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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东怡这边安寂,但韩家那头却动荡,韩启凌半夜回府就病倒了,也不能说病,只神魂不稳,睡着就惊醒,常在梦里梦到他那晚看到的情形,根本没法入睡,他留在京郊的仆人回来时也说,夜里听到了坟墓里有女人凄厉的哭喊声,有几个胆大的都吓破了胆,韩家从云华寺请了高僧回来做法事,奈何法师只留下一句冤孽太重,竟根本不替他们驱邪。
这事传到元空这边已是隔天下午,彼时温水水和含烟她们在院里斗蛐蛐,元空在佛堂里呆到黄昏才出来。
那只鹦鹉蹭在几人堆里,见着蛐蛐就啄,被它吃了好几只。
温水水敲它头,“你干什么呀!走开!”
鹦鹉迈着八字步移到含烟身旁,趁她不注意一口吞了她的蛐蛐,含烟好气又好笑,“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连蛐蛐都不放过。”
鹦鹉抬着脚爪子往翅膀上踢踢,摇头晃脑道,“还不够给爷塞牙缝的。”
气的从梅一巴掌拍过来,它立刻扑腾翅膀飞到院墙上,“小娘子好生威风,吓煞你夫君了。”
温水水跟含烟笑得撑不住腰。
从梅气也不是羞也不是,索性闷头钻旁边耳房不出来。
含烟憋着笑跟温水水道,“她惯来心胸狭窄,可别真气哭了,奴婢去瞧瞧。”
温水水笑应着,她便也进了耳房。
温水水回头就见元空立在廊下看着她,她忸怩一下,小跑到他面前,踮着脚抱住他的胳膊道,“你不开心了。”
元空摸一下她的腮,她立刻脸红起来,腼腆的靠到他臂弯里嘟哝说,“我想看你笑。”
元空对她弯唇,“我要去看那两位夫人,你跟鹦鹉玩吧。”
温水水细细说,“我那天嫁的不是韩启凌,对吗?”
元空唇线绷直,未几凝眸笑起,“怎么会这样想?”
温水水两手捧着他的脸颊,认认真真看一遍,然后才说出猜测,“我没成过亲,但成亲不是那样的。”
元空抚她头发,“府里新来了个厨子,很会做蝴蝶酥,我……”
温水水摇摇头打断他,“你瞒我事情了。”
元空噤声。
温水水湿着眼眸道,“我不是小孩子,你没必要骗我,你从回来就不高兴,你也不跟我说。”
元空凝视她,一时没说话。
温水水无促的握着他手,“我怕你有事的,我也怕你对我设防,你们男人都坏,一旦骗我了,以后还会骗我其他的,你说好的依着我,你不能言而无信,我会生气的。”
元空顿目,他还是不想跟她说,这样阴诡的可怖,她知道了只会后怕。
温水水开始掉眼泪,趴在他肩头呜咽。
元空揽着人坐到栏杆上,擦掉她的泪水道,“不过是琐事烦忧,你别哭。”
温水水躲过他的手,把脸埋到他颈窝里,抽泣道,“我嫁的肯定不是韩启凌……”
元空敛眉半晌,到底架不住她哭泣,低声说,“要跟我一起去看那两位夫人吗?”
温水水急忙抬起头瞅他,“要。”
元空扯了扯唇,牵着她左拐进了柴房,那间柴房,一左一右分别关了容鸢和林月妍。
他们先往左,见着容鸢枯坐在地上,人都木的转不动眼睛。
温水水伸脚踢了她,她立刻醒过神,直看到温水水就彻底崩溃了,“大小姐您还是不是人?您的父亲被他害进了狱中,您怎能帮着他对付我们?”
温水水冷眼瞪着她,“你别忘了是谁把你送到温烔身边。”
容鸢瑟缩一瞬,不敢再吱声。
元空垂视着她,“和韩家的那场阴亲,是谁促成的?”
阴亲,温水水立时懂了,她先前嫁的果真不是韩启凌,可她没想到是个死人,一想到代替她出嫁的是温若萱,大概她是凶多吉少了,怨不得元空心情不好,他是佛门,即使现在还俗了,做出这样阴损的事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比杀温昭还不得味,便是她知晓了,下意识也是打冷颤,委实恐怖。
容鸢战战兢兢说,“这种伤德的事妾身又怎会愿意做,老爷在狱中受苦,妾身百般无奈下去求了夫人,夫人跟妾身说,韩家的大公子早夭,韩家想给他娶门媳妇,这个媳妇得是阴属生,旁的都不行,韩家早看中了大小姐,只要大小姐嫁过去,他们就会出手救老爷,妾身也是走投无路才听从了夫人的话……”
温水水阴冷的睨着她,“你和林月妍不过是一丘之貉,别说的自己多无辜。”
容鸢伏在地上发颤。
元空这时道,“你说,韩家要的媳妇必须是阴属生的?”
容鸢连连到是。
元空执着温水水的手转头就走。
容鸢急忙在后面叫道,“你们已经害的温家支离破碎,就不能放过老爷吗?”
温水水定在原地,转过脸来冲她笑,“当然不能放过,这些都是他该受的,我给了你机会,你帮着他们反过来坑我,好歹是我帮你在温家立足,你忘恩负义至此还想跟我求情,合着我面善你就觉得我好欺,总归一报还一报,你跟了温烔,这往后的福报就自己受着吧。”
容鸢当即呆滞,这才短短半年,她一开始是怀着报恩的想法答应去接近温烔,到后来陷进了温烔的柔情中,她开始为自己布局,争夺温烔的宠爱,打从一开始温水水问她后不后悔时,她就表明了不后悔,温水水给过她后悔的机会,她自己不要,可也是温水水让她走到如今的地步,只差一脚就要掉进悬崖,她被林月妍欺压的背后都有温水水推力,如果她依然在江都,她可能过的没有这般奢侈,但至少安逸自在,是她的错吗?她没有错,错在温水水,她铺下了这道网,害她在网中挣扎。
她仰头看着逆光中的一对人,笑道,“大小姐,我怀孕了。”
温水水微笑,“你真会怀孕,关键时候就有了,可是温烔在牢里,你这个孩子能救他吗?”
容鸢说,“它是您的弟妹,往后你们也算是依靠,您一点儿也不心疼吗?”
温水水松开元空的手,蹲身过来拍着她的脸,邪笑道,“嫡庶尚且有纷争,何况你还是我父亲的平妻,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心疼一个随时会威胁到我地位的孩子?父亲倒了,你的那些小心思都给我收了。”
容鸢惊恐的护住腹部。
温水水轻蔑道,“你的孩子我不会动,你们跟韩家一起坑我这笔账大殿下会帮我出气,我们按照律令办事,你不用怕我会动手,毕竟碰你都脏了我的手。”
第77章 七十七个大师 反转
她站起来跟着元空踏出门, 容鸢青白着脸看他们,良晌道,“你们杀了少爷和二小姐, 照着律令蹲牢狱的应该是你们。”
温水水还待回骂她,元空拽着她就要出柴房。
温水水跺脚道, “我要看林月妍。”
元空拧眉, “我怕你把她气死。”
温水水赌气, “她死了才好!”
元空拍一下她的头,拉人进右边房。
林月妍窝在稻草堆里, 短短几日没见, 面容枯槁, 人越发衰颓,浑身都散发着死气。
温水水抬脚踢她一下,她抬头瞪着温水水,满眼难以置信,“你怎么……”
“我怎么还活着?”温水水替她把后面的话问出来。
林月妍张一点唇, 哑的说不出话。
温水水俯视着她,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是身居高位, 谁见着她都要弯腰行礼, 她的显赫身世是倚仗,她可以放肆的杀人放火, 践踏他人的一切,如今她终于倒了,失去了林家和皇族的庇佑,她也不过是个可怜虫,从前她做下的恶事, 如今也一一回报到她头上。
“韩家大公子的坟里睡着你的女儿,你儿子的尸首躺在郊外,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林月妍骤然窜起来,张手冲她抓过来,元空提着温水水到身后,她扑了个空,摔在地上冲她哭叫,“他们是你的弟妹!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
温水水面无表情的看她哭,“我不是人,我的娘亲死在你手里,我娘亲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死在你手里,你在我娘亲孕中和我父亲勾搭成奸,顺便打死了我的外祖母,你跟我说亲情,你也配。”
许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些事被岁月掩埋,死去的人也不过是黄土一捧,甚至可能都没在活着的人心底留下印象,林月妍早将曾经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是权贵之女,屈尊降贵跟了温烔,温烔夫人的位置当然是她的,那些阿猫阿狗占了她的位置,她杀了又有什么关系,于她而言,柳鸢和那个老妇人不过是个下等货色,死了便死了,算不得什么紧要人物。
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早在当年就埋下了祸端,她即便是悔恨,也只恨自己没有连同温水水一起斩草除根,她撑着地怔神,她什么都没了,没了兄长,没了孩子,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摧毁,她以为自己会顺风顺水,可是到现在却发现不如死了好。
全是她咎由自取。
温水水扬唇浅笑,“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林月妍陷在痛苦中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温水水异常耐心的躬身到她耳旁,笑眯眯道,“容鸢是我送到父亲手里的。”
林月妍猛地仰头瞪她,泪水瞬间披潵出来,那些怨恨烧疼了她的心,她抬手往她面上扇,被元空扣住丢开,她倒在草堆中痛哭失声,到这时才觉得荒凉,她嚣张跋扈了半辈子,却被一个小丫头绊倒,她恨的咬牙切齿,恨到最后连气力都耗尽了,好像所有的东西都不属于她,又好像原本属于她的最后都不见了,她沙哑着声说,“你毁了温家,难道还指望大殿下会娶你为妻?”
温水水退到元空身侧,团着他的手臂爱娇道,“他娶我的时候你大概看不到了,不然我倒是想打打你的脸。”
林月妍颤抖着身,旋即爆出大笑,笑到后面又流泪,她摇着头,嘴里腥甜一片,未几一口血喷出,她伏在地上蜷缩成球,旁若无人的哀哭。
温水水拽着元空欢快的跑出柴房,他们走到门口,她嚷嚷着要抱,元空面露宠溺,横抱起她大跨步离去。
他的脊背宽厚,温水水靠着他异常依赖,分明是个头发还没有半寸长的和尚,却能护着一个姑娘到这种地步。
林月妍睁着眼怔愣的看他们走远,最后崩溃般的一头朝墙上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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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妍死在了这间柴房中,至夜半,元空遣人将容鸢和她的尸首偷偷送回了温家,与此同时也送信到韩家,直截了当的把事情挑明,韩家大为震惊,匆忙派人将韩大公子的坟墓重新掘了,开墓时果见温若萱躺在里面,她也算命大,只剩了一口气撑着。
韩家急忙派人将温若萱送回府,韩启凌隔天就病好了,韩明也没有上奏翻案,这场闹剧戛然而止,各方都苦不堪言。
温家已经乱作一团,底下仆从跑了多半,只留了少数老人守在府中,容鸢枯坐在堂屋中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偌大的温家确实败了,该死的人死完了,她终于是温府唯一的女主人,可这温府剩下的是颓唐,她争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她整理了仪容,在清晨时入了二皇子府,把林月妍、温昭身死的事报给了萧笙祁,萧笙祁当即悲痛不已,急派人去温府将温若萱接回,当天就入宫去见了明弘帝。
彼时明弘帝召见了玄明,元空随在一旁,他入内就听到玄明在说话。
“陛下想好了动刀,老衲这两日就做准备,谨防出差错。”
明弘帝听不得差错两个字,将桌子拍的啪啪响,“你个老东西敢出差错,朕就端了云华寺。”
玄明耸眉笑,“陛下太过急躁,这两日得平心静气,省的到时候伤脾胃。”
明弘帝咕一口茶,转向元空道,“前头你外祖说你又病了,朕也没空看你,留给你的两个太医不中用,明儿朕叫人换了,本来中毒后朕就担心你身子骨差,这两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的叫朕也怕。”
换了就等于说那两个太医得死,元空温声道,“不关太医的事,是儿臣自己半夜着寒。”
明弘帝虎着脸冲他,“你半夜不睡觉做什么?”
元空抿着唇。
明弘帝又想起他房里人,咳一声道,“你那个侍妾也不懂事,夜里也纵着你胡来,回去给朕训训她,省的没规矩。”
元空正声说,“这两日迷迷糊糊,有些事忘了跟父皇说。”
明弘帝闲适问道,“什么事?”
元空说,“儿臣想请父皇下旨开设慈幼院。”
明弘帝困惑,“你是瞧朕闲的很,还有空陪你开什么破院子?”
元空缓声说,“慈幼院可以收容落难的老弱妇孺,不是破院子。”
玄明听了颇为赞同,“殿下大义,这想法很好,救济百姓也是善举。”
明弘帝哼一声,心里高兴他会做事,嘴上却没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看向一旁等了良久的萧笙祁,“老二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萧笙祁跪在地上磕头,“儿臣有事想跟父皇说。”
他嗓子都哑了,声音也在颤,仿佛随时会哭出来。
明弘帝收住笑,扬手冲玄明和元空挥了挥。
两人悄声往外退。
萧笙祁道,“父皇,请让皇兄留下来。”
明弘帝皱一下眉,跟元空道,“老大留下来。”
元空敛住神色,静默候在一旁,玄明瞥他一眼当先离开。
明弘帝有些许不耐烦道,“你哭丧着脸干什么?”
萧笙祁红着一双眼,“求父皇做主,儿臣的姨母和表弟被皇兄杀了!”
明弘帝一时呆住,旋即发怒道,“什么话?老大至于对温烔的夫人和儿子动手?”
萧笙祁仰起头看着他,“姨父刚入狱,皇兄就潜入他的府邸将姨母绑走,这事府里人都知道,表妹更是差点被他杀了,所幸躲过一劫才幸免于难,父皇,儿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污蔑皇兄,姨父的那位平妻和表妹都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