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半夜,雨势才小一些,孟茯听着楼下已经有人起来清理沟渠了,心里不免担心这去南海城的路上只怕明日满是泥泞,车马不好行驶了。
这南海郡四处破旧荒凉,这一年多来,沈夜澜只顾得上这城里和各处县里的修缮,那官道上好些个地方,全都是泥土大路。
也就偶尔有那么一截铺满了石板,可来来回回被别处的泥土一盖,如今哪里还有踪迹?
快天亮的时候她歇了半个时辰,一早起来便先去菜园子里那边,不晓得昨夜这大雨打落了多少瓜豆。
刚到便见着卫如海披着蓑衣从城外回来,见了她便要领着往家里去,“夫人不必进去瞧了,没得什么大碍,各处沟渠都是通畅的,雨水都汇集到湖里去了。就是昨晚风大了些,将鸭棚吹倒了,鸭子到处跑,好在这会儿都已经找回来了。”
孟茯见他连带着几个长工都是赤着足,半条腿上全是稀泥烂土,身上哪怕是披了蓑衣,但也都被打湿了个透。
不免是有些担心,“既如此我就不去了,你们莫要管我,先去喝口热姜汤,把湿衣裳换了,我去瞧你闺女。”
卫如海自应了,领着长工们去洗漱换衣。
可孟茯却忽然想到,自己这些天只顾着准备各种伤药止血药,却没料想这会忽然下雨,那些个在山里崖边的将士们,顶着大雨值夜,若是染了风寒?一个传二个,二个再传三个,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
因此也就没进卫如海家门了,只在门口见着了他丈母娘,便同老人家打着招呼道:“劳烦老太太与卫管事说一声,我有要事先回去了,这头就交给他,麻烦了。”
老太太原本是无论如何也要请孟茯进来喝杯茶的,但听她说有要紧事情,现在又是非常时期,生怕给耽搁了,也就不敢多留。“夫人且放心去,这里有老身的女婿,他若做得不好,自会有老头子看着。”
孟茯当即拜谢,忙回了府里。
剑香有些诧异,她怎么才去了这么会儿就回来了,正要询问,就听孟茯吩咐道:“去把那些个马蓝全都叫人拿出来,再看看还有去朱仙县的队伍没有,务必让他们将这些马蓝都给带过去,熬起来,不管有没有风寒的,都喝他一碗半碗。”
马蓝,便是自己那个世界的板蓝根,到底有没有防御风寒染一说,很是玄学。
孟茯也不知道,但如今除了这个,她也找不到别的代替。
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剑香听了,也不敢耽搁,立即去办。
约莫是半个时辰左右,被剑香喊去跑腿的玲珑回来了,气虚喘喘地回道:“晚了,最晚一个队伍,也是辰时一刻离开的,而且骡马都是满的。”那么多马蓝,他们也带不上了。
孟茯一时有些发愁,“我去借车。”城里人家,到底还有那么几辆马车留着备用的。
孟茯当下就给借了过来,只将车厢摘了,换上车板,把这一大麻袋大麻袋的马蓝放上去。
但是这几辆马车不过是杯水车薪,哪里够?
好在各家借车的,连带车夫都借了出来,没叫孟茯去发愁到哪里找人赶车。
送了这几辆马车出去没过半个时辰,就得了好消息,说是商队回来了。
孟茯听罢只是欢喜,还没等她到商栈去,差不多阔别一年没见的司马少熏便来了,但见她人黑瘦了不少,但看起来却比从前要精神许多。
“阿茯,朱仙县情况如何?”他们是到了涠洲后听说这边的情况紧急,便马不停蹄赶来了,没敢在涠洲河州停留半分时间。
“就你一个人么?时大哥呢?”孟茯就见着她和一队随行人马,想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多,这脑子容易乱想,便担心地问起来。
司马少熏见她那满脸的着急,如何不懂她的意思?忙解释道:“他去商栈卸货了?我听说当下城里能用的牲口都用上了,我们这商队一百多匹马呢,还有能跟着上战场的也有五六百个,最多小半天的时间,他们便能过朱仙县那头去。”
孟茯听到时隐之无事,松了口气。但想到少熏说是从涠洲赶来的,那岂不是马不停蹄?这些天连休息都没有休息好?一个个只怕都是精疲力尽了,去了朱仙县也帮不得什么忙,便道:“我虽等你们是望眼欲穿,可到底人不是铁打的,且叫他们好好休息这一个晚上,明早再过去。”
又指了指自己堆在廊下和门房那里的马蓝,“只是这些药材要快些送到朱仙县去,我找几个人去商栈那边将马牵过来。”
司马少熏那眼脸下,也是一片青色,可见她也没有休息好,因此是能与大家同身受的,得了孟茯的话,也就没推迟了,到底没休息好,到那头去了也是给人添乱的。“也好,那我先在你这里睡一觉。”
孟茯只赶紧喊了萱儿将她领去后院休息。
这头急忙找人去商栈赶了马车过来,一个时辰后,总算将这驮着马蓝的马队送走,她才坐下来歇口气儿。
吃过了午饭,便又喊了玲珑出门去,走了几家医馆。
她是害怕到时候真打起来,军营里的那几个军医忙不过来,所以便来与医馆里的大夫们打商量。
那手下弟子多的,若是愿意,她雇佣几个去朱仙县,也不叫他们上前线去,只在城里待着,若真有人受伤,麻烦他们医治便是。
可如今城里人人都是高觉悟,哪里要她的银子,只要师父点头准了,他们一个个恨不得立即去朱仙县帮忙尽力。
如此一来,孟茯便打算让他们明日里跟着商队的人去朱仙县。
只是奇怪了,傍晚些时候,竟然还不见王大人他们从朱仙县回来。
按理每日旁晚,都会有朱仙县那边的送物资的队伍回来,休息一夜,翌日一早出发。
可今儿竟然一个人没有,莫说孟茯晓得不对劲,连玲珑都发觉了,少不得担心道:“夫人,别是真开战了吧?”
孟茯哪里晓得,反正这会已是心急如焚,但却晓得就算真的开战了,这个时候自己也不能乱了阵脚。
她不敢说自己能做个定海神针,但在这南海城里,多少老百姓都盯着自己呢。
若自己先慌起来,他们岂不是更慌?
于是安下心来,“没事,迟早是要开战的。”躲也躲不掉,坦然接受罢了。
其实孟茯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自己反而冷静下来了。
晚些时候,时隐之也打发人来说,他去朱仙县。
孟茯想,只怕他也是听到了开战的风声。
其实打也能打了,海盗们围了他们已经半个多月不止了,将近二十万来人要吃喝拉撒,不是一天半日,他们哪里坚持得住?
只是都围了这么久,忽然撤退,各个团伙间都要挣这一张脸面,所以导致谁也不愿意撤退,非要打。
孟茯又是一宿没睡,好在这一夜有司马少熏跟李馥的信笺陪着。
她生了个儿子,忽云王给取了名字叫做僧家奴。
但是她自己也给孩子取了一个汉名,叫做睿。
“你是不必担心她,这是个狠人,也不晓得她如何做到的,如今那忽云王府里,一个美人都没得。”司马少熏因替孟茯送信送东西,所以在那忽云王府里住了一夜。
孟茯却已经从李馥给自己的信里猜到了七八分。
李馥虽然没有明说,可那忽云王虽非萧太后所生,但生母也是萧家的女人,他自己又是个有本事的,不甘屈人之下再正常不过了,手里还握着些兵权,如今得了这僧家奴,萨满大巫师说这僧家奴将来有大造化,难免忽云王就有了别的想法也指不定了。
但自己猜到是一码事情,能不能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并没有与司马少熏讲忽云王的野心,而是笑道:“我与她离得山高水远万里路,万事帮不得她半分
这若是从前刚来这个世界里的自己,绝对不会这么觉得的。
可这人心啊,终究是会随着时光而变化的。
她没有了那时候的博爱,也变得可能自私起来,只想着自己好,身边的人好,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管他如何?
两人坐了大半宿,才睡去。
翌日天亮,第一缕晨光照进来,孟茯便醒来了,忙起身喊玲珑去打听,“看看有没有队伍归来?”
不肖半个时辰,玲珑就回来了,“前夜下雨的时候,就有海贼攻上来了,只怕多半是以为那火星石在大雨里没得用。”
可对方虽损失惨重,沈夜澜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夜在大雨里,一直战到第二天中午,幸好三皇子的人陆续到了,原来的将士们才得以下来休息疗伤。
孟茯听得心惊,“现下如何?”她急急问着。
只是玲珑忙着来回话,而且这些运送物资的队伍,也说不清楚,他们又不曾到前线去。
倒是这个时候,听萱儿和清儿喊,说是大哥二哥回来了。
她俩口里的大哥二哥,无非是若飞若光罢了。
孟茯忙去见人,只见兄弟俩又廋了一圈,衣衫上甚至还沾着血迹,孟茯一颗心瞬间不安起来,慌忙地上下打量着他二人,“怎样了?”
“这是旁人的血,阿娘别担心,我们没事。”自打当初在玖皁城书院开始学武,这练武就没断过。
“那这血?”孟茯到底是做娘亲的人,总觉得是他们为了避免自己担心,哄骗自己罢了。
这时只听若飞解释道:“这送到朱仙县去,下面各个渔村里也腾不出人手来,我们这些有功夫傍身的就领了这差事。”
而昨天一整天都在打,他们过去少不得也遇到了躲过火星石,冲到岸上的海贼群,也跟着手刃了几个。
那时候压根没想怕不怕的,就晓得如果不动手,自己就要死。
不单是死了,自己送去的东西还便宜了他们。
于是若飞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只要非我方友军,便格杀勿论!
他说着昨日的事情,虽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讲完了,可是孟茯一干人等却是听得心头肉直跳。
一面又见他二人好端端地回来,心里又高兴,忍不住有些鼻子发酸,“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随后问起如今那海边的战况如何?
若飞灌了一口茶,却没忙着说战况,只同孟茯着急道:“阿娘,您准备的那些药十分方便好用,义父让我回来托您再多准备些。”
孟茯听罢,立即喊玲珑等人去备药,又将能用得上能使唤的大小人都喊来,大家齐齐动手。问起若飞若光,“急不急,我这里还有,早前不知道何时会开战,也就每次带一些,本想蚂蚁搬家,总会将这准备好的药都带完。”没曾想,就提前开战了。
听着有现成的,兄弟来大喜,“既如此,待我们吃碗饭,马上就装上车。”
朱仙县那边的情况迫在眉睫,孟茯也不敢耽搁,忙喊人将煮好的面端上来,叫他兄弟俩赶紧吃了,一旁听他们说那头的战况。
如今死伤他们这边是有的,不过因为火星石的缘故和这些个上好的衣甲武器,不过是对方的五分之一罢了。
现在又有了三皇子的两万多人帮忙,如今人数上竟然和对方差不了多少了。
“我们昨夜启程来的时候,听说长月大师已带着两百多个精锐绕后去了,若是能成,只消将他们那军师团截下,接下来就事半功倍了。”
孟茯听罢,期盼道:“愿老天爷怜悯,将这伙贼子拿下才好,还老百姓们一个安生。”只是想来既然是对方的智囊团,还不晓得多少高手护着呢,独孤长月此举只怕是危险万分了。
兄弟俩吃完擦好嘴,那头书香已经安排人给装好,只是见他兄弟还穿着那血淋淋脏兮兮的衣裳,请过去换了下来,才放他们走。
孟茯这里也不敢休息,跟着众人一起碾药搓药丸,好不忙碌。
而且有了司马少熏带来的人帮忙,快了不少。
她二人坐在一处里,最是撇不开的话题便是这三皇子如今的所作所为了。
要说司马少熏去年遭受那一劫难,正是这三皇子做的主使者,她自然是憎恨三皇子的,但现在见他为了这南海郡的老百姓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心里不免是十分复杂。
“就算当初是因为我自己也是有缘由,非得要嫁了这李誊,掺了这趟浑水里来,可若不是他们这些算计阴谋,何苦连累我这一辈子?他现在便是死了,我只会拍手叫着好。”
孟茯倒也理解她,“是啊,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前阵子他还一副要致我家夫君于死地,甚至连整个沈氏他都想一口吞下的样子,如今又忽然来了这一遭。你若说他想求个名声吧?可为了这名声将身家性命都搭上,哪里值当?”
自打这私兵出现后,三皇子就没得活路了。
“谁晓得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呢。”司马少熏还是不想承认,三皇子这样的坏心烂胚子,会忽然转性变成好人。
孟茯想起自己将丹书铁卷送给三皇子妃的事,到时候若真被连带问了罪,这丹书铁卷肯定三皇子妃会拿出来,也瞒不住司马少熏,便索性与她坦白,“我当初因哈青马得来的丹书铁卷,我送了三皇子妃。”
司马少熏隐隐能明白孟茯与自己说这话的意思。当即扯着嘴角笑道:“你当我是个什么人?我虽不是什么豪杰大人物,但是非却是分的,害我的是三皇子,又不是柯子瑜,你给她便给她了,何必给我说,难道我还会因为这个跟你生气么?”
说到这里,十分认真地看朝孟茯,“我恨三皇子这事儿不假,倘若可以我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可是如果你就算真的是给他用的,我站在你的角度上也能理解。大不了他若真活下来,我以后再想报仇的事情就是了。”
她不是圣母,只是她这一趟出去,虽受了不少苦,但也长了许多见识。
这天下没有纯善之人,也没有纯坏鼠辈,每个人站的位置不一样,所要行的事情也就自然不一样。
所以她理解孟茯的难处。
孟茯听得她这番话,却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她,“少熏,对不起!”
“你我二人间,何必要这样?”司马少熏见她一副愧疚模样,心里反而担心起来,忙岔开了话题,“当下也莫要说这些了,指不定他这一次就战死了呢!”
她也不怕旁人给听了,指责她诅咒三皇子,只继续说道:“他若真战死了,柯子瑜和那俩孩子不但不受连累,只怕还要得不少的好处呢。”
战死是不可能战死的,毕竟孟茯记得原著里在柳婉儿双八年华里,三皇子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