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忙叫三个孩子给惠德磕头。
她是有银子,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是三十多两罢了。
如今惠德的这些虽不过是二十来两,但只怕也是他辛苦一辈子攒出来的了。
“去吧去吧,省得他们追来了。”惠德挥着手,别过头不去看三个娃儿,嘴里只不停催促着。
如今镇子上人烟稀少,孟茯也没敢做停留,在镇子上买了几个馒头饼子包好,继续往前走。
大灾过后,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不少,路过的村庄不说十室九空,但他们也能找着空房子歇上一晚。
这会儿快要天亮了,孟茯觉得还有些不真实,他们竟然真的离开了姜家村。
只是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想着离开前的所作所为,虽是解气,但心里不免是有些后悔,生怕教坏了孩子们,因此见他们都没睡,便提起今儿的事儿。
“砸人家的事儿,是我有些冲动了,以后你们也莫要学,不然是会被抓到大牢里的。”
若飞颔首,可是他并不后悔啊!别人待我不仁,难道还想要我回以义么?
但他当然没跟孟茯说。反而十分懂事道:“我们晓得,村里人虽然坏,但也是有好人的,就比如惠德师父。”
孟茯连连点头,“是了,我临走前的话不是哄着他的,想想这样的大灾我们都熬过来,如今也算是太平盛世,难道还活不下去么?所以将来得了大出息,一定要回来给他捐庙。”
捐庙若飞若光如果能熬到十五六岁以后,肯定是有那个实力的,他们生母会寻来,接他们去京城里做公子少爷,自然不差那点银子。
所以孟茯现在只要将他们养活着,不要养歪,就是大功德一件了。
四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再度醒来,已是下午,明晃晃的太阳从破败的窗户里照射进来,晃得眼花。
这房子是这小村子最边上的,又不在路边,所以母子几人在这里倒无人发现。
等着收整好,便立即启程。
过了两日,才到了澄江县里。
到底是县里,哪里是乡下小镇子能比得了的?别说是几个孩子看花了眼睛,连孟茯也有些眼花缭乱的。
街道繁华不已,熙熙攘攘的来人,哪里看得出来,两个月前还是空无一人呢。
人多,孟茯也担心人贩子,所以一直看紧着三个孩子,更不敢在这街上多做停留,买了些干粮,就领着往渡口边去。
打算乘船去南州。
这码头上也是人来人往的,孟茯让若飞和若光看着孩子,刚找人打听着几时有去南州的船只,就听若飞若光焦急大喊,“放开我妹妹!”
她忙回过头,只见一男一女抱着大声哭啼的萱儿,往船上跳了去,若飞若光在后头狂追…
那船正好乘满了人,正好是那一男一女抱着萱儿上船,船就开了。
若飞若光急得要跳河去追,不过叫码头边上的人拉住了。
待孟茯跑来,只听他们说道:“这大旱死了不少孩子,如今娃儿最是值钱了,怎不看好?”
孟茯急得都快哭了,忙着要找船追去,可是这里都是大客船,她又没那么多银子租得起一条船,绝望得想要一头扎进河里去。
若飞若光也自责不已,这时候忽有人道:“有路过的船来了,快上去。”
孟茯闻言,抬头看去,果然是有一艘路过的客船,也顾不得问是去哪里的,只是见着跟前面那艘船是一个方向,忙拉着若飞若光上了去。
船上都是些平头老百姓,挑夫货郎,走亲戚带着乳娃娃的媳妇大娘们,还有那穿着旧道袍的读书人,大家挤在狭窄的船舱里,什么味道都有。
孟茯挤过人群,找到船家跟前,央着船家道:“船家,求您快一些,我家娃儿被前面那艘船上的人贩子拐走了。”
萱儿所在的那艘船,就在前面,还能看到的。
船家听了,见她小小年纪的,又不像是个生孩子的妇人,所以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以为是她胡找来的借口,“我这船就这速度,你若是赶时间,自己包船去。”
若飞若光听罢,心凉了一截,忙跟着求道:“这位伯伯,求求你了,我妹妹被人带到前面那艘船上去,求您帮帮忙!”
孟茯也忙从包袱里拿银子。
船家听到若飞若光的话,这才重新看朝孟茯,“你家孩子?”倒没去接她的银子。
孟茯连点头,怕他不信,赶紧拿出户帖,晓得年纪对不上,只怕人家反而误以为自己是人贩子,“这,我家孩子,我是他们的继母,是要去投靠亲戚的,刚才在码头问船,哪里晓得有人把小女儿抱走了。”
船家却是不认得字,倒是这船舱里人都竖着耳朵,听到她的话都好奇不已,如今她拿出户帖,有识字的就上前来。
若飞若光又争先恐后地给孟茯证明。
船家方信了,也是善良人,只喊大家坐稳了一些,莫要到外头,招呼着艄公们齐齐橹船,朝着前面的船只追了上去。
可这是水面,但凡一个不小心,船翻人亡,因此也没有太快。
有人见孟茯急得满头的细汗,劝慰着:“这位小嫂子,你也别太着急,这到下个渡口,得明天呢,这一个晚上的时间,还愁追不到么?”
“是呢,这船半道是不会乱停的。”免得上了河匪们的当。
可纵然如此,萱儿不在眼前,孟茯一颗心也是咔在喉咙里的。
眼皮子也不敢眨一下,就怕前面那船忽然停,萱儿被人贩子给抱了下去。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她船终于追上了,两艘并排在一处,这船家也是好心人,喊了前面的船家,两艘船齐齐停了下来。
这船一停,两艘船里休息的客人都被惊醒了。
孟茯忙朝船家道谢,两个孩子也是寸步不离的,果然在船舱里找着那强抱走萱儿的夫妻。
萱儿想是哭累了,这会儿睡着了眼睛也是肿着的。
孟茯见了忙扑过去一把将萱儿抱过来,那对夫妻也反应过来,忙叫道:“你这个女人干什么?抢我家孩子作甚?”
“你胡说,这是我妹妹。”若飞挡到前面,龇牙咧齿地瞪着对方,就是这男人在自己手里抢走的萱儿。
萱儿又已经醒来,见了孟茯和哥哥们,扑在话里又喊又哭。
孟茯乘的那艘船的船家已经和这艘船的船家通了气,所以不等这对夫妻狡辩,就喊了船工们过来,将这对夫妻拿麻绳绑起来。
“我瞧你们也是好手好脚的,怎做起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叫人家骨肉分离?”船家说罢,将这俩人贩子抬到自己的船上去。
到底惊了这一船人休息,孟茯牵着孩子同人家道歉,给了这人贩子方才所乘船只的船家二两银子,才回了原来的船上。
如今孩子失而复得,她是如何也不敢撒手,虽不是自己亲生,可苦苦难难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孩子又是贴心的,感情已经有了。
一家四口紧紧靠在一处,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人贩子没在船上了,船上也少了不少人。
才晓得半个时辰前,经过上一个渡口,船家亲自将人贩子送去衙门了。
而这船并不是去南州,是往玖皁城去的。
玖皁城往外行个二十里,就是双燕关。
出了双燕关便是辽国了。
所以这玖皁城可以说是边城,正要打仗什么的,最先遭殃的就是那里。
更何况孟茯是要去南州找沈子房的,因此便同船家说下一个渡口喊她,她带着娃儿下船去,等返回的船直接去南州。
船家自然是应了的。
这船并不大,船尾上有一处煮饭的地方,另外还隔了个地方出恭。
只是恭桶满了,直接就倒在河里,这样一来船上倒没有那臭味。
而到下一个渡口,也要三天的时间。
孟茯想着三天就三天,也耽搁不了多久,只是白花费了些银子,但好在孩子们一个都没丢。
然第二天晚上,大家都睡下,船忽然停了下来。
舱板是关着的,孟茯因为坐在最前面,便借着板缝朝外看去。
只见着河面停着一艘大船,将许多小船都堵在这里,船上挂满了大灯笼,将这一片水域照得通天大亮的。
因为是一艘官船,小船们被堵住,也不敢吱声。
这时候船家打开舱门,孟茯也看清楚了船尾大灯笼上沈府两个斗大的字。
“这是哪位大人家的船,怎停在河面不走了?”因舱门打开,夜里凉风灌了进来,船舱里的人也醒来了,忙问着。
船家已经在外打探了一回,听着客人们问,回了一句:“是南州沈府的,听说是哪位老爷调到了玖皁城里任职。”
第33章
南州?孟茯不免是想到了沈子房。
不过这官船上的,必然是嫡系的老爷少爷,南家又是那样大的一个名门望族,旁支子弟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如何晓得他如今在何处?
而且自己平头老百姓,人家又怎么会屈尊降贵,一时也断绝了去打听的念头,想着很快就到下一个渡口,下了船自己去南州打听。
孩子们没见过这样的大的官船,这会儿都争相挤到舱门口看个新鲜。
大家看了一会,被官船上管事人喊过去说话的船家,借着那挨挨挤挤的小船回来,站在船头问道:“你们中间,可有会行医的?”
众人摇头,问着:“到底是怎么了?”
船家回道:“上头的老夫人白日里着了风寒,这会儿不好,船上的大夫又正好上个渡口下了船,这会儿才把大伙儿堵在这里,想找个大夫,大伙儿若是有懂得些道理的,都上去瞧一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不问结果,人家都是给诊金的。”
到下一个渡口,还得一天的功夫呢。
船上的老爷着急,下面的人才想了这个主意,就盼着运气好了,能在这些船上找大夫去。
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这样也不是不可。
听着诊金,孟茯有些心动起来,她手头的银子加上惠德给的,不过五十两罢了,一路用到如今,只剩三十八两了。
她还要去南州找沈子房,还要安身立命,这点银子哪里够?于是忙站起身来,“我家祖上是行医的,我虽专治些千金病症,但若只是风寒也能看一看的。”
船家听罢,连招手示意她出来,“那也行,我就想着你一个小娘子带着三个娃儿,靠着什么养活,原来是有本事的。”
说罢,又怕孟茯不放心孩子们,只道:“一并带着上去吧,上头的老爷是个贤惠的人,不会怪罪的。”
孟茯道了谢,喊了三个孩子紧跟着,一起跨过这些挨挨挤挤的小船到了官船下面,扶着□□上去。
她虽带着三个孩子,自己年纪又小,但因听她是专治妇科千金的,船家又一直作保,便没多疑,引着去了老夫人的舱房里。
三个孩子则是船家帮她看着。
到底是华贵的大官船,这舱房跟那地上的房子没个两样,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左右的儒雅男子,身材高大,满脸焦急,见了孟茯有些诧异,“这位也是大夫?”
管事的拿船家原话回了。
孟茯这也才听出来,这位便是船主人沈大人,里头的老夫人是他的丈母娘。
三四个大夫在屏风外拉线诊脉,年纪最小的也是个不惑之年了。
她这个女大夫则直接进了去,瞧见了那云锦棉絮里躺着的妇人,床边有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守着,想是她的女儿,这船主人的夫人,此刻满脸泪痕。
四下都是些丫鬟婆子。
沈夫人见了孟茯也愣了一下,但因挂记她母亲的身体,也顾不得去质疑孟茯到底是不是骗子,只叫她上前去瞧,又道:“方才还吐了一回,这可如何是好?”
孟茯听着她的话,检查了一回,的确是着凉了,至于这般严重,还吐了,又结合病人的症状,心里有了数,一面问着这沈夫人:“老夫人从前可是有心口痛的旧毛病?”
心口痛其实又是胃心疼,因胃痛最常见的部位是上腹部,这里最是临近心窝,所以俗称才叫做心口痛。
沈夫人听罢,连回她的话:“有的,只是这一两年极少犯了。”说着又自责后悔道:“都怨我,若不是我一定要与夫君一同来这玖皁城,母亲不放心我,如今只怕是水土不服,引发了旧症。”
孟茯得了她这话,当下心里就有了计较,忙写了药方子出来。
这老夫人就是着凉,引起了胃炎,因此开了些小柴胡,又开了些九里香、两面针、木香、黄芩、茯苓、地黄、白芍各不等。
递给沈夫人的丫鬟,“这是我的方子,可等几位大夫诊出来,一并再斟酌。”
她这么快诊断出来,倒不是她医术有多好,而是占了个便宜,能将病人症状看在眼里,摸在手底。
而外面那几位大夫还是悬丝诊脉,这船即便是没行走,但到底是在水面上,多少是有些摇晃着,他们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断出来?
不过她在里头的话,外面的大夫听了七八,结合自己摸到的七八层脉相,得了和孟茯一样的结论。
然后商议着重新开了一副新药方。
因这沈夫人临产,所以船上药物一应俱全,丫鬟们很快就将药熬出来,老夫人吃下半住香的功夫,脸色便逐渐好起来。
那沈夫人才放了心,也是十分大方,各封了一个十两雪花银的红包。
孟茯也拿了,心里不禁又再感慨一回,到底还是这老本行吃香,都不带讲价的,将来不管哪里安顿下来,肯定还得行医。
正想着,带着孩子尾随船家正要回去,却被管事的跑来喊住:“这位大夫,我家夫人想多耽搁你几天的时间。”
这船是去玖皁城的,如今老夫人病症好,只怕船要继续前行了。
她当然不愿意,到时候错过了渡口和去南州的船只,又要白花银子。
船家却劝着她:“别人一辈子争破了脑袋,也入不得贵人们的眼,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三个孩子,如今得了这样的靠山最好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何况人家又是南州本地的。”
孟茯有些被劝着了,但找沈子房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她便摇头,想要拒绝了。
那管事的却上来道:“方才听说大夫是千金手,我们夫人如今你也瞧见了,真有个什么变故,这水路上找大夫不方便,就耽搁你几天的时间,全当是行善积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