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凭着一根丝线诊脉,凭着产婆口述,哪里能说得清楚。
很多女人的性命,就是这样枉送掉的。
她也有些动心,但心里最要紧的,到底还是去找沈子房。“夫人的话我晓得,以后安定下来,肯定是要想法子开一间医馆的。”便不为救人,只为求这衣食,还是要重操旧业的。
大赵氏放下小孙子,走过来问道:“我听说你原本是要去南州寻人的,找的是什么人?你也晓得我家这女婿本是南州人,你与他说一声,叫他书信回去,不肖十天半月,肯定是能得消息的。”
孟茯听罢,也有些心动,人家力量大,找人自然快。
因此便道:“我想找的人,其实也姓沈。”
沈夫人听罢,与她母亲相视一眼,不由得都好奇地看朝孟茯:“是沈家的人?”
“我也不甚清楚,他叫作沈子房。”孟茯这才发现,自己除了沈子房的名字,以及他家中有两位娶妻了的兄长,父母俱在之外,住在何处也不知晓。
南州那样大,沈家在南州盘踞多年,姓沈的多如牛毛,叫人哪里去找?
沈夫人听着这名字,只觉得陌生,但还是安慰着孟茯:“孟大夫别担心,回头我问一问夫君,他族里有没有这样一个兄弟。”
本还想问孟茯找这人作甚?但又跟孟茯没那么多熟,不好意思打听人家的隐私,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提起自家老二那脑袋,“这孩子,当真没事?”
“你若担心,敷一敷恢复得快些。”孟茯很确定孩子脑神经一点没有伤,就是当时就是被夹了一下而已,待几天后养出来,就没事儿了。
沈夫人听她这样一说,才放心了一些。
孟茯也没留下多耽搁,生怕影响产妇孩子休息,也告辞回去休息。
余下这几日,她每日一天几次去瞧沈夫人母子,也逐渐熟络起来。
晓得了他们才从京里来,沈大人明降暗升。
知州虽不过正四品,可因为这玖皁城地理位置的缘由,这边的兵权到时候都握在他的手里,所以比起从前在礼部无权无势,这一次可谓是真正的坐拥一方兵土。
可沈夫人却是高兴不起来,“无权无势总有好处,如今到了这玖皁城,就好似提着脑袋过日子一般,我家夫君又是个忒板直的人,我若不跟来,哪里能放心?”
又因孟茯跟着,她安心些,不管她还是两个奶娃娃,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孟茯能早些发觉,所以便有些私心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就劝着:“你还是莫要去南州了,你要找的人我便是将那南州翻了个底朝天,也给你找来,你到了玖皁城后,若是不愿意跟我们待一处,我给你找一处好地方开个医馆,孩子们也给你安排到学堂里去读书。”
如果不找沈先生,孟茯绝对没有半点犹豫就抱上沈夫人这条主动伸来的大腿。
但是他们母子四人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沈子房。
如今他生死不知,沈夫人这些要求纵然是诱惑人心,但她还是摇头,“多谢夫人错爱,只是这位沈先生对我们母子是有大恩大德的,我须得寻到了他,我才能安下心来做旁的事情。”
孩子们也都是懂事重情义的,想来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沈夫人听得她这话,有些觉得那位沈先生是个有福之人,能叫孟茯这也惦记着他的恩惠,因此也不好在勉强,“既如此,待到了玖皁城,我安排船送你们下南州去。”
孟茯自是谢过了,与她和孩子身上,也尽了十二分力。
还给大赵氏开了些妇科旧疾的药。
要说这光阴似箭,转眼竟然已要到玖皁城了,两个奶娃娃也逐渐长得白胖起来,尤其是那小二少爷,被夹扁了的脑袋已经长回来了,比他哥哥似乎还要俊上几分。
好叫大赵氏好不欢喜,整日很不得将他抱在怀里不放下来。
沈夫人如今也是儿女双全,还一口气得了两个儿子,夫君又是一心一意,所以是没有半点忧愁,很快就能下床了。
这些日子,若飞和若光也得了不少好书,虽不说全部都背下来,但放在了心里,得空时候反复噘嚼,品味出些许意思来,也很叫孟茯欣慰。
不过两日后,就到了玖皁城里。
因这沈大人还要和前任知州大人交接,所以孟茯也不好跟着进了知州府去,便在知州府对面大街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别的不怕,就唯独担心人贩子。
这玖皁城虽在齐国边境之上,但因曲水河途经此处,也算得上是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多的是各国商人。
刚进城的时候孟茯就看到了一群辽人商队,如今他们住的这客栈里,还有南诏人和夏国人。
她胆子小,不敢叫孩子们出门,只是到底来了这玖皁城,不许他们出去便罢了,也不好连些本地特产也不给他们买?
于是便独自出去,将三个孩子留在客栈里,托了小二的帮忙照看着些。
她从沈家那里得来了不少诊金,短时间里倒不必因银钱担忧,所以见着那好玩好吃的,也都买了些。
正要回去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是孟大夫么?”
这声音有些熟悉,孟茯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只见一个干瘦的黝黑老头朝自己快步走来。
“孙买办?”她有些诧异地脱口喊到。
这孙买办怎一下变得如此垂老了?
来人还真是孙买办,因那逃难途中过得艰难,还病了一回,所以如今虽留了性命,却留了一身的病痛,人也脱了相。
他见孟茯认出自己,有些欣喜若狂,“你何时来的玖皁城?”
“今儿才到,出来给孩子们买些零嘴尝鲜。”孟茯回道,因是他乡遇故知,纵然这孙买办不是个什么好人,但也帮过自己的忙,所以就与他说起话来。“家里人都在这里?”
孙买办闻言,叹了口气,“老婆子没了,媳妇也死了一个,孙子还剩下俩大的,儿子倒是都在,如今在码头上给人做工,一天能挣几个钱糊口。”说着,指了指不远处那牙行后面巷子里的车马行,“我如今在那里给人铲马粪,是苦了一些,但能吃饱。”
孟茯听罢,跟着叹了一回,想着他家虽死了这些个人,但好歹也安顿下来,比村子里那一家子都死在外头的要好。
日子虽是艰难,可活着就要向前看。
不过到底遇着了,也有些可怜他,便道:“我住在知州府对面大街上的云来客栈里,你得闲了去找我,我给你开几副药,将身子调一调。”
孙买办忙写了她的好意,“罢了,我就是个天生苦命人,有那余钱也不能拿去买药吃,得留着给孙子们。”
孟茯没法,便给了他二两银子,“我手头也不宽裕,还要去南州找沈先生,这二两银子你且拿着,算得上是我的一个心意。”
孙买办拿着银子,只觉得有些沉甸甸的,“我怎好要你的?”说着要还回去。
可街上拉扯也不好看,何况孟茯是个年轻姑娘,便只得收了,又见她拿着许多东西,这街上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不大放心她,“我给你送回去吧。”
其实他起先还没认出孟茯的,是他蹲在墙根底下躲阴凉,听到几个小混子指着孟茯的背影说,“那娘们儿我盯了好一会儿,一个劲儿买东西,还一个人,干一票?”
这玖皁城各国人都有,上头的老爷们不大好管,因此就有些乱糟糟的意思。
这样的话往日孙买办也听了不少,本没去多管的,但今儿不知怎的,抬头扫了一眼,只觉得背影眼熟,便忙起身追上去问。
没曾想,还真是孟茯。
所以即便孟茯不给他这二两银子,他也会送孟茯回去的。
这会儿少不得与她交代:“这城里鱼龙混杂的,哪里的人都有,犯了事儿也扯得宽,老爷们不好得罪人,你既然只在这里待几天,那就少出门,更何况你是个独身大姑娘家。”
孟茯听得这话,连连点头。接下来就安心带着孩子们在客栈里等着沈夫人帮自己安排船只。
只是才到第二天早上,孙买办就急匆匆来寻。
“孟大夫,我有要紧事情求你。”他满脸大汗淋漓,也不晓得是多要紧的事情,这样一路跑来。
“什么事?”孟茯问着。
孙买办一双细小的眼睛却往屋子里到处瞟,“药箱呢,快背着和我去,是一个老乡的朋友。”
孟茯听着是老家人,也没敢犹豫,他又这样十万火急,所以叮嘱了若飞几句关好门窗,背着药箱便跟孙买办去了。
出了大街,走的都是些小巷偏路。
孟茯心头有些不安起来,“到底在何处?”她这时候有些后悔,孙买办为人本就是阴险狡诈的,自己怎就糊里糊涂就跟他出来了?
孙买办走在前头,满头的汗,“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他似感觉到身后孟茯脚步放慢了下来,回过头果然见孟茯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从前也不带做好事的,她这样怀疑也实属正常,当即连忙指天发誓道:“孟大夫,你就信我一回罢,我如今这光景了,哪里还敢作孽?你且和我去看一眼。”
“我是个什么大夫你心里最清楚,你既然有人病了,我给你些银子,你叫人送到医馆去就是了,怎偏要叫我?”孟茯问道。
孙买办心里忧着那人的生死,见孟茯怀疑自己,急得半死,索性与她说道:“你是才来不知道,最近城里总是丢孩子,都是叫那天杀的辽人给劫了去做奴隶,我虽是可恶小人,可终究是齐国人,如今这位朋友是为了救那些个孩子遭的伤,这城里不少辽人在追他的行踪,我们哪里敢带他去医馆?”
孟茯见他说得有鼻有嘴,昨儿晚上也听客栈里的小二提了一口,说是辽人公然拐孩子,可是上头的老爷们不作为,说是怕引起来两国开战,只能忍了。
为此还专门叮嘱孟茯看好她家这个孩子。
所以现在孟茯有些半信半疑,“你果然没骗我?”
“我若是骗了你,我全家死绝!”
他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孟茯也打算冒险一回,正好药箱里有些自己调制的迷.药,效果虽然维持不了多久,但是如果能扔出去,是能逃的。
因此便道:“那行吧。”
孙买办不由得松了口气,领着她七弯八拐,终于在一处小胡同口尽头推门进去。
屋子里狭□□仄,门窗紧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阿爹?”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
孙买办忙应了一声,“孟大夫来了,韩先生呢?”
原来在此处的孙买办的大儿子,听到孟茯来了,忙要点灯。
孟茯却走过去将窗板推开,外头的阳光顿时洒了进来,只见靠着墙头有一张床铺,上面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胖子。
孙买办有些担心,“不会叫人发现吧?”
“大白天将窗板关上才可疑。”孟茯见了病患,忙放下药箱,吩咐了孙大去烧水。
这人满身的血污,大小七八处伤口,有一处见了骨,但好歹都没有伤及要害之处。
不过到底是失血过多,这会儿气只见出不见进。
孟茯忙开了药出来,叫孙买办去买,喊了孙大过来打下手。
待一个时辰后将这病患收拾好,孙买办也买药回来熬好了。
孙大也才得了空,将这病患满脸的血污擦拭掉,和孙买办一起灌药。
孟茯在一旁看着,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便多问了一句:“这是咱们本地的?”她头一次见着沈子房的时候,这胖子好像就是沈子房旁边摆摊,他们还是认识的。
孙买办并不清楚,人是儿子带来的,因此只朝儿子瞧去。
孙大拉了衣角给病患擦了嘴角溢出的药汁,心疼不已,“没喝多少怎么办?”
“稍微扶起来一些,莫要碰到他的伤口处,拿个竹管来灌吧。”她方才看到这屋后有一丛翠竹。
得了这话,孙大便去忙活,片刻后砍了一小截竹筒,与孙买办一起将这药灌了进去,这才得以回孟茯的话,“是呢,原是咱们澄江县县老爷家的兄弟,是个极其仗义的人,从前我一个大哥就是因他出手,才留了性命,这一次在玖皁城里遇着,方晓得他在追查孩童失踪的案子。”
当时没来得及絮闲话,直至今儿一早他去码头上工,被血淋淋的韩宣云找上。
“他当时一句话没留,就倒在我跟前,有辽人在打听他的消息,我没得法子,只能给偷摸带到这里,又不敢送到医馆,听得阿爹说昨日遇着了孟大夫,才斗胆去找了孟大夫你过来。”
孙大说着,因为这事儿涉及辽人,他也不愿意孟茯过多牵扯连累了她,便道:“孟大夫是女中豪杰,能来可见是韩先生命不该绝,如今既已无事,我这立马就送孟大夫回去。”
孟茯见这里有病人要照顾,而且也不大稳定,又担心感染,便道:“我自己认得路,你们在这里照看着,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叫我。”
临走前让他们将窗户打开一些,屋子里太闷对病人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又晓得他们艰难,暗地里留了五两银子。
待回到客栈里来,小二的见了她忙迎过来,“客人,你家的孩子新来的知州大人派人接到府上去了。”
孟茯听罢,谢了他一回,收拾行李便去知州府上。
府上这里,其实沈大人与原来的知州大人还没交接完,手底下无数案子挤压,公中的款项却是拨得干干净净的,如今对不上,一时半会儿是交接不了的。
只是因为手下的人出去买菜,目睹了一回辽人直接在巷子里抱了齐人的孩子上马车走了,回来同沈夫人说。
沈夫人不放心孟茯带着三个孩子在外头住,才打发人去接来的。
原来的知州还在,这府里也不宽敞,所以几个孩子接来了,这会儿便在大赵氏的跟前。
沈夫人还在月子里,所以并没有见过三个孩子,如今她母亲领了萱儿进来瞧小外孙们,她也瞧见了萱儿。
早就听母亲说萱儿像极了她表妹娇娘小时候的模样,眼下她自己见着了,也忍不住心惊,心想着哪里是像?简直就是和娇娘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哥哥们在隔壁看书,萱儿随着大赵氏进来,就恭恭敬敬给沈夫人行礼。
沈夫人听着她软糯的声音,才猛然反应过来,收回思绪,“你便是萱儿,快到我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