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初淡声道:“朕如今登基为帝,玉磬自然为皇后,只是她患了眼疾,你我都是眼能见光明之人,自然不知道患眼疾者之痛,她目不能视物,本该住在熟悉的皇子府休养,奈何如今不得不入主后宫,这其中许多变化,许多职责,她必心中徘徊烦闷。”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微垂下了眼。
其实以前,她也会在自己面前变着法儿撒娇求事儿,他也就纵着她,随便她怎么着都行,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也喜欢看她撒娇。
但是昨晚,她求自己,他却并不好受。
他抬眸,望向眼前明显面上已经显出忐忑的安定侯夫人:“所以朕希望,岳母以后多进宫陪着玉磬说话,多宽慰她,不要引着她心生不安,这样对她眼疾恢复也有助益。”
安定侯夫人闻此,哪里还坐得住。忙起身道:“圣人说得是,臣妇羞愧。”
萧湛初话已提到,也不愿多点,毕竟这是自己的岳母,总要留几分情面,便命安定侯夫人下去,却召了安定侯进来,安定侯适才和自己夫人走了一个迎面,见夫人脸色不好,心里已经有了不详预感,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圣人分明对自己女儿疼宠有加,这才刚当上皇帝,怎么就要变脸呢?
好歹屁股坐稳了那位置再说别的吧?
自己这安定侯府,虽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重臣,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吧?
谁知道他进来拜见了后,新帝只是赐座,便没再说什么。
安定侯便有些无奈了,心说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正想干脆开口问,就听得新帝道:“圣旨,朕已经草拟,还请岳父大人过目。”
圣旨?
安定侯心里一突突,莫不是关系自己女儿的?
可问题是,这刚立了皇后,没理由马上废吧?
萧湛初直接将那草拟的自陈令给了安定侯看。
安定侯从一旁侍笔太监手中取过自陈令的时候,草草扫了一眼,不由大惊。
这自陈令竟是说,三年内不纳妃嫔不进采女!
第81章 独宠2
萧湛初自陈令拟下,落在安定侯眼中,自是大惊,连忙就要上前劝谏。
这于他家女儿来说,自然是万千之喜,但他也知道,兹事体大,此自陈令一旦公之于众,只怕是引来朝廷轩然大波。
须知本朝重孝道,为官者若遇丧期,需要停官归家守孝三年,便是前头皇帝也有亲自入陵园为先帝守陵的,但是这纳妃一事,关系到江山社稷,关系到国本稳固,皇室血脉传承,如今自己女儿并无血脉傍身,天子膝下无一儿半女,若是就此不曾纳妃进女,只怕是从此后,自己女儿将成为众矢之的, 自己家也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萧湛初却看出了他的意思,淡声道:“岳父,朕意已决, 无须再议。”
安定侯听此言,猛地抬眸看过去,稳居于帝王之座的他,只是轻轻几句罢了, 却有着难以摧灭的威严感,那是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安定侯顿时明白,他并不要听自己劝谏,他只是先通知自己的。
安定侯夫妇回去后,彼此一个商量,自然是又惊又喜又怕,也不知道心间是什么滋味,喜的自然是天子对自己女儿的疼爱,好像有些不同寻常,自己女儿并不提担心后位不保,惊的是如此情深,只怕女儿反受其害。
而萧湛初的自陈令发至中书省,迅速传遍全朝,朝堂哗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三年不纳妃进女,这意味着什么?意思是后宫就那样眼盲皇后了?这像什么话?
一时皇朝宗室之中,三日七次上表涕泪启奏,更有朝中谏臣慷慨激昂,萧湛初哪里理会,听是听了,却是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就有人哭过去太后那里了。
已经成为太皇太后的昔日太后,如今却是吃斋念佛,外事一概不理,至于大家提到的三年不纳妃进女,她只反问道:“昔有睿帝为父进陵园守孝三年,皇上效法古人,岂不正是大孝之道?”
太皇太后一句话,不知道堵回了多少宗亲的口。
朝中之人,还是继续上谏,继续被无视,于是便有人跑过去找安定侯了,意思是让他一起进谏,“好歹劝劝你这位皇帝女婿,还有你家那女儿”。
然而安定侯何许人也,早就知道自己怕是不得清闲,事情一出,马上告恙在家了,甚至连自己几个儿子都不许外出,若是有拜访者,行,我也不是不见你,只是我体虚,见不得风,一次只能见一个,且每次不能超过一刻钟。
那些好不容易见到安定侯的,进去后就闻到满室药味,之后就听到安定侯狂咳不止,你待要说话,他就愁眉苦脸“什么?竟有这事,我竟不知,那怎么办呢,我也不知啊!”。
这么一番话过去,人家就继续咳了,又有侍女伺候着要吃药,谁能有那厚脸皮继续待下去呢,还不是自己走人了。
其实说起来,安定侯夫妇心里也是苦,萧湛初和安定侯夫人的那些话,让他们根本不敢轻易再对自己女儿说什么了。
昔日那个年轻倨傲的皇子女婿,如今登上帝位,已经有了帝王气概,他沉默寡言,但是金口玉律,绝不许人质疑。
事到如今,只能抻着躲着,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好在前朝这些事,纷纷扰扰,总算逐渐消停了,只有极个别的还时不时上谏,其结果自然是被无视。
顾玉磬并不知道前朝事,她眼盲,平日能接触的,都是女官们告诉她的,那些不好的,轻易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她正野心勃勃地想当好这个皇后,还每日跑过去向太后请教后宫治理之道,太后听了她的主意后,倒是觉得极好:“后宫其实苦,熬起来真苦,那些先帝留下的妃嫔宫人,若是有子女的还好,没子女的,可不是在宫中苦熬一辈子,让她们分担治理之职,手头有事可做,倒是不至于那么苦闷。”
顾玉磬得了太后允准,更加放开手脚,先布置六局女官,又逐个见了先帝留下的妃嫔才人,忙得不亦乐乎。
萧湛初见她醉心于此,倒是没说什么,反而适当地帮着献计献策,偶尔帮她立威,私底下也帮她铲除障碍,是以顾玉磬的皇后大治后宫之策,竟然顺利得不可思议。
顾玉磬心中大快,越发觉得自己是贤内助,一时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一些事,她便想着,自己要不着痕迹地对萧湛初进行规劝,让她对上辈子许多事有所防备。
只是自己到底深居后宫,说的话,他未必信,所以自己应该怎么办?
顾玉磬绞尽脑汁,开始想着,自己假托做梦,就说梦到了什么,只要应验了,后面的他就容易相信了。
而如今,朝中最让人操心的,一个是大家遭遇的苏南暴动,一个是北羌国可能进犯大昭。
她想起这个,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把这些说法告诉萧湛初。
以前的她,根本不曾多想,比如知道苏南暴动,没想过怎么解决,只想着让自己大哥避开就是了,但是现在萧湛初当了皇帝,她母仪天下了,顿时觉得,天底下就是她的子民,她应该尽自己所能,而不是只一心护着自己的小家。
此时的顾玉磬,虽然眼盲了,可她操心的,谋划的,可是比她之前两辈子加起来还多。
只能说她以前太多懒散,心无大志,任性妄为,如今终于想把“皇后”这个位置做好了。
这么想着,她突然记起来,后宫是不是该进几个新人意思意思了?
于是她问起来身边的女官,女官听闻,略惊,一脸为难,顾玉磬追问,女官只好实言以告。
顾玉磬大惊,惊讶之余,又有些感动,感动之外,却添了几分恼。
前朝这么大的事,又是和自己有关,他竟然不告诉自己!
于是这一日,萧湛初回到凤安宫,一进来,便见他的皇后气嘟嘟地躺在榻上,根本不搭理他。
他只好上前:“今日可是哪个惹你不快了?”
顾玉磬哼哼一声:“你!”
最初当上眼盲皇后的些许忐忑已经消失了,这段时间的后宫整治让她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就是皇后,手握大权的皇后。
她底气足了,便是面对萧湛初,都觉得说话硬气了。
顾玉磬这么一说,旁边守着的宫娥俱都吓了一跳,皇后她竟然这么和圣人说话,这,这怎么可以?
然而这位年轻的帝王,听到这个,原本清冷威严的眸中却是带了笑意,他先是抬手,命底下人全都退下去,之后才哄着顾玉磬道:“我怎么惹你了?”
顾玉磬却是真有些恼了的:“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我怕是已经成了妲己褒姒之流,外面肯定骂死我了。”
萧湛初安抚她道:“胡说,谁敢骂你?”
顾玉磬才不信呢,想想定得有人骂,便凑过去道:“真得没人骂我吗?我还盼着当个祸国妖姬,想听听大家都怎么骂我呢。”
她这么说,倒是把萧湛初逗笑了,他干脆将她抱过来,抚着她的发:“你倒是盼着人家骂你?”
顾玉磬便再次哼哼了两声:“反正这种事,你以后不能瞒着我,若是再瞒着,我只说你是嫌弃我眼盲,不能为你分忧,你说你这样,岂不是等于把我当猪养着?”
萧湛初听闻,笑意收敛,默了片刻,颔首:“好,我以后不瞒着你了。”
顾玉磬被他抱在怀中,随意地玩着他衣服上的佩饰,纳闷地说:“好好的,你怎么出了这样一道自陈,这样一来,你岂不是三年内都没有妃嫔伺候了吗?”
萧湛初握住她的手指,那手指白生生的,他忍不住搓了搓,淡声反问:“你倒是盼着我有别的妃嫔伺候?”
顾玉磬抿唇笑,笑得有些贼:“当然不喜欢了,我就是觉得——”
她其实心花怒放,可作为皇后,觉得自己应该贤惠些,大度些,庄重些,可是
管她呢,她就是高兴行了吧!
她开心地揽着他的颈子:“你三年不纳妃子,那以后呢?”
萧湛初低首,亲她脸颊:“我今日能承诺的,就是最近三年不纳妃,三年后的承诺,等我三年后再给你。”
如今的他,才刚刚继承大统,也不过是只能找一个借口推脱罢了,但是三年后,他希望大昭海清河晏,希望自己圣令之下无人敢质疑,希望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再无人觊觎后宫。
到时候,他说只要皇后一个,不要任何妃嫔,也无人敢说半句闲话。
没孩子又怎么样,大不了过继,眼盲又怎么样,谁说皇后不可以患眼疾?
顾玉磬听这话,已经是极满足了。
她想起上辈子的那关内侯家的女儿,她想,三年内,她若出现,自己必让她铩羽而归。
上辈子,她之所以退,一退再退,是因为没底气,这辈子,有人宠着,凭什么不敢呢?争风吃醋,谁还不会呢?
不过,顾玉磬如今想着的,却是另一桩。
她酝酿了一会情绪,便道:“对了,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萧湛初看她本来满脸甜蜜,突然间便皱着小眉头,一时也有些疑惑:“做什么梦?”
顾玉磬想了一会,才道:“我梦到苏南酷寒,百姓冻死街头,流民成群,暴民四起。”
萧湛初蹙眉,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怎么会做这种梦?”
他以为,她若是做噩梦,应该是少了什么糕点,或者是整治后宫没顺心,谁想到她一个梦竟然跑到了千里之外的苏南呢。
第 82 章
顾玉磬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敷衍, 她便认真地道:“我真得做了这样一个梦,我梦到天将异象,苏南竟发生雪灾, 房屋坍塌,朝廷救济远水不解近渴,许多人冻死在街头, 他们的尸体僵硬结冰,又被野狗分食。”
这些,是她以前偷偷听他和人说话时提及的,如今为了增加可信度, 便也有样学样说出来。
萧湛初神色微变,墨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本来她做一个梦,他是不信的,只是她生在燕京城,长在富贵乡,哪里见过人冻死是什么样的, 还有什么野狗分食。
他心里突升起了诡异之感, 不过还是不动声色地道:“这又是哪个话本里的, 竟然让你看了学来?”
然而顾玉磬一听这个, 只觉得委屈, 她发现自己想办个事好难,之前几次和哥哥提及, 然而哥哥是不信的, 如今和萧湛初提, 萧湛初显然也不信,然而怪谁呢?
怪自己平时就不是那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活该大家都不信她。
她想了想, 无奈地说:“我没看过话本,但确实做了这样一个梦,而且,这个梦,我做了好久了,一直重复,以前我不当回事,如今我成了皇后,总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警示,也许上天要我爱戴黎民百姓,早些做下准备,也能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她说起这些,便想起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只是后宅一小小妇人,并不懂那些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也不关心,但是如今成了皇后,再想想这些事,竟觉得沉重,更不忍心看许多人如上辈子那样冻死街头啊!
萧湛初低首看过去,只觉得自己的皇后那茫然的眸子中竟慢慢渗出湿润来,那丝湿润让原本没有定点的眸子变得灵动而哀伤。
他便帮她拭去泪,低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上心,并不会当玩笑看待。”
顾玉磬这才稍松了口气:“可别只是随口哄我,过两日,我可是要问你的。”
萧湛初哑然失笑:“知道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自然是上床就寝,之前的时候,萧湛初总想着应该节制,怕对她身体不好,但如今当了天子,他也希望她能尽快生下属于两个人的子嗣,过继一说,虽也可以,但终究是万不得已之策。
再说,想想他和顾玉磬的孩子,他心里还是颇为期待的。
当下自然是颠龙倒凤,着实卖力,甚至临到关键时候,用了锦枕来垫在她腰下,据说这样可以让她承接更多雨露,也就更容易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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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湛初对于顾玉磬所说梦境,并不敢轻忽,他总觉得她说起这些事情的语气,眼神忧伤,并不像是单纯的梦,于是便招来了顾三,他知道顾三往日和顾玉磬要好,想着或许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谁知道顾三一听苏南暴动一事,惊然:“她竟还记得!”
萧湛初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她之前便提过。”
于是顾三就说起之前的一些事,并提了顾玉磬是如何反复提醒自己大哥的:“被她整天说的,我也觉得苏南怕是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