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娘说完她二姐,又说三姐生怕被卖,跟酒楼跑堂的私奔了,但被抓回来,打个半死,自己上吊没了。
然后就是她,被做主卖给了刘大官人做妾。
刘大官人家里是开绸缎铺子的,他娘子没有生养,便默许了刘大官人养自己在外头。
“我一开始也是抱着侥幸的,想着也许生下这个孩子,以后能过不一样的日子,可是前些日子,大官人他家里的夫人有孕了。”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那时候浔娘就晓得她这孩子保不住了。
但是她断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没的。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我是活不成了。”扭头朝孟茯看去,满脸愧疚:“我就不该连累你的。”
“这话怎说?”难不成还不信自己这医术么?这要是放在自己那个时代,其实也就是个小手术罢了。
浔娘满脸的绝望:“且不说他家里的夫人现在不许我活着,如今我这残破身子,也嫁不了人,不能替家里赚银子了,我爹娘也不会叫我活。”死了,还能叫他们从别人手里骗些银子呢。
孟茯听到这话,只以为她是如今没了孩子伤心难过,说的胡话罢了。
还好言安慰了一回,待天亮了,见她也无旁的症状,便起身回去。
刚要走,这浔娘将她唤住,“孟大夫,我晓得你和旁人不一样,你是有良心的,我若真没了,你帮我把我妹妹买了吧。”
孟茯这才晓得,伺候她的正是她的小妹昭弟。
也正要被她爹娘盘算着卖出去。
孟茯见她哭得可怜,只应了下来,便匆匆朝家里赶。
孟茯在外忧心着家里的孩子,孩子们在家里也担忧出门的她,如今回来了,那萱儿直接扑倒在她的怀里:“等了大半夜,也不见阿娘回来,萱儿好怕。”
“不怕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儿,一定打发人回来给消息,你们像这次一样关好门窗,安心等我回来就好。”嘴上是这样安慰,可这样的事情再也不想有第二日了。
那辽人直接抓了落单的孩子跑出城去,拿到他们草原上做牲口一般买卖。
若是叫他们摸清了自家这屋子里没大人,将孩子掠走了,她哪里哭去?
所以在门口挂了个牌子,出诊不过夜。
隔了两日,那浔娘的妹妹昭弟来拿药,递给了她一封信给她。
里面竟然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孟茯想要将昭弟唤住,却已经没了人影。
只想着得空了过去还给浔娘。
可偏这两日竟然有了生意,她忙着出诊,回来太晚了也不愿意过去,转眼就过去了五六天,她一日出诊回来,瞧见箱子里的信封,才想着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将银票送回去。
因此翌日起了个大早,叫了兄弟俩在家里看书,领着萱儿便去浔娘的住处。
不曾想房门紧锁,她敲了几回也没声儿,倒是将隔壁的邻居大娘惊来,“别敲了,那女人前儿就投井没了。”
孟茯一听,心颤了一回,急忙上去问,“我是个大夫,前些天还来给她问过诊。”她说着,又想起那浔娘托付自己的话,想着昭弟,忙问了浔娘家的地址。
邻居大娘听她是前些天来的大夫,便告诉了她地址。
孟茯心急如焚,急急忙忙去打听着寻到了浔娘家里,又没有人。
问邻舍才晓得浔娘死了,她爹娘带着她的尸体找那刘大官人家去要钱了,全家都去了,不给他们想要的银子多半是不回来的。
孟茯听了她爹娘的作为,有些后怕,若是当初自己问诊后浔娘死了,岂不是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终究接了她的五十两银票,又答应了买她妹妹出来的事儿,便找了韩宣云帮忙。
不过半日的功夫,韩宣云就将昭弟带回来了,似又廋了一圈,见了孟茯也不说话,直至吃完了饭,她才绷不住在后院里大声痛哭起来。
哭了半响,才开始说起话来。
“要不是为了我,四姐就不用死了。”她说着又哭起来,一面断断续续地和孟茯说起那香囊的来路,是刘大官人自己准备的,也是刘大官人喊她来找孟茯回去给她四姐诊治的。
孟茯听着纳闷,“刘大官人为何要唤你来寻我?”
昭弟哭着说道:“孟大夫您是新开的医馆,又是外地来的人还年轻,他们夫妻如今不容我四姐,不想要我四姐活了,可担心我爹娘难缠,便寻了您做冤大头,谁料想您又真有本事,将我四姐救回来了。”
浔娘也不傻,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数,本来左右是要死的,都也不想管死后的事儿了。
可那日孟茯一整夜都着她,她便不忍心连累孟茯,觉得孟茯心是好的,就起了将昭弟托付给她的念头,这才有后来昭弟送银票给孟茯的事。
浔娘身体逐渐好了些,见了她爹娘一回,便去投井了。
“我四姐临死前仍旧担心连累孟大夫您,就说了刘大官人用香囊害她的事儿,所以我爹娘如今不依,就堵在刘大官人家门口。”她说着,那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可怜我四姐,如今死了也不得安生,也不晓得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这辈子遇着这样的爹娘。”
孟茯听完又气又怒,气那刘大官人草菅人命,还要算计到自己的头上来。
又恨这昭弟的爹娘不配为父母。
她也不大会安慰人,只急忙将卖身契给她,“你自己收着,想法子拿个女户。”还剩下二十两银子,也一并给她。
昭弟却是不肯收,倏然起身朝孟茯跪下,“孟大夫,我四姐说我生来就最笨的,您给了我这银子,以后我也担心叫人骗了去,卖身契我也不要,您留我在这里,我给您照顾少爷和小姐们,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能做,求您别赶我走。”
韩宣云和几个孩子都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些事儿,如今见着昭弟不愿意走,便劝着孟茯,“你常常出诊在外,家里也不能没人看着,她到底年长一些,你就留了她在这里,过几年有合适的人,这银子给她做嫁妆就是了。”
韩宣云是真可怜这昭弟,只是他如今这身份也不好带一个小侍女在身边,不然一定将她带着。
若飞三兄妹也眼巴巴地看着孟茯。
他们最是了解爹不疼娘不爱的处境了。
何况昭弟不过十二三岁,一个人孤苦伶仃到外头,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外头辽人又那样猖狂。
孟茯到底是将她留了下来,与萱儿住在一起,卖身契昭弟不肯收了,孟茯本来想撕了的,可是想到昭弟那不讲道理的爹娘,想着还是留着做个凭证。
银子则给她存起来。
韩宣云忙着走,也没空等沈子房了,只同孟茯留了话,“我等不得他了,他来后,麻烦孟大夫把这个交给他。”递了孟茯一封信笺。
想着刘大官人的事儿,有些不放心孟茯:“你既然与沈大人家内眷们亲近,就多走动,也免得往后再有人学着这刘大官人害你,你得叫他们晓得你身后是有沈大人这地方父母做靠山。”
孟茯应了,也算是瞌睡来遇着枕头,隔日沈大人府上的管家就来了帖子,请孟茯去参加他们家两位小公子的满月宴。
管家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不但进去喝了茶,还在门口与孟茯说了不少恭敬的好话。
他这一走,左右邻舍对孟茯也多了几分客气,明里暗里地打听着她与新来的知州大人家是什么关系?
然后便晓得了她救了沈大人夫人公子的事儿,也经此她这千金医馆的名声传开了去。
沈大人夫妻虽请了她,但那日都是些权贵们,孟茯与之格格不入,因此这满月宴一早,她便先去给两位小少爷道喜。
沈夫人请了她进去说话,言谈间有些埋怨她:“不是说寻个好日子才开张的么?我这里又出不得门,母亲忙着给我料理这些杂事,也没留意到你偷偷支了摊子,还是那天听着人提什么千金医馆,我才晓得,正好这俩小子满月,我便让管家去你那里,叫他多待些时间。”
孟茯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已经借到了光,左右邻里待我十分和颜悦色,夫人不必担忧。”因这里没有旁人,两人说起了闲话,聊起这为人父母的事情上来。
也就提了昭弟家的事儿,沈夫人听着那昭弟姐妹五个可怜,说她爹娘不配做人,不过最关忧的还是孟茯差点被那刘大官人算计,便拍着胸脯道:“此事你放心,我肯定会为你讨个公道回来。”
孟茯与她说这事儿,是无处吐槽那重男轻女的夫妻俩,断然不是要她给自己做主什么的,于是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况他也没害成我,但这事儿我记在心里,是能自己处理的,夫人要照顾小少爷们,莫要为这种小事情操心。”
沈夫人是有心要和孟茯结交的,与她一处说话,很是舒坦,不必忌讳盘算什么,所以听到孟茯这话,觉得她是见外了,心里有些难过,“你是不拿我做朋友么?”
“夫人这话严重了,只是这人情,哪里能浪费在这种小事情上。”
沈夫人得了这话,才重新笑起来,好奇地问起她,“那沈先生可回了你的消息?”孟茯虽说已经找着了,当时当初她生产后打发人去南州报喜时候,沈家这里也顺便叫人打听这沈子房是何许人也。
族里查遍了,也没有这样一号人。
所以有些担心孟茯遇到骗子,尤其是沈夫人觉得她年纪还小,心思还单纯。
“还没回,不过想来等不了多久了。”想着这会儿沈子房兴许已经得到了自己的信,心里便忍不住的期待起来。
沈夫人看在眼里,又是过来人,便多嘴问了一句:“你和他有亲事?”
孟茯一怔,忙摇头:“也不算是,不过他对我们一家有救命之恩。”
沈夫人见她不愿意说,也没多问了,只是莫名地想起家里的三弟,找了个小寡妇做未婚妻。
孟茯要找的人又是姓沈,还是南州人,可查无此人。
偏这三弟从前四处游历,最喜好用假名。
不过也没容她多想,何况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外头来催几回,她想要留孟茯吃饭再走,可孟茯惦记家里的孩子,还是婉拒了,反而催促她出去待客。
孟茯告辞回来,到了家中昭弟已经备好饭菜,有她在孟茯的确轻松了许多。
若光若飞虽然也懂事,可到底是男孩子粗心大意的。
待吃完了饭,兄弟俩看书,萱儿无聊也拿了一本画册子出来,昭弟好奇地凑在一旁看,只是她一个字都不认得,反而要萱儿来教。
是个聪明的,不过两日就认得了些字,给自己取了新名字叫做兰若。
是夜,狂风皱起,孟茯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外面全是噪杂声,猛地惊醒过来,那声音果然还在,急得忙穿了衣裳打着灯笼到前头门缝往外看。
街道上全是穿着甲衣的兵将,举着火把往城门口去。
这样吵闹,哪里还能叫人安眠,而且这里又是边城,就怕忽然打仗,所以大家坐了一宿。
孟茯带着大小四个孩子坐在堂屋里,守着一朵小火烛,直至鸡叫天亮,开门一看,外面又是一片平静,似昨儿那些满城跑的将士们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只是很快出去买菜的兰若就打听了消息回来,“是昨日下午,沈大人拿了那些参与拐卖孩童的辽人,所以引了这城里不少辽人不满,聚集起来闹事,所以沈大人才出动了大批官兵,将那些带头闹事的一并拿了。”
听着倒是大快人心,可是后果呢?这一口气拿了这么多辽人?只怕辽人那头正巴不得能借着此事挑起事端呢。难怪沈夫人说这里虽有实权,却不如京中继续待在礼部呢。
心里担忧起来,就怕外头不太平,“你们这几日莫要上街去,我去多买些东西回来。”
兰若倒是听话,没敢带着萱儿在门口街上玩耍了,四人只在后院待着。可心里惦记着她四姐浔娘的丧事,便央着孟茯帮忙打听。
孟茯寻到她家,听邻里说起她爹娘管刘大官人家要了银钱后,转手就把浔娘的尸体卖给了别人家配阴婚,昨日已下葬。
还是城外的人家。
如今这城里本就不算安宁,更不要说那城外了,她也是不敢去刨坟,想先瞒着兰若,说没打听着消息。
然这才不过到照月桥边上,河边酒肆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五六个辽人在她背后追,一下将姑娘逼到河边,反剪双手押着过来。
这一条河边,多的是酒肆茶馆,说书和唱曲的经常在此处撑场子。
孟茯虽有心救人,可奈何她能力不够,因此不敢去多管,只调头想改道离开。哪里晓得这时候酒肆里忽然跑出一个人朝她撞来,满身熏人的酒气。
她慌忙别开身子,那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想是喝得酩酊大醉了,也不觉得疼,抬起头一把就抓住孟茯的小脚,“咦,这么短的时间里,娘子怎就换了鞋子?”
他话音落下,那头几个抓住小姑娘的辽人朝他喊道:“少爷,方才唱曲的妞在这里。”
这喝得醉醺醺的辽人少爷闻言,慢吞吞地扭过头去,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拍着身上所沾染的尘土,眼睛却落在孟茯的身上。
孟茯才见他穿得比华贵,腰间的带子上,绣着三眼狼图腾,身份只怕不凡,因此不敢招惹,忙要转身走。
忽听这辽人少爷喊道:“她,也一起带回去。”
孟茯这张脸跟艳若桃李不着边的,人群里不是引人注目的那种,唯独那双眼睛生得好看,但最多也就能算是一朵清淡纯意的白梅花罢了。
但她身段却是往狐狸精那方向靠的,这辽人少爷虽是喝醉了,眼力却是还在的,又是阅女无数之人,一眼就看出了孟茯那老气横秋的宽大衣裳下,藏着怎样的好风月。
明明之前就发现五六个辽人,可如今也不知哪里又冒出来三四个,正好将孟茯的路给堵了。
孟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脑子里慌乱一片,只忙抓了那喝得醉醺醺的辽人少爷在手里,从香囊里弹出自己自制的劣等迷药,然后拔了簪子戳在对方的脖子前,“谁敢动!”
这一系列动作是一气呵成,这会儿将那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的辽人少爷做人质抓在手里,她自己都有些意外,求生欲之下,自己还能超越极限。
可这些辽人却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反而恍然大笑。
孟茯听着他们嘲讽的笑声,分明就是认定了自己不敢动手。
俗话说的好,不管做什么,都必定要稳准狠才能得到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