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鸢走到她身后为她梳妆,开脸结髻,描眉画眼,片晌那镜中出现的就是个水灵灵的新娘子样貌,小丫鬟过来服侍她换上喜服,那大红袍子上身更衬的她肤白如雪,容鸢不禁赞道,“大小姐这般貌美,想来夫人必也是绝顶美人。”
温水水看出她妒忌,讥诮道,“比你美百八十倍,你在父亲眼里不过是个替身,他腻了还能找下一个,我母亲永远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人。”
容鸢被她说的还不了嘴。
温水水得意的冲元空抬下巴,元空看着她有些微恍神,她的脸上妆后愈加糜艳,眉眼俱是韵致媚色,她随意的神态也能招人眼球,这样的撩人,原本应该是他们新婚时才能得见,却被这伙人逼着在这种境况下显露。
容鸢想想也不用跟她计较,过一会子她就要入土为安,没必要跟个死人生气,她亲亲热热的替她盖好盖头,伸手想扶她,却被她一轰,“不用你扶,”
容鸢脸色忽青忽白。
元空走上前搀住温水水,带着她一起往外走,他们一高一矮,她近乎靠在他怀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新郎。
容鸢看着心生讽刺,做了几日夫妻还真以为是夫妻了,男人狠起来女人哪里比得过,还不是要送她去死,到底薄情。
他们出了木屋,花轿等在门口,元空扶她坐上去,轿夫抬起往荒地里走。
这边杂草繁茂,他们走的很慢,路道两旁跟着小厮,身上都穿的红衣,只是手里的灯笼确实白色的,上面还贴了喜字,掺合着灯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瘆人。
他回头看木屋,温若萱站在那儿冲他招手,“哥哥回来!”
元空定住脚看着她,未几浅笑出。
温若萱还没看明白他为什么笑,就突然被人捂住口鼻拖进木屋里。
元空转头跟上花轿,却见温水水掀开一点车帘,满眼惊恐的看着白灯笼,趁着黑夜他探手把她脸推进轿里,在他想把手拿出来时,她慌乱的握着他,他回握住那两只小手,让她安静下来。
他们走了一段路,终于停在一户屋宅前,那屋宅不算大,屋门只够两人进,从前往后看就能看清那里头的布局,并不是真的房屋,不过是临时搭建成的居处,那院中就是一座坟,四周洒满了纸钱,还有纸做的丫鬟小厮守在屋角,估摸着等温水水进去,他们就会把人一起埋进坟里。
韩启凌带着身穿灰色长袍的姚谨宥走过来,元空匆忙撤回手。
“温二,你姐姐出嫁你还跟到这里来,是舍不得?”韩启凌笑道。
元空抿着唇推开,便有婆子过来将温水水从轿子里拖出来,温水水盖着盖头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听到韩启凌的声音当即紧张,站地上直打颤,她想叫元空,但她也怕把元空拆穿了,只能忍着怯怕等他们动作。
那婆子将温水水扯进院里,直接拉到屋子里锁上门。
温水水听到锁门声才发觉不对,她想往外跑,守在旁边的丫鬟按着她,她动都动不了,她这时是真的畏惧,这根本不是正常成亲的路数,他们好像将她扣住,随时准备做什么事。
屋外元空背着手道,“你们拜堂仪式都不做?”
姚谨宥轻佻道,“我们堪舆①只讲究风水位置,温大小姐到了就行,并不在乎什么礼俗。”
元空捏紧拳死死看着他们。
韩启凌摇着扇子撇嘴笑,“到底是你姐姐,一下子就没了确实舍不得,我也算仁义了,特特没往外说,我们韩家的族谱上往后也会有她的名字,并不算亏待了她,你父亲如今还在狱中,早早把这事办了,也好让我父亲向陛下上奏,替你父亲洗刷冤屈。”
元空绷着声说,“她并不知道自己嫁的是谁。”
韩启凌嘶的一声,“温二,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好歹让她知道嫁的是我大哥,难道她还不是自愿嫁的?”
元空置声不答。
姚谨宥皱眉道,“怨气太大也不好,没得适得其反。”
韩启凌托腮道,“这就不美了,我家中近来本就不顺,若是再惹出这么个祸事,倒更添乱。”
元空这时道,“你们先带人撤出来,我和她说清。”
韩启凌挑眉,“那不行,你要是带她跑了怎么办?”
元空学着温昭的语气跟他犯冲,“你什么话!我父亲还在牢里,我们往哪儿跑?”
韩启凌收起扇子往肩膀上敲,“行吧,我再信你一回,你要是再给我说不清楚,闹事儿,咱们的交易终止,你父亲死牢里也是活该。”
他朝房屋前的婆子递眼色,那婆子随即开了门,让房里的丫鬟退出去。
“我们就等在这外头。”
元空进去反手关上门。
韩启凌搁外边嘲笑他,“有什么我们不能听到的,就你温二屁事多。”
元空进到房里,一手掀了她的盖头,她泪眼婆娑的往他怀里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元空搂紧她,赶忙将她穿的喜服剥了,她乖乖坐在他怀里任他褪衣,小小声道,“……你是不是骗我了,我嫁的不是韩启凌。”
元空脱掉那件喜服就抱着她往出走,轻声说,“韩启凌跟姚谨宥私奔了,外面有些乱,我先送你出去,把你妹妹调过来。”
第76章 七十六个大师 拆穿
其实这句话漏洞百出, 她呆的这间屋子破旧不堪,根本不像婚房,但元空说了, 她就信,她完全依赖着元空, 从不觉得他会骗自己。
“闭上眼睛, ”元空圈她坐在胳膊上, 她双手抱紧他的脖颈,紧闭眸子。
元空悄步走到院子里, 四周全是纸钱纸人, 那座坟头上挂着红花, 两盏白灯在夜里晃荡,像是鬼魅的眼睛,惊悚又可笑。
他快步走到墙边,耳朵倾听着外头,只听到韩启凌跟姚谨宥的说笑声, 他朝后挪了挪,仰头看那棵桑树从外面伸进来枝桠,就像一只手, 朝他递来扶墙梯。
他轻轻松松借着那根枝桠飞出去, 脚点在枝头瞧那底下人,他们三三两两的等在门前, 穿的红衣,可却都盼着温水水去死,温水水的死能换来家宅安宁,他们丝毫不在意这是条人命。
他跳过枝头,纵身越远, 停在一处马车旁,小心翼翼的将温水水抱到车上小榻,转身时温水水揪住他,“不然就别去了……”
她实在太怕了,这一切太诡异,她不想元空再去沾惹是非。
元空撇开她的手,温声说,“我马上就来。”
他跳下马车,尘荼将温若萱拖过来,他提着人跟尘荼交代,“看好了,谁也不能靠近这辆马车。”
尘荼道声是。
元空便将温若萱带走了。
——
屋子门再度被打开,元空出来一脸僵直。
姚谨宥带着那些个婆子小厮陆续进去,挖坟的挖坟,做法的做法。
元空呆呆的望着那坟墓,打开来才看到那棺材不及胳膊长,想想也是,韩家大公子夭折,那身量也就是个小孩子,能有多大。
几个小厮抬着一人大的棺材放到坟墓中,片晌就有婆子把身穿喜服的温若萱抬出来,直接扔进棺材中,那两边小厮迅速将棺材门盖上,旋即四周边角都用钉子钉牢。
这种野蛮残忍的殉葬方式看了就叫人不寒而栗,元空有一瞬间想叫停,但叫停了温若萱活过来他布的局也悉数被拆穿,这里全是韩启凌的人,他得罪了韩家没有好处,他脱去了良善,现如今一心只想将所有坑害过他和温水水的人摁死,纵然有损德行,他也不管不顾了。
那座坟很快合上,坟头的土砖摆的齐齐整整,坟前放着香案,姚谨宥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语,好像在刹那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韩启凌按了按元空的肩膀,“我也知道你心底难受,但说个不好听的,以她的身份还能嫁给谁?你父亲便是出来也不可能再如以前,这京里的人家最势力,你姐姐除非嫁给破落户,千金小姐哪能吃的了苦,转头还不是一死,不若嫁给我哥哥,如今咱们成了一家人,往后你们温家有什么事,凡我们能帮的都尽力帮。”
元空拿开他的手,旋身往回走。
韩启凌啧啧嘴,“温二,你这脾气得改改,跟个斗鸡似的,也就二殿下向着你,若换作是我,估摸你早被人教训了。”
元空偏过脸斜他,“你什么意思?”
韩启凌扬眉笑,“往后共同辅佐二殿下,你我免不了共事,我可不想伺候你这个大老爷。”
元空沉着眼,韩家自来不站队,一次阴婚就让他们站到萧笙祁那一边,温家这一招属实高。
元空没有回他的话,旋身走进黑暗中。
韩启凌靠在门边等了一会,姚谨宥边脱袍子边朝外走,“这位温大小姐当真乖顺,从头到尾没挣,我做这行好几年,次次都是鸡飞狗跳,鲜少如今日般顺畅。”
韩启凌说,“总归是对她父亲孝顺,用自己的命去换父亲,他们温家我以为都是脓包,谁知还有个骨气的,可惜是个姑娘,若是男儿,比那温二不知厉害多少,说到底是命薄。”
姚谨宥蔑笑,“你当我眼瞎,一口一个温二,怎么,他这脸也能卖给你了?”
韩启凌回想着方才元空的神情,用暧昧不明的语调道,“说起来他父亲更有味道。”
姚谨宥眼波流转,踏步往东边走,“好一个温烔,年老了也能卖弄色相,不愧是靠着夫人爬起来的,约莫也能靠着你们温家再登辉煌。”
韩启凌架到他肩上,与他调笑,“那我得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京里的男人看多了,和尚倒别有风味。”
姚谨宥侧头瞟着他,未几笑得浪荡,“我瞧上了和尚那个养在外头的姑娘,转头你得逞了,记得把姑娘给我。”
“跟温大小姐一张脸你也吃的下去,佩服,”韩启凌冲他抱拳。
姚谨宥捏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随即扔走,“我还是喜欢女人的,尤其是别人怀里的女人。”
韩启凌嗤的一笑,待要说话,却见在那林中停了辆马车,马车周围都没有人,他推一把姚谨宥,姚谨宥眯起眼,“滚开。”
这一声停,自马车里探出来一个头,烟眉水瞳,红唇白脸,即使在这黑夜中也能看清她的面容,她静静的注视着两人,不笑不哭,表情麻木,在月色的衬托下周身弥漫着鬼气。
韩启凌瞪大了眼,一倏忽脚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姚谨宥也吓出了一身汗,拽着韩启凌绕道往荒野里跑,跑了一小段路再回头,她还定定的看着这边,片晌一阵雾气涌来,两人俱是心魂震颤,直接跪到地上给她磕头,连磕了数个头后,他们再抬头,那辆马车已经消失了。
她也不见了。
韩启凌瘫坐在地上,“是,是她吗?”
姚谨宥按着太阳穴点头,“赶紧走。”
两人跌跌撞撞跑回城里。
马车停在林子后面,温水水背坐在元空怀里,脸还朝外盯着,兴奋道,“这两人干嘛给我磕头?”
元空拿来毯子给她裹好,“大概求你成全他们。”
温水水咯咯笑不停,摇着他的肩膀道,“你骗人,你之前还说他们私奔了,我瞧他们好的很,根本不像私奔。”
元空也笑,“私奔还能被你发现?”
温水水摸他耳朵,他拉下她的手带着一起点她的鼻尖,她羞涩的依偎在他胸前,探唇吻他,“周叔,含烟还有从梅还在他们手里。”
“救出来了,”元空浅啄着檀口,手往车壁敲了敲,马车飞驰在行道上,一会子就冲回城中。
——
回到紫东怡天已大亮,容氏见着他们不禁落泪,急走到元空和温水水跟前,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确定没甚事,才抹着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老张嘴打哈欠,“我叫崔琰给你递了请假的折子,你今日在府里歇着吧。”
元空点头道声好,轻推温水水说,“你先回院里。”
温水水唔着声走了。
杨老也跟容氏道,“阿宇和水水都没事,你念叨了一宿,赶紧回西松园去睡。”
容氏拿拐杖敲他,“你少烦阿宇,他这几天累的够呛,说两句就给我回来,省的扰着他。”
杨老轰她,“走走走,赶紧走。”
容氏垮着脸呸他一口,也没跟他再争,慢吞吞由安嬷嬷扶走了。
元空面部显一丝疲惫,弯身坐到椅子上,道,“温烔的两房夫人被我抓回来了。”
杨老颔首,严肃道,“温府估计已经闹翻了。”
元空缓缓说,“他们想和韩家结阴亲,抓了她去做交易,我把她调包出来了,做阴亲的换成了她妹妹。”
杨老眉一抖,“这么说,韩家开始站队了。”
元空沉默住。
杨老交握着手,唏嘘道,“韩明是我看着长大的,在一众显贵里还算正直,自来也听他父亲的话不随意参与朝中党派之争,他自己主管御史台,要说官有多大,也算不得什么顶顶有名的职位,但这官确实有实权,只要他上奏了,陛下就得遵从,谁叫他是言官,他有这个权力问责陛下,他若是站队了,还真有些棘手。”
元空思索着说,“我直接跟父皇秉明,他和温家已经暗中勾结了。”
杨老咦一声,摆手道,“不宜打草惊蛇,你抓了温烔的两位夫人,虽说没人亲眼看到,但防不住他们恶人先告状,左右我们和韩家还没撕开,若是能将他们拉过来也好。”
元空蹙眉道,“早知如此,我昨晚就不该促成这桩阴亲,倒叫他们搭成一条船上。”
杨老想了想说,“等两天吧,看看韩明那边的态度,假如他真要上奏翻案,届时免不了一番恶斗,横竖这么些天过来了,你父皇也向着你,不见得我们就落败。”
元空嗯一声,“让您担心了。”
杨老起身甩两下袖子,“担心什么,我的外孙岂会比别人差?”
他悠哉悠哉的回了西松园。
元空抿嘴淡笑,也回主院暂做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