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妃这时进了寝殿,曲身跪到他身旁,低哭道,“陛下,纵然温大人千般不是,但那座桥这么多年都没事,偏偏在三殿下上去就出事,这不凑巧吗?臣妾不敢替他求情,可妹妹她又有什么错遭大殿下这般对待,前头妹妹就跟臣妾说过,大殿下看上了水水,强掳走至今生死不知,如今他不仅杀了臣妾的妹妹,还将昭儿也灭了口,若不是温大人那位平妻和萱儿生还,谁还能知晓这事。”
明弘帝眯起眼,“你说老大掳走了谁?”
林贵妃哭道,“温大人的嫡长女被大殿下掳走,温大人曾去讨要过,可大殿下根本不认。”
明弘帝哈的一声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朕老糊涂了,随你们怎么糊弄,都敢编造这等谎话,老大要真看上他温烔的女儿用得着抗拒朕给他说亲?当初朕想把你侄女指配给他,他百般推辞,这难道还是他在朕跟前做戏?”
林贵妃抖了下身,哭的凄惨,“温家差点被灭门,陛下,您就算不信臣妾说的,臣妾的侄女总不会骗您。”
明弘帝瞥过元空,他垂着眼面容平和,丝毫没因着这两人的话表现出其他不安情绪,明弘帝心里颇有些赞赏,遇到大事也不慌张,这才是风范,他转头跟周免道,“去叫人。”
周免弯下腰退走。
明弘帝闭上眼靠到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片刻时间,容鸢跟温若萱就被带了进来。
两人甫一拜倒,明弘帝问道,“你们亲眼见到老大杀人了?”
容鸢嗓音都在抖,“回陛下,臣妇虽未亲眼见到,但大殿下确实派人将臣妇和夫人一起抓了,夫人死前大殿下曾带着大小姐过来羞辱了她一番,这才逼的她撞墙自杀。”
明弘帝转头跟元空道,“你还真抓了她?”
元空挑起下摆跪下,敬声说,“父皇明鉴,如这位夫人所言,儿臣抓了两位夫人,却只杀了其中一位,留下她,儿臣还不至于蠢成这般。”
旁边那几人听着话惹了一身火气,愣是憋住不敢发作。
明弘帝笑了,“朕瞧着也是,既然抓人了,照着常理也该杀一双,怎么还给留下一个。”
他冲容鸢看了看,是个大腹便便的女人,便道,“抬头来。”
容鸢胆怯的抬一点脸。
明弘帝瞅见这脸顿觉有一丝熟悉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啧声道,“难不成是老大看你美貌,所以没舍得杀你?”
容鸢战栗着立时趴回地上,“陛下,臣妇若有半句虚言,就天打五雷轰!”
明弘帝沉着脸瞪她。
温若萱紧随其后道,“陛下,臣女的哥哥被大殿下杀了!大殿下冒充哥哥,将臣女埋到了坟墓里,若不是臣女命大,才等来人将臣女救了出来。”
明弘帝皱紧眉问道,“他把你埋到坟墓里做甚?”
温若萱一噎,结巴道,“……臣女也不知道。”
明弘帝问她,“他把你埋在谁的坟墓里,是谁把你救出来的?”
温若萱答不上来。
明弘帝脸色就差了,“编谎话也得编的合理,他没事做埋你进坟墓,他是有病吗!”
温若萱慌乱道,“陛下,臣女说的句句属实,大殿下在东郊先杀了臣女的哥哥,随后假扮成哥哥的模样绑了臣女去坟地,是韩家派人将臣女救上来的。”
明弘帝眼神顿时阴郁,“韩家?这么说你被埋到韩家的坟地里。”
温若萱立时知道自己说错话,赶忙看向萧笙祁和林贵妃,他们暗咬牙垂着头,竟直接避过她的目光。
明弘帝侧头跟周免道,“给朕把韩明叫过来。”
周免小跑出去。
明弘帝拿起桌边的夜明珠把玩,“老大把你埋进韩家的坟地,这要是真事,朕看他约莫是得了疯癫。”
温若萱趴在地上左思右想,根本不知往哪儿应话,她怯声说,“臣女不,不是这个意思。”
明弘帝将夜明珠一放,“那是什么意思?”
温若萱结结巴巴道,“原先家中和韩家定过一门亲……”
容鸢一下横过来眼,暗示她闭嘴。
温若萱慌的咬住唇不敢往下说。
明弘帝将夜明珠往地上一砸,夜明珠弹出去老远,吓得一帮人都瑟缩在地上,他冲容鸢阴声说,“你不让她说,就你说!”
容鸢只得撒谎道,“回禀陛下,原先家中确实和韩家定过一门亲,那是早些年先夫人在世时,老爷跟韩大人为大小姐和韩大公子定下了婚事,可惜韩大公子去的太早……”
她话说到这里,韩明带着韩启凌入内,将将听进耳朵里。
明弘帝面上忽阴忽晴,斥问韩明道,“她说的当真?”
即便不当真,韩明也只得认了,“回陛下,当年是差点和温大人结过亲。”
明弘帝看地上一排人,哼笑了出来,“所以老大还是做好事,把她埋到你家坟里,给你儿子送老婆?”
几人都呐呐不能吱声。
明弘帝看着容鸢,“你嘴这么会说,你来告诉朕,她怎么就被老大埋到韩家的坟墓里了?”
容鸢竭力把话圆回来,“大小姐和韩大公子的这桩亲事是老爷和韩老爷定下的,照着礼数也得让他们婚成……”
明弘帝这下懂了她的意思,自己替她往下说,“你是说,让温烔的那个嫡长女跟韩明那个夭折的儿子拜堂成婚,结果老大跑过去捣乱,抢了他的嫡长女,还把她给塞进了墓里?”
他手指着温若萱,面上已然是阵阵怒气。
容鸢只能点头,“是,是这样。”
明弘帝突然笑起来,“把活人嫁给死人,怪不得你们说不出口。”
底下人都说不出话。
明弘帝停住笑瞪着韩明,“温烔那个大姑娘早不嫁晚不嫁,偏偏温烔入狱了,她被家中人嫁到你家墓里,朕问你,是不是转头你就要替温烔求情了?”
韩明瞬时回道,“陛,陛下,微臣岂是那等无耻小人?”
明弘帝乜过他,“这些年过来,朕当你们韩家真老实,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你让你那个死鬼儿子娶他大女儿,这样阴损的事也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不无耻的。”
韩明当场哑声,想反驳都回不了。
明弘帝扬声道,“你们这桩亲事朕看不定是温烔促成了,是谁在中间搭桥?”
殿中几人各有心思,元空闲适的跪在一边看戏,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原本林贵妃几人是想一举将元空打倒,可情势走到这一步他们也看出来,明弘帝对他偏心,元空手段高明,所有事都做了却没留下证据,纵然有容鸢和温若萱两人说出事实,她们都是温家人,明弘帝潜意识就觉得是这几人串通一气诬陷元空,根本不会相信他们,为今之计只能隐忍。
林贵妃朝温若萱递眼色,温若萱连忙指着容鸢道,“是她……”
容鸢顷刻错愕,片晌明白过来,他们想把她推出去自保,她猛然道,“二小姐说话要凭良心,若不是夫人先跟妾身递话,说韩家想给韩大公子做阴婚,妾身会过去和韩大人交涉吗?”
明弘帝看她们狗咬狗,嗤的一声说,“你们说,温烔那位夫人和温昭是老大杀的,老大还装成温昭的样子去了韩家坟地,把温烔那个大姑娘救了,顺便塞了这个二姑娘进去。”
他瞧着韩明,“朕的儿子都能操控你家中的阴婚了?”
韩明支支吾吾道,“这,这事……”
韩启凌接过话恭声说,“陛下,这事是学生私下跟温二夫人联络的,父亲并不知道。”
他倒是机灵,直接将韩明撇了出去,这殿内都门里清,是人是鬼谁还看不出,但明弘帝故意迁怒他道,“你跟温家私底下结阴亲,怎么牵扯到朕的儿子身上?”
韩启凌给他磕三个头,正声道,“学生当时在墓地并没有看到大殿下,阴亲也结成了,后来听人说墓里有怪声,学生就打开了墓,里头人变成了温二小姐,她人已经晕了,所以学生才将她送回了温家。”
韩明也匆匆叹气,“你个兔崽子简直造孽,怨不得那日回来说见到鬼了,连云华寺的大师都不愿替我们驱邪,要真害了温大姑娘,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第78章 七十八个大师 儿臣想救她一辈子……
一旁四人都颓倒在地, 这一唱一和就摆明了韩家不想出手帮他们,现在这情势都不用元空多说,他们已经自乱阵脚了。
明弘帝懒得看这两父子做戏, 对韩启凌道,“你小子不好好呆在国子监修学, 暗地里干着邪门歪道的勾当, 横竖有你老子兜着, 你就能无法无天了是吧!”
韩启凌趴在地上不动,这回他栽了, 他们韩家也因着这个事丢尽了脸, 抬不起头是小事, 但他往后想入仕大概难了,终归是倒大霉,也是他自找的。
明弘帝冷声道,“猫嫌狗憎的玩意儿,自己擦不干净屁股, 还顺带坑朕的儿子。”
他厉声朝容鸢道,“朕看你说话颠三倒四,你说是老大杀了温烔那个大夫人和温昭, 又把结阴亲的事全推到温烔大夫人头上, 左右死无对证,凭你怎么说, 你都是无辜的,你和他暗地联络,温烔那个嫡长女没抓到,你用他的二姑娘顶也正常,横竖不是你的孩子, 死了便死了,出事了就往外一推,你们真以为朕的儿子好欺啊!”
韩启凌老实装死。
容鸢汗如雨下,“……二小姐被埋,她自己都说是大殿下做的,陛下即便您不信臣妇,二小姐方才说的也不会骗您。”
明弘帝已经很不耐烦了,他瞥着温若萱道,“你说老大抓你进坟墓,韩家这个混账东西说没看到老大,你给朕老实交代,再撒谎朕现在就让人把你拉出去斩了!”
温若萱吓得在地上磕头,哪儿还有胆子再往元空身上说,只一个劲儿指着容鸢道,“臣女晕过来后是她告诉臣女,臣女被大殿下埋到坟墓里的……”
容鸢两眼一抹黑,挥开她的手吼道,“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为着老爷跑进跑出,你们在府中悠闲,你母亲和哥哥被大殿下杀死,我不计前嫌帮着你们讨公道,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吵什么!”明弘帝怒斥一声。
容鸢和温若萱匍匐在地战栗不止。
明弘帝从座上下来,踱步到容鸢跟前,睥睨着她良久,直看的她冷汗冒出,才缓缓道,“朕听到现在,温烔的大夫人和温烔唯一的儿子都死了,还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一个人把这一群人耍的团团转,如今捅到朕这里,你还在辩解自己清白,你什么居心?”
容鸢哭出来,“陛下,臣妇没有说谎……”
明弘帝冷淡道,“你们内宅妇人惯来爱争斗,你一个毫无身价背景的妇人能在短短半年内成了温烔的平妻,说明你的手段不少,这件事里蹊跷众多,死了谁不好恰恰这么巧死了温烔的大夫人和他的嫡子,这两人一死,你这肚子要是争气些,生出个儿子,那岂不是温家往后就被你只手遮天?朕替你全想明白了,你把事情推到老大身上,朕要是老糊涂,这脏水泼在他身上洗不掉,老大也被朕贬走,温烔有机会出来,你还可以和老二拉近关系,一箭三雕的买卖,包赚不亏,那温家大夫人和温昭到底是谁杀的,朕看更像是你杀完了人凭空栽赃!”
容鸢大张着眼愣住,俄顷她转头看林贵妃三人,他们都安静的不敢接话,她又看了看元空,他气定神闲,不笑不悲,俨然置身事外,她这时才明了,温水水之前说的要按律令处罚她是什么意思,她对她的怨恨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她扳不倒温水水,有明弘帝的偏爱在,元空永远是清白的,不用他做什么,明弘帝自己就会将他护住,她只是想让温家重新回到以前,她做了这么多却抵不过君王的偏宠,她一败涂地。
容鸢声嘶力竭,“陛下,臣妇被大殿下囚在府中两日,大小姐和他沆瀣一气害了夫人和少爷,臣妇问心无愧,只求陛下替夫人和少爷讨回公道。”
她还说着车轱辘话,可这话又跟先前林贵妃说过的有差别。
明弘帝手发痒都想抽她,奈何看她是个孕妇才忍下来,怒道,“你们不是说温家的大姑娘是被老大掳走的吗?怎么现在又说她跟老大沆瀣一气,撒谎都圆不上,是真以为朕能被你们三两句话骗到?”
他背着手坐回座上,长声道,“在你们自己宅子里兴风作浪还不够,还想搅和到朝堂上来,你们温家一堆烂事,温烔人还在牢里,你们自己就窝里乱,朕都替温烔心疼。”
他支着胳膊跟周免道,“把这妇人压进牢里,暂且收押了,就跟温烔关一道,等朕空了再审温烔,他们温家宅院的事他自己管,这次朕大度,看在她还是个孕妇的份上就不动刑了,赶紧拉走。”
周免冲两边挥手,就有小太监上前来压住容鸢,她大惊失色,挣扎着悲声道,“陛下!陛下!他们都在骗您,原先说好的事如今全推到臣妇头上,大殿下杀人,他们指使臣妇出头,臣妇出头了却落到这样的下场,求您开开眼!臣妇冤枉啊!”
她很快被人拖走,殿内瞬间清净,明弘帝烦腻的朝林贵妃一帮人挥手,“都给朕滚下去思过,尽给朕整些幺蛾子,再要惹出些破事,朕定不轻饶!”
三人颤着声称是,旋即慌乱退走。
明弘帝又盯着韩明,“朕是你父亲一手教大的,说起来你们韩家朕也瞧着喜欢,这些年安分,比别家懂规矩,朕想着只要你们老实,什么有的没的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们还舞到朕跟前来了,韩明,朕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这事朕不予追究,但你这儿子给朕管好了,若是管不好,往后他就算得中进士,朕也不要!”
韩明按着韩启凌连声跟他道谢,“微臣谨记陛下的话。”
明弘帝将手一挥,他们也悄悄退出殿。
大殿内就剩了元空,明弘帝没叫他起来,沉声说,“你和温家大姑娘怎么回事?”
温水水暴露出来,元空已经做好了被他责骂的准备,他轻声说,“她确实在儿臣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