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皇帝的面,顾三没好意思说暴动,用词稍微委婉了一些。
萧湛初颔首,待到顾□□下后,当即召见了钦天监和户部侍郎,问及苏南一带气候,命人翻阅了历年来苏南气候,发现过去百年中,竟有两次酷寒气候,风雪交加,有百姓冻死街头。
萧湛初看到这个,想起顾玉磬眸中流露出的忧伤,竟产生一个荒谬念头,也许这是真的。
于是下令钦天监和户部官员,火速派人前往苏南,考察苏南一带气候,两处官员,虽听得茫然,但自然也照办了,并不敢懈怠。
当日萧湛初处理完政事,回去后,便将这件事说给了顾玉磬,顾玉磬自然大喜,开心地搂着萧湛初颈子道:“还是夫君信我!”
萧湛初挽着她的手,陪着她用膳,又随口问道:“你往日还做过一些别的什么梦?”
他问得随意,顾玉磬却想得认真,掰着手指头道:“自从当了皇后,我日日忧国忧民,可是做过不少梦,比如某年冬日北羌进犯大昭边境,比如江阴一代发现银矿,比如并州蝗灾……”
萧湛初听得挑眉:“怎么处处都是灾患?”
难道他家皇后对他治下的大昭天下竟如此不看好?
顾玉磬在宫娥服侍下,用了一口豆腐羹:“梦嘛,谁知道呢,下会我给你做梦一个好事。”
其实当然有些好事,不过那些提前说出来也没意思了,就把坏事拿出来,只盼着逢凶化吉吧。
萧湛初听闻,也就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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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是年关了,好事却是一桩一桩地来,洛红莘总算怀上了,她很高兴,特意进宫来和顾玉磬提及,顾玉磬自然为她高兴。
洛红莘便把自己的方子说给顾玉磬,说是她特意费了力气才寻到的,才吃了一个多月就怀上了,之前拿到,不敢给顾玉磬说,生怕不管用,如今怀上了,总算可以拿出来方子了。
顾玉磬其实对于这些奇怪方子并不太信,毕竟上辈子她不是也吃药,也没怀上吗?不过洛红莘一片好意,她还是受了。
先让人拿去太医院,验证了这方子确实是个滋补的好方子,并无问题,便也让人煎药,好歹吃一吃,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至于另一桩好事则是霍如燕,总算说定了人家,是现任的礼部侍郎远靖伯之子,这位远靖伯的儿子其实比霍如燕大差不多十岁,之前娶妻过,霍如燕过去是给人家当填房的。
顾玉磬听了,心里老大不乐意,觉得这门婚事不好,可霍如燕自己倒是喜欢:“我见过两次,倒是体贴得很,虽说是当填房,但前头也没儿女,倒是干净,再说了,我怕什么,我有皇后表姐给我撑腰,当填房怎么了,谁敢欺负我?”
顾玉磬拉着她的手:“你是看中了他哪点好?到底年纪大一些了。”
霍如燕噗嗤一声笑了:“姐,我觉得年纪大一点挺好,疼我,包容我。”
顾玉磬想想也有道理,年纪大一点,自然会疼自己的小妻子了。
霍如燕看顾玉磬,暧昧地笑着道:“不过姐姐就别多想了,要知道,姐姐虽然找了小郎君,但人家对你那体贴,简直是当爹的!”
不说别的,只说这凤安宫内外,一路上那些摆设统统没了,殿内外院中,更是空荡荡的,一应摆设都是为了方便顾玉磬这眼盲之人行事,这自然都是那位帝王的体贴。
顾玉磬占了便宜又卖乖,当即道:“哪有!分明是我又当姐姐又当妈的伺候着他。”
霍如燕听了笑得差点被自己呛到:“你可真好意思说。”
顾玉磬却是理直气壮:“做人嘛,脸皮就是要厚一些。”
霍如燕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正说话间,就听到外面说圣人驾到,霍如燕顿时唬得不轻,忙就要起身准备告辞,不过眼看着新帝已经到了殿门前,走却是不能走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拜见了。
萧湛初看到霍如燕,倒是不意外,难得神情竟然是温和的,甚至问起霍如燕如今的婚事,霍如燕自己哪里好意思说呢,还是顾玉磬从旁提了。
萧湛初点头:“远靖伯之子,朕倒是有些印象,人品笃正厚重,可堪婚配,朕改日下一道圣旨,为你赐婚便是。”
霍如燕哪里想到这个,自是喜出望外,又有些惶恐,连忙上前谢恩了。
待到霍如燕走了,顾玉磬摸着坐下来:“你如今当了皇上,性子倒是比以前变了许多呢。”
萧湛初并没解释,他是想着,她往日要好的那几个,自是要多加厚待,人家才更愿意和她相处,要不然以后远了,便有高处不胜寒之感了。
不过如今,他心里记挂着另外一桩事:“我已经派人前往苏南查探,钦天监的意思,今年苏南气候怕是确实异常,看来要早做打算了。”
顾玉磬一听这话,险些直接站起来:“既如此,那就赶快吧!”
她操心了这么久的一件事,总算在萧湛初这里落在了实处!
第83章
苏南地处南方,本是四季如春之处 ,为渔民之乡,可以说大昭国四分之一的粳米都出产自苏南,若
是苏南出事,必然牵连甚广。
萧湛初既是心中有了成算,当即召来户部,打理此事, 从国库中批了银两棉花布匹,做成棉衣, 运往苏南,又命各州府炭火支援苏南。
此令一出, 朝中百姓所有反对,毕竟如今已是腊月,严冬已过,哪里需要如此大动干戈, 耗费银钱人力,更何况苏南本来就是暖乡,哪里见过酷寒 ?
只是朝臣的反对,萧湛初一概不理,依然我行我素,群臣上了奏本后,见萧湛初置之不理,不免觉得好笑, 私底下就在那里议论,说是圣人也不知道被什么人蒙蔽了, 竟然将棉衣炭火运往苏南。
有人就笑了∶“苏南 ?那里需要棉衣吗 ?”
于是大家都哈哈起来 ∶ “谁知道呢,这不是大热天盖棉被吗 ?滑天下之大稽!”
消息传出去, 就连太皇太后那里都知道了消息,找来了萧湛初问起∶“我如今年纪大了,只想颐养天年,但是如今外命妇和宗族子嗣都跑来我这里提起此事,我耳根不得清净,你好歹说说,这到底是为哪般?
其实对于这位皇祖母,昔日的萧湛初未必有多少亲近,他讨了圣人喜欢,也讨了太后喜欢,但是这些人,从未走到他心里去。
对于一个从这寂寞宫廷荒芜角落走出的孩子来说,曾经的太后和圣人,只是意味着皇子的身份,以及皇子可以得到的一切。
只是后来,先帝驾崩,枯黄削瘦的手最后紧紧攥住了他的 ,他心里才有了松动。
不管最初如何,至少太后和先帝后来是把他当孙子和儿子看待了。
自从他继位以来,软禁了先皇后,又把黄贵妃打入冷宫 ,只有太后,如今为太皇太后,他颇为敬重,几乎每日都要过来请安。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他也希望老人家能安静地颐养天年,于是他便坐下来,细细地将这件事讲给太皇太后听。
最后道∶”苏南也未必一定会有酷寒,若无,不过是损害一些银两炭火,若有,那怕是三年内粳米收成都要受影响了。“
太皇太后倒是有些意外,看了萧湛初一眼∶”皇帝,你如今这性子,倒是变了一些。“
萧湛初∶”太皇太后觉得,孙儿性子哪里变了?“
太皇太后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便如同鱼尾一般散开来∶”以前是一块冰,现在化开了。
说着她记起来顾玉磬,感慨说∶“你这孩子,心思重,我看就该遇到一个没心机的,性子又娇又纵,天天缠着你傻乐。”
萧湛初知道她的意思,倒是难得笑了下。
不过笑意收敛时,他道∶“皇后过来时,皇祖母帮着劝她几句,让她放开一些,其实子嗣,我倒未必那么在意,她怕是往心里去了,我听说前几日表嫂过来,给了她方子,她竟真得日日吃起来。”
以萧湛初的意思,不爱吃也就别吃了,只是他说了,她未必听得进去。
太皇太后听了,叹∶“她如今得了眼盲,心里本来就没底儿,当然盼着有个子嗣傍身,这个怕是劝解不得的 ,你体谅她的心思 ,明白她的难处,于她来说,就是莫大的福分了。”
她们那会子,都是变着花样让帝王注意到自己,谁能让帝王惦记着自己的心思呢。
萧湛初垂眸∶“嗯 ,孙儿知道。”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后宫里,她想怎么样,也都由着她,她觉得苏南要出事 ,无论干公干私,他都选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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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磬这里虽然眼盲,但好在经过她一番整治,后宫之中,都在她掌管之下,她也算是耳目众多,是以几位公主进宫和找太皇太后的事,她也就知道了。
她本来想和萧湛初说一下这件事,可谁知道,萧湛初下了早朝后,并没回凤安宫 ,反而是径自过去御书房处理政事了。
顾玉磬知道这几日,他必忙看,又因为执意将物资运往苏南,备受朝臣诟病,其实多少歉疚,又怕万一这辈子并不像上辈子那样,他岂不是要被人嘲笑了?
可是。…这种倒霉事,她还是应该盼着不要发生吧 ?
顾玉磬心里纠结,恰好又吃了洛红莘提及的那药。
洛红莘当时说了,食用三日那天,一定要同房,那日是最有可能得子嗣的,顾玉磬便开始盼着萧湛初回来。
谁知这一日,偏偏忙得很,萧湛初命身边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得晚膳后过来了,又说晚膳后回来陪着她看画本。
顾玉磬听着,自然是知道,他是愧疚,便说陪自己看画本,但其实等御书房回来,他那么辛苦了,她也不舍得让他给自己念啊。
顾玉磬想了想去,便命人准备了几样小菜,沐浴妆点过后,便亲自过去御书房了。
她过来的时候,恰好御书房并没有朝臣,只有萧湛初在。
萧湛初见她过来 ,倒是意外,意外之余有些愧疚,亲自起身相迎,握住她的手,领着她过来杌子上坐下∶“小心些,这机子不大。”
御书房里,也只有帝王的龙椅还算阔气,除此之外,只有几个寻常紫檀木杌子,坐得很窄小,是留着给那些年迈重臣的,一般臣子过来 ,必是要站着。
毕竟这是御书房,是谈论朝政大事的地方,朝臣过来,便不能松懈。
顾玉磬进来后 ,也觉得这里气氛凝重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是皇权威仪,安静肃穆,是能感触到的。
她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有些羞愧,不过又一想,自己这是为了国本稳固,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皇室子嗣。
这么一想 ,就理直气壮又坦然了。
她便软声道∶“你一日不着家,倒是忙得很,御膳房做了几个小菜,我瞧着不错,便想着带过来给你吃。”
萧湛初适才批改奏章,确实有些疲乏,妻子突然过来,他本以为出了什么事,听她这么说,倒是略松了口气,眸中也带了笑意∶“我正好饿了,那我们一起吃吧。”
心里却想着,她如今真是贤惠许多,以前她脑子里可不会操心这个。
当下便让人将奏章收起来,却将那些小菜粥糜摆好了,又将那龙椅稍挪动了下,扶着顾玉磬坐在龙椅上,自己却坐在旁边的机子上。
顾玉磬也是头一次来御书房,哪里知道御书房的摆设,只以为和寻常宫室一样,总该有那种舒服的矮榻和宽敞的椅子,坐下后还说了一句∶“这个倒是比刚才那个杌子宽阔,只是太硬罢了。”
连个软垫都没有,很是咯屁股。
萧湛初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夹了菜来给顾玉磬吃,反而是旁边的侍笔太监,听得一惊 ,眼皮都一个劲地跳。
心说皇后这可真是小祖宗啊,来到了御书房,圣人的龙椅都给你坐了,你竟然还嫌咯 ?这若是往朝臣看到,只怕是要闹翻天了!
也亏得这里没外人。
顾玉磬对此却全然不知,享受着帝王的服侍,又随口问 ∶“这御书房布置如何,你往日在这里处理政事,就没个歇息的时候吗 ?”
萧湛初以为是她累了,便道∶“后面有静室可以歇息,吃过后 ,你若累了,倒是不急着赶回去 ,可以歇一会再回去。”
其实他是想着尽快处理完,这样他能陪她回去,路上还能陪她看看风景,尽管她看不到,但他可以说给她听。
不过又怕万一有别的什么事搅扰了,白白让她高兴,便没说而已。
顾玉磬慢吞吞地道∶“好。”
心里却是想着,她才不要回去,她要承雨露,那药喝了三天了,怎么也不能白喝。
用膳过后,自有太监上前小心地收拾了,顾玉磬懒洋洋地坐在那把椅子上,看向萧湛初的方向,心里却在琢磨着,应该怎么勾搭他?
拐弯抹角的办法,她一时想不起来,可如果不说,岂不是要被送回去了?
“累了?”萧湛初看她两眼朦胧,便抚了抚她的发∶“先去里面歇息片刻?”
顾玉磬却摇摇头,咬着唇道∶“不是。”
萧湛初便明白了。
她如今一心想着整治后宫,野心勃勃得很,今日突然跑来这里,说是要给自己送膳,那理由必是编的,她过来是有事。
他便道∶“说吧。”
顾玉磬脸红了下∶“说了你不许笑。”
萧湛初一脸严肃∶“不笑,我怎么会笑你。”
说话间,略抬手示意,御书房中的宫娥太监就全都无声退下了,甚至连门都给关好了。
御书房中安静下来,顾玉馨咬着唇,她想说,却又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两个人都已经成亲这么久,该干的不该干的,各种欺负他的事,她早就做了不少,但是这么直白地说我要你给我孩子,太丢人了。
萧湛初安静而温柔 ∶“你可以慢慢说,我并不急。”
哪里能不急 ,成堆的奏章要看 ,只是对她,总是有足够耐心。
顾玉磬听出来了他的耐心。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温和的人,就她所知的,他性子孤冷,并不爱多言,更不要说这么温声地哄着自己。
御书房里太过安静,沙漏几无声,只有他的气息轻轻萦绕在面前。
顾玉磬看不到他,但觉得,他一定是沉静而专注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