事,只他最有能力,如今却毁在儿女情长上,终归是杨家出来的子孙,骨血里重情。
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小姑娘就头疼,委实难办。
——
在寝殿的那一场闹剧让林贵妃和萧笙祁丢尽了颜面,两人回去生了一肚子闷气,他们和韩家崩了,温家也指望不上,现今朝堂上各路人都有眼力劲,过不了一晚就都看出风向,谁都知晓明弘帝偏袒元空,元空更有机会入主东宫,只要不是傻的都会趁机去巴结,他们处在现在的局面,已经没有路再走了。
“你父皇心长歪了,”林贵妃摸着腿上的白猫叹气,“前些年他看在林家的面上待我们母子好,如今你舅舅不在了,你姨母也枉死,我们失去了靠山,你父皇再也不愿意看我们一眼。”
萧笙祁阴狠道,“您是后宫唯一的贵妃。”
林贵妃自嘲道,“你还是不懂,他若真想让本宫执掌后宫,为何那后位迟迟不封?”
萧笙祁猛然惊醒,杨皇后死去了十多年,后位一直空悬,明弘帝的心在杨皇后身上,即使当初怨恨,也没把后位拱手让出去,说到底他对杨皇后念着情,若不然他又岂会待燕嫔那般宠,归根结底是因为杨皇后。
“母妃,儿臣争不过皇兄了,”他喃喃道。
林贵妃目色一寒,“若你皇兄真成了太子,我们大概没有好日子过。”
萧笙祁点一下头,握紧手道,“决不能让父皇立他。”
林贵妃又颓丧,“现如今还能怎么办?”
萧笙祁挑一边唇笑,“父皇近来约莫要给身体动刀。”
林贵妃一怔,“他不想活了?”
“父皇这些年一直为身体困惑,到今日才敢让玄明动刀,这样大的动仗,他自己也怕出事,”萧笙祁说。
林贵妃拧着眉不语。
萧笙祁笑道,“父皇打算在三皇弟及冠后做这事,儿臣记得,太医院的陈太医常来给您问脉,不知到时候能不能让他从中周旋。”
林贵妃手一紧,她膝上那只猫惨叫一声蹦下地溜走,她抖着声道,“……怎么周旋?”
萧笙祁扬眉,“您才是后宫之主,您的儿子当然得是太子,父皇自己都怕有闪失,届时真有了闪失也得怪玄明没用,您再叫人将他拿下,传唤皇兄入宫,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林贵妃眼眸闪过厉色。
萧笙祁笑着冲她拱手,轻松的离开。
——
元空回府时,温水水跟着含烟她们在水池边看小鸭子,鹦鹉在旁边捣乱,一会儿扑翅膀,一会儿啄小鸭子,啄的那几只鸭子嘎嘎叫。
从梅追着它打,“死鸟!”
鹦鹉倒高兴的引她,“打是亲骂是爱,又亲又爱用脚踹!①”
从梅鼓起腮帮子瞪它,它飞到元空肩上得瑟的晃脑袋。
元空捏起它的小爪子将它抓住,轻飘飘丢给了从梅。
从梅拍它头道,“让你贫嘴,我现在就把你宰了炖汤。”
鹦鹉在她手里上窜下跳,“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温水水憋着笑道,“你吓它干嘛,吵得耳朵疼。”
从梅撅着嘴道,“奴婢还不如只鸟。”
温水水往她嘴里塞了个蜜饯,她就高高兴兴拉着含烟跑了。
温水水捧着一只小鸭子在手心,给元空看,“它好小。”
元空下意识抬起手想摸她,倏忽摸了一下那只小鸭子。
她欢快的把小鸭子放到他手里,柔声说,“它都不会走路。”
元空捧着那只鸭子放进水里,它的小脚划在水里,开始还呛了几口水,后来稳了就慢慢游到鸭群里,乖乖跟着母鸭子。
温水水揪着他的袖子道,“你又不开心了。”
元空抚她头,“我跟陛下说了你。”
温水水心一惊,旋即难过道,“他肯定不愿意的。”
元空轻道,“他不愿意就算了,我们过我们的。”
温水水细细嗯一声,捏了个蜜饯抵在他嘴边,他张口吃下去,她便伸指描摹着他的五官,“他要是给你赐婚……”
元空抱她起来往回走,慢声说,“我和他摊开说了,他若还是要给我赐婚,我就抗旨,他总不能杀了我。”
他一路把温水水抱进屋里,温水水欢喜道,“就怕他太生气,然后立了二殿下当太子,我们就惨了。”
元空放她下地,她仍圈着他的腰,他俯下头在她唇上吻过,“不至于。”
温水水追着碰他唇,软软的靠在他手臂上,羞涩的探出舌寻觅着他的气息。
元空浅口衔着那舌一同闯入她唇齿间,温柔又带着掠夺,他小声跟她道,“容鸢和你父亲关在一起了。”
温水水有些犯迷糊,“……我讨厌他们。”
元空低笑一声,搂着她进里间。
日头降下去时,元空从床帐中出来,温水水皱着眉侧卧在他臂弯里,脸又红又湿,委屈巴巴的跟他哭,“你混蛋。”
元空披了件衣裳要扶她起来检查。
温水水没什么劲,被他整个儿抱到腿上,这样明晃晃的看着身子,她再厚脸皮也撑不住,想曲腿又被他扣住,她捂住脸又泣又说他,“你装的比谁都老实,我不要理你了,我要睡觉……”
第79章 七十九个大师 有孕
元空匆忙扯过来外衫兜着她进浴室, 稍作洗漱后给她检查,她一个劲儿的打他,“我被你弄的流血了, 你还这样。”
元空有些心慌的按在她手上,看了一会儿脉愈加惴惴不安, “月事是不是好些日子没来了?”
温水水瞅他一眼, 红彤彤一张脸躲他胸前, 翁声说,“你别以为拿月事说事我就气消了。”
元空小心放她躺回被窝, 急忙下地往出走。
温水水眼泪汪汪的抱怨他, “你现在脾气这般大, 我才说两句你就跑,明明是你把我伤了,还不许我说你。”
元空蹲到床前,隐忍着激动道,“我叫个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温水水眨着眸子, 泪珠挂睫毛上,揪着他道,“你不就会医术吗?你故意找借口想跑。”
元空拍着她的肩安抚道, “我不走。”
他站到门边冲含烟道, “去请一个太医过来。”
含烟忙不迭出了院子。
元空搬凳子坐到床边,望着她目色发柔, 心内激荡忐忑,他斟酌着声说,“身子还疼吗?”
温水水想拽他上来,他任她拽着,但没动, 她泄气道,“你怎么能这样?我肚子疼你也不管我。”
元空掖好被角,空一只手将纱帐放下来,她躺里头隐隐约约的哼气,手也想往肚子上摸,他不觉好笑道,“不能揉肚子,等太医过来看清楚了,给你开些药。”
温水水细声说,“要你给我看。”
元空伸手到桌边拿了块蝴蝶酥放她口中,温声说,“我不太确定,得太医来看脉,他们这方面懂得多。”
温水水探出来头软和道,“我就想给你看……”
元空笑笑,心下担心又激动,“不让他们碰你。”
温水水嗯一下,细细的指头握着他,绵声说,“你好奇怪。”
元空眼眸深沉,许久说,“你可能怀孕了。”
温水水一呆,旋即笑了出来,倏尔拉起褥子盖住脸,白白的手轻轻碰一下肚子,然后很快撤开,她又把褥子拉开来一点,两弯眸子掩不住喜色,她故作镇定道,“我都来月事了,肯定不是。”
元空微露窘色,“确实是我太过,你身子疼不是月事。”
温水水羞红脸,急忙钻到被子里,嘟囔道,“……你这么坏。”
太医拎着药箱急慌慌进屋,候在屏风外道,“大殿下哪里不适?”
元空道,“进来。”
太医转过屏风走近,弯腰要跪。
元空摇一下手,牵着温水水的手腕出来道,“你给她看看。”
太医连忙摸出一块帕子盖在她腕上,两指压着那脉搏问脉,片晌他收回手,瞄一眼元空,看他似紧张,才敢拱手道喜,“恭喜大殿下,这位小夫人怀胎已有月余。”
元空陡然喜不自禁,素来稳重的神情也显出一种憨笑,不过他很快控制住,只弯唇道,“有劳太医。”
那太医揣着袖子也笑呵呵,“小夫人的身子骨不是很健朗,早胎不稳,孕期得将养,大殿下也需得注意不要频繁同房。”
温水水躲在床里臊的没脸见人。
元空略过一丝尴尬,认真把这话记下了,“她方才喊疼,还请太医给开些药。”
太医点头,含烟面带笑领着他下去了。
元空将纱帐挂起来,她想起身,元空团着她躺倒,笑道,“睡着吧。”
温水水还想摸肚子,被他捏着手规规矩矩放到身侧,她新奇道,“它在我肚子里不动。”
元空注视着她的腹部,眼眸温软,“要长大了才会动。”
温水水显出懵懂,“你的避子药没用呢,我肚子真大了,它生出来怎么办?”
她没有名分,这个孩子也跟着遭罪,连庶子都算不上。
元空执着她的手说,“我马上进宫去。”
温水水撅唇,“你父皇指定要发火了。”
元空不在意的笑着,正要再哄哄她,含烟捧着药碗进屋,他接过来一勺一勺喂她喝。
温水水嫌药太苦,喝两口就要吃蜜饯,这么磨磨唧唧一小会儿才将药灌下去。
她喝完药人就安分了,躺床上打盹,元空坐旁边看着她转不开眼,嘴边笑也收不住。
含烟立在旁边垂着头犹犹豫豫道,“奴婢方才去客房,听到两位太医说了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