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腐败,皇帝贪图享乐,不问朝政,这倒是事实,不然好好的一个齐国也不会折腾成这番模样,叫四方诸国虎视眈眈,都恨不得来咬下一块肥肉。
事实上辽国金国都蠢蠢欲动好几次,也得了不少的好处。
韩宣云显然没有打算跟孟茯说太多,又因提起朝廷,满腔都是愤愤不平,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便先走了。
可他的那些话,却像是在孟茯心里扔了一块石头一般,再也安不下心来看书。
等着沈夜澜来寻她吃午饭,少不得要问起:“韩先生说,你要去草原上,去多久?”
“还没确定,是那萧太后寿辰,但朝廷那边还没合适的人选。”事实上是那样的狼虎之地,文文弱弱的齐国人们不愿意去。
可这一次又非去不可,因为是那萧太后六十的寿辰。
至于沈夜澜想去,还是想在暗处将这凤凰山的事情扩大些,暗中推波助澜,使得黑水部落与萧家彻底反目。
中间还有一个白隼部落。
这时候孟茯却忽然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嗯?”沈夜澜颇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方才宣云的话我听到了,这一次朝廷没有人愿意去,所以他希望我做了这使节,一路上也能给予他们不少方便,到了辽国也好行事。”
但是他实在厌恶这个朝廷。
孟茯没有想到他竟然猜到了自己的意图,但还真没发现韩宣云跟自己是一个意思,只继续与他说道:“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位年轻人,他生的时代和我们是有些相似的,他年少一战成名,精忠爱国,嫉恶如仇,却因性子过于直爽得罪了当时的权贵,所以郁郁不得志,直至临死也没能再继续上沙场。”
“他有一首词,我记得甚是清楚,‘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①。这整篇词里,唯独第一句和最后一句是真的,其他的便都是他的梦。”
“是梦,也是他一生的梦想,只是到他临死,家国仍破,江山未归。他兴许是时运不济,但是他一颗心终究是是牵挂这百姓和国家,可惜他遇到的朝廷和咱们的朝廷也是一般模样,他不得重用郁郁而终,到死也没有放下面临破亡的家国。他的国家兴许欠了他一个盛世,也辜负了他的一腔热血。”
孟茯说到此处,朝沈夜澜抬头看去,“你与他有一样的梦想,所以我想说莫要辜负了这一腔热血。”毕竟沈夜澜的家世摆在那里,自己又曾经是状元,他想要做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既然心中有梦,有大好的资源,为何还要一个人踽踽独行孤军奋战呢?
也许他站了出来,会让许多已经放弃的人又重新看到希望。
这大齐不乏胸中有梦想之人,亦如这韩宣云。
朝廷的衰落,又不能代表所有的人放弃了这个国家和民族。
那仅仅代表了一部份罢了。
沈夜澜静静地看着孟茯,也不晓得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多少,眉眼里含着几许思略,似乎又在认真想,似乎又只是单纯地看着孟茯。
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洒在他半个肩膀上,衬得他整张脸都显得温华清雅。
孟茯不敢去打扰他,该说的她已经说了,有没有用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大家都是凡人,离不开这人间烟火,可像是韩宣云他们这些人,将自己都全搭在了这些事情上,连性命都没有办法保障。
他们死了,还要将家里的钱财砸进去,那家里人呢?
明明他们是再位大齐的子民们奉献,可这对他们的家里人不公平。
而朝廷那样的好资源,却在一旁白白给那些庸才贪官糟蹋着。
与其如此,沈夜澜还不如给拿过来放在韩宣云他们的身上。
而且很多事情,经朝廷的手一过,明明就是事半功倍的。
远比他们这样师出无名要好办得多。
就如同这一次韩宣云他们想要去辽国,如果沈夜澜能做这个使节,那就方便了许多。
“你说的对。”良久,沈夜澜淡然地回了孟茯一句,“吃饭去吧。”
孟茯有些摸不准,他这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
直至晚上那韩宣云拿着一个折子,在她窗户前走过,笑道:“果然还是这枕头风最好使。”
孟茯脸顿时红了大片,“你胡说什么?”
那韩宣云却是笑得开心不已,很快就跨出了小院。
这时房门从外被推开,是沈夜澜走进来,“天色不早,回吧。”
在这郦县又待了两三日,孟茯偶然听到有人和沈夜澜说起薛蓉蓉的消息,说是被那格日勒带到山里去了,正打发人去找。
好歹还有个踪迹,但愿能寻到人吧,不然那沈家老太太不得将沈夜澜给活生生撕了。
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回玖皁城。
因回来得太晚,便没有去沈夫人那边接孩子。
家里没什么现成的,孟茯只能下了两碗面条,切了些熏肉做臊子,与墙根底下扯来的小葱炒香,撒在面条上。
沈夜澜在一旁帮着切葱切肉,孟茯有时候晃眼瞧过去,仍旧觉得太不真实了,那样一个高门贵胄里出来的少爷,应该是身娇肉贵,不食人间火的。
可沈夜澜做起来很顺手,连那葱花都比孟茯切的还要好。
她不禁发出疑惑,“你不是不会做饭么?”她可清楚地急记得,当初沈夜澜请自己做厨娘,说是不会煮饭。
可她看着方才沈夜澜那架势,切菜掌勺,是样样都很是在行的。
“我练剑,刀工好。”俊眸瞥了一眼锅铲,“一个道理,跟挥剑一样。”
他是不言苟笑的人,在正经不过了,孟茯很难认判定他是不是再说谎糊弄自己。
只半信半疑道:“那你去摘几个梨子来。”
院子里的黄皮梨已经熟透了,正好这面条没有汤,摘了几个梨子来切在盘子里,搭着吃,也就不会觉得面条那么干。
很快,两人便将准备好的面条梨子抬到树下的石桌上,沈夜澜抬手挂了灯笼,两人面对坐下。
头上一轮明月,照得满园华光,处处都透着静怡温暖。
沈夜澜想,也许这才是大家心底真正的梦吧?只是不赶走辽人,守住国土,这一份温暖,也不晓得还能维持多久。
他抬头看着对面低头吃饭的孟茯,眼里溢着暖意。
孟茯心里挂记孩子,第二天一早,连早饭都没吃就忙去接萱儿和兰若。
萱儿见她自然是欢喜不已,忙收拾着小包袱,马上就要跟着她回家。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府上住得再怎么好,大赵氏对她再怎样好,她还是想着回家,想回到孟茯身边去。
而且因为一直都住在大赵氏这屋子里头,所以很多时候一日三餐都是她陪着大赵氏吃,这感情自然也出来了。
尤其是大赵氏旧病犯了的那些天,她一直跟着在床前陪着。
本来她和自己那侄女小时候又十二分像,于是大赵氏越发疼她。
所以如今见她要走了,是十分舍不得的,一面故作难过捧着胸口说道:“好个小没良心的,连阿娘一来你就不要我这老太婆了,好叫我白白疼你一场。”
萱儿拿不定主意她是不是真的伤心了,忙扔了孟茯的手上前去哄,“老夫人别难过,我过两天就来看您哦。”
大赵氏这才笑了。
这里孟茯和大赵氏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去见沈夫人,也瞧见了沈浅儿。
她与萱儿一处说话,也是依依不舍的。
从府里出来,孟茯领着姐妹俩去馆子里吃了早膳,在就近的小菜场买了不少菜,这才回家。
鉴于自己这运气一向不大好,索性也不出门了,开始坐在院子里碾药。
给沈夜澜做的药都没了,她还想配置些温养女子内体的药丸,所以也不怕无聊。
一面问着萱儿和兰若在府上的事情,少不得是要提起薛蓉蓉害她们的事儿。
“幸好我听阿娘的话,没敢要她的东西,送到大夫人的屋子里去了,不然她那天的模样,分明是一定要审兰若姐姐,然后肯定打算到我房间里来搜。”萱儿并不知道薛蓉蓉在郦县被格日勒劫走的事儿,以为她已经回南州了,“不过好在她还算要脸皮,第二天就悄悄收拾包袱走了。”
连萱儿这种几岁小丫头都能看出来的阴谋,倒像是薛蓉蓉能做出来的事儿。孟茯听了这心里也有些后悔,若是晓得薛蓉蓉曾经这样算计过孩子,当初她跑去找沈夜澜,自己就不要跟着去找的,不然也不会有后来被劫到凤凰山上的事儿。
也亏得叫沈夜澜把自己带回来了。
可若是运气差了那么一些,真被那辽人带走了,还不晓得过的是什么鬼日子呢。
不但如此,还听兰若和萱儿一起说她当初在南州时候,如何对待沈浅儿的。
叫沈浅儿白白受了许多委屈,又无处伸冤。
孟茯听得这一桩桩事儿,越发觉得这沈家老太太是个难缠的,不免是有些担心起来,虽然跟沈夜澜是做假夫妻,可到时候去沈家了,对她还是要晨昏定省的,沈夜澜这个亲孙子她是要留给她娘家侄孙女的,如今被自己占了去,能给个好脸色么?
想到此,不免是忧心忡忡的。
不过因为去了这一趟郦县,与孩子们也好久没聚在一起了,所以打算晚上亲自做一顿丰盛的饭菜。
唯独有些可惜,若光若飞在书院里出不来,昨晚自己才问过沈夜澜,他说还得大半个月呢。
早上买了现杀的半只鸡,一尾鱼,还有些河里捞出来的新鲜虾子,以及一块里脊肉。
蔬菜有嫩绿的豌豆尖,一把三四两重的小白菜,还有些茄子黄瓜儿。
萱儿吃不了多少辣,所以鸡给炖了清汤,辣蓼胡椒姜蒜做了蘸碟。
这里还没有辣椒,但齐国人又喜欢吃辣,所以这些辣蓼草芥末一类,便是常常用到的调料。
鱼做了松鼠鱼,不过是她的刀法实在不好,炸出来模样不大好看,引得兰若和萱儿在一旁笑了好一会儿。
里脊肉炸了肉酥,分了一些肉出来剁了肉沫,跟着蒜蓉一起炒了小白菜,也是十分下饭的。
还切了不少火腿跟着虾子煎了饼子,嫩绿的豌豆苗扔在滚烫的鸡汤里,又香又鲜。
茄子做了鱼香,瓜给凉拌。
六菜一汤就给做出来了。
正好整整齐齐抬到院子里的桌子上,沈夜澜就好似跟掐着时间一般回来,萱儿忙迎上去:“先生今儿有口福了,阿娘亲自下厨做了饭。”
沈夜澜也有些怀念孟茯的厨艺了,虽不是多好,也不能和那些个名厨相提并论,但那家常味儿却不是旁人能模仿得来的。一时也有了兴致,忙将带回来的礼盒放回屋里,便去洗手,到厨房里看有没有要帮的地方。
孟茯见了他,似有些委屈地同他说道:“你若早些来,我切的鱼就不会叫那俩丫头笑话了。”颇为有些告状的意思。
沈夜澜闻言,扭头见到院子里那桌上放着的鱼,“你那是什么个吃法?”
孟茯本来还指望他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没想到他竟然没看出自己做的是松鼠鱼,当下有些气,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我那是松鼠鱼,那么大一只松鼠坐在盘子里,你瞧不见么?”
沈夜澜听着她这带着些小火气的声音,忍住了笑,一本正经又改口道:“看出来了,只是从前看见的松鼠鱼都是躺着的,第一次瞧见坐着的,颇为新鲜。”
然后昧着良心夸了一句:“不错,不错,真的不错。”
孟茯也十分好哄,那脸上一时就挂起了笑容,“算你还有些眼光。”又有些懊恼:“忘记给你买些酒了。”
“我不喝,就与你们吃饭。”他也不是很爱喝酒,只是有时候遇着朋友,推辞不过,抬起杯盏应酬一下罢了。
“也好,喝酒伤身,多喝汤对身体还好呢。今天的鸡特别新鲜,我看着现杀的,鱼也不错,听说是天还没亮就从河里捞出来,也是现杀的。”孟茯将碗递给他,才想起问:“你洗手了么?”
“洗了。”沈夜澜也不觉得她啰嗦,反而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生活。这饭菜的味道,也不是大宅子里从厨房里用食盒送来的大鱼大肉能比的。
四人分四张凳子坐下,萱儿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动筷子。
但还是给忍住了,见孟茯和沈夜澜两个长辈动手,这才将筷子伸朝那所谓的松鼠鱼。
不过孟茯比她先一步,夹了一筷子递过来,“口是心非,一面说不好看,吃的时候你倒是比谁都着急。”
小丫头一边吃着,一边笑道:“我只说阿娘做得不像,也没说不好吃。”
因为菜做得有些多,所以也吃得慢了些,等吃完在院子里坐了会儿,萱儿便嚷着要摘梨子。
沈夜澜便抱着她摘梨子。
孟茯在屋檐下看着,心里不由得想,若是以后自己也有一个像是萱儿这样软软糯糯的女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孩子的爹在哪了?
目光不由自主朝沈夜澜身上看去,但又觉得不现实……他怎么可能喜欢自己这一款?
于是赶紧将这心思收起,不然真变了味,以后对自己只有坏处没好处,到时候还怎么相处?
她才将这心思压下,哪了想到兰若带着萱儿睡下后,沈夜澜过来敲响了房门。
孟茯过去开门,迎面便是一个精致的盒子,“什么?”糕点?不该这么多吧?
以前她伤着的时候,沈夜澜时常带零嘴回来。
“一些衣裳首饰,我不大懂,寻了掌柜夫人,她跟着挑选的。”沈夜澜这话说的和自然从容,神情也是淡然自若的。
反而是听到里面是衣裳首饰,孟茯这收礼物的人有些紧张起来,“我有衣裳首饰呢……”
“我知道,但那不是我送的。”沈夜澜将她的紧张一扫眼底,心里止不住地快活起来,想来孟茯还是挺喜欢收到这份礼物的,有些后悔,早该送才对。
孟茯见他清华背影转过身下了台阶,朝对面房间走去,这才回过神来,忙关了门。
和大部份女人一样,她喜欢拆礼物,跟拆快递是一个感觉,哪怕晓得里面是什么,但也忍不住这份想要打开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