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雀——雪落蒹葭
时间:2021-04-13 09:47:32

  贺显闻言,蜷在一起的手指慢慢放松开,他慢慢垂下头:“贵人所问的,在下原本也想不明白,当年文思皇后病故后,宫中纷传,是淑贵妃下毒谋害中宫,但前皇后崩逝那日,我正好也在宫中,替祖父送饭,祖父私下告诉我皇后中的毒是牵魂散,他让我不许多嘴,尽快离宫,我放下饭便走了,谁知,我走不久后,祖父又被叫到中宫,何家人围在一起,一语不快就将我祖父杀害了。”
  永嘉听着贺显的话,藏在衣袖下的手隐隐颤抖:“所以…张医士是想说…”
  “牵魂散乃是剧毒,一旦服下,超不过半刻,人必殒命,若是如此说起来,淑贵妃以此下毒谋害文思皇后,只怕前皇后娘娘还未踏出贵妃的宫门,便已毙命了。”
  永嘉声音已经压不住颤抖:“这件事,你可同旁人说过?”
  “祖父因此丧命,我又何敢多说,本来先帝惩戒了何家人,我张家既报了仇,也不想揪着往事不放,可是不曾想,这些年,竟是何家反揪着我们张家人不放,所以我才想讨回公道。”贺显叹气:“可是娘娘,如今连淑贵妃都已经死了,我心底的这个秘密,都是前朝后妃们争宠陷害的恩怨,与现在何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永嘉从椅子上起身,姜尚宫从后扶着她颤抖的身子,永嘉盯着贺显,一字一句,说的郑重:“本宫恳请张医士,今日之事不要再与任何人提起,这两日请您一直待在府上,不要出门,过几日我让这位嬷嬷亲自去府上寻医士,届时请张医士与我进宫,将今日你与我说的话,当着天子的面再说一遍。”
  贺显虽不解,但见永嘉如此郑重的模样,不禁点头应下,他不放心的追问一句:“娘娘,这件事,真的能绊倒何家吗?”
  “张医士若信我,便与我去见圣上,若不信,本宫也不为难医士。”
  贺显闻言连忙站起身拱手:“在下原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想着碰运气罢了,既然娘娘觉得此事行得通,那在下便依娘娘吩咐,在下豁得出这条命,只要能换来张家日后的安稳。”
  永嘉见此,郑重向贺显行礼:“那本宫先告辞了。”
  贺显闻言,正欲相送,雅间的窗子忽然被从外破开,一时涌入三四个执着匕首的黑衣蒙面人。
  永嘉三人皆是大惊,姜尚宫下意识将永嘉护在身后,黑衣人冲来,执着匕首先朝贺显刺去,寒光凛冽的匕首狠狠插在药箱上,险些将药箱劈裂。
  雅间之内惊心动魄,姜尚宫和永嘉看着贺显的险境尚未回神,另两个黑衣人已提着匕首袭来。
  两人被逼得步步后退,永嘉被刺客踢来的椅子撞击在小腿上,力道之大,她身子直直被撞跌在地,落地的一瞬,永嘉只觉腹部绞痛,疼的头脑发白。
  姜尚宫惊叫,她看着朝永嘉刺去的匕首,下意识扑到永嘉身上,用背去挡。
  血溅的那刻,永嘉瞳孔瞪大,痛苦到极致,已哭不出声来,她泪流满面,颤抖的抱着姜尚宫,但下一刻见到的,却是身前的黑衣人‘哐当’落地,她的眼底,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姜尚宫没有感受到疼痛,却听见背后痛苦的尖叫,她回头看去,一时间惊喜的哭出声来:“陆大人…陆大人…”姜尚宫从地上爬起,却发现自己衣摆上皆是血,她一低头,见到永嘉素色的衣裳浸满了血,不禁慌声唤道:“殿下,殿下…贺医士,贺医士,”姜尚宫在慌乱的场面里,四处寻找贺显,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他:“贺医士,救命!救命!”
  贺显抱着药箱躲在角落里,他看着永嘉与姜尚宫身前正在与刺客们搏斗的男子,又看了看地上浑身是血的,面色惨白的永嘉,咬了咬牙,他抱着药箱,一点一点从地上爬过去,爬到永嘉身边。
  贺显颤抖着手替永嘉诊脉,又从破裂的药箱中寻出银针,刺入穴位里。
  姜尚宫满面的泪:“怎么样…怎么样了…”
  贺显沉重摇头:“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他又抬头看着与歹人搏斗的陆翊,这几个刺客显然身手不凡,陆翊单枪匹马,难以招架:“若拖延下去,我们就算不被这帮歹徒杀死,娘娘也会血流过多而死。”
  陆翊背对着姜尚宫等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心底大震,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永嘉,见她满身是血,陆翊心上霎时一空。
  永嘉失去意识之前,眼底皆是陆翊的身影,她最后看到的是他惊慌悲痛看来的眼神,和那柄直直刺向他的匕首。
 
 
第77章 朕的孩子没了
  廊前的雨一直下, 滴落殿前的石阶上,暮色的天,风雨如晦。
  沈邵负手立在殿前, 目视庭院里雨中飘摇的花枝,雨来风急, 枝头春色片片零落, 辗转成泥, 楼外花池里养着他从宫中太液池为她捕来的鱼,如今豆大雨点砸下, 鱼儿潜底, 藏入石缝里。
  长万从外头迎着雨跑来, 跑到屋檐下:“启禀陛下,奴才去查问,听门上的人说是陆大人将殿下抱下马车的…”
  沈邵望着殿外的雨:“还有呢?”
  长万弯腰站在沈邵背后,他仰头望着天子的背影,笼罩的天光暗淡, 长万暗暗咽了咽口水,垂头回答:“没有了…下人们说陆大人将殿下抱回寝殿就走了…”
  长万回了话,见天子久久不语, 他瞧见师傅王然带着两个小厮, 从庭院外疾步走进来,长万紧绷的心口一松。
  王然在殿前收了伞, 拍掉身上的雨珠,走上前:“禀陛下,今日负责看守府门的小厮已经打死了,殿下在外私雇的马车夫也寻到了,已经着人绑了, 陛下您要亲自审审吗?”
  王然话落,廊下又是一片沉寂,众人望着天子孤寂的背影,私下面面相觑,提心吊胆,许久,沈邵僵直的背影一动,他慢慢转身,似要开口,众人忽听一侧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急急推开,芸香从里头跑出来:“陛下,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
  呼吸间都是刺鼻的汤药味,永嘉挣扎着睁开眼,目下一片白茫茫,许久才瞧出点色彩,她睁眼望了许久,终于看清楚四周熟悉的床幔景设,姜尚宫手捧着药碗,双目通红跪在床榻前,见她醒了,眼泪霎时掉下来:“殿下…”
  永嘉脑海中一片混沌,头疼欲裂,她闭上眼睛,沉寂许久,她忽然抬手抚上小腹,那里又冷又疼,长睫压着泪,随她睁眼,从眼角掉出来。
  她猛地想起昏迷前那最后一瞬,慌忙看向姜尚宫:“陆将军呢?他怎么样?还有张…”
  寝殿的门被人从外用力推开,‘嘭’的一声响,惊得永嘉话语一滞,姜尚宫急急回头望去,心上顿时一沉。
  沈邵站在门外,隔着一道门框,这段说长不长,说远不远的距离,永嘉躺在床榻上,她似乎看到他周身的阴霾,又似乎并不能看清他。
  沈邵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进来,他的视线,打从进门起,便一直落在她身上,似冰寒冷,似火灼热,满是煎熬。
  姜尚宫转回头,对着榻上的永嘉沉默摇头。
  “都滚出去。”沈邵负手立在床榻前,他声音算不上高,却十足沉冷。
  寝殿内的女侍三三两两全部退下,沈邵垂眸俯视仍留在床榻前的姜尚宫,面上笑意玩味,似有几分冷:“姜尚宫是忠仆,一向不听朕的,你留下来是想护着她?你觉得自己能护得住她吗?”
  沈邵冷笑问着,忽然转头看向殿外,大声唤王然,王然很快带着几个长侍跑进来,候在寝殿门外。
  沈邵收回目光,先是落到永嘉身上,最后看向姜尚宫:“拖下去,杖毙。”
  姜尚宫跪在床榻前,听着沈邵的发落,缓缓闭上眼,一语不发。
  殿外的王然一愣,他在门槛外愣站了片刻,待再次对上天子投来的冰冷目光,连忙弯腰垂头,带着人走入殿中。
  永嘉周身一震,她紧盯着沈邵,她看着奉命走近来的宫人,慌忙抬手死死拽住姜尚宫的衣袖,她用尽所有力气去问沈邵:“为什么?你不能动姜尚宫,你不能动她…不是她的错…”
  沈邵听着永嘉的质问,看她苍白额头浸出的汗,寂寂不语。
  姜尚宫被王然带着人拖下去时,没有丝毫的挣扎求饶,只双目直直望着永嘉,她们指尖松开的一瞬,她只劝:“殿下保重身子。”
  永嘉想要阻拦,可她身上力气殆尽,她望着被越拖越远的姜尚宫,挣扎的想要爬起身,最终狼狈的摔回榻上。
  寝殿的门在外关锁的那一刻,永嘉的心血似被抽尽了,她摔在榻上,四肢虚软冰冷,她的身子随着她的心一起颤抖。
  沈邵撩起衣摆,在床榻旁坐下,他望着伏在榻上的人,抱住她的双肩,将她从榻上扶起,他似乎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的眼神似深夜,看不见波澜,瞧不清喜怒。
  沈邵将永嘉抱到怀里,他用指腹去擦拭她额头的汗,擦她眼角的泪。
  永嘉急急抓住沈邵的手臂,她眼底皆是血红,一张小脸惨白,连唇瓣都是无血的,她的声音虚弱不堪:“别杀她,不是她的错,不关她的事,你不能杀她。”
  “朕知道,永嘉,”他继续异常平静的替她擦眼泪:“可朕的孩子没了,朕狠不下心怪你,总要有人替我们的孩子陪葬。”
  “朕说了不许你出府,朕私底下不止一次告诉过姜尚宫,你的身子不能折腾,可她偏偏纵着你,还要私下替你雇马车,帮着你出府,她该死。”
  沈邵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用勺子盛了药,递到永嘉唇边:“吃药吧,好好养身子。”
  永嘉僵在榻上,她推开沈邵递来的勺子,掀了被子,跑下榻,她急急的向外跑了几步,便无力的摔在地上。
  沈邵手中的药被永嘉推洒了,药汁洒了满身,他似乎未恼,他看着摔在地上的人,放下药碗,弯身去抱她。
  他从后环住她的腰,她愈发的瘦,他单臂轻轻松松抱住她,她已被力气挣扎,被他抱回床榻。
  “沈邵,你若杀了姜尚宫,我会恨你一辈子。”
  沈邵望着永嘉含泪的眼,他捧着她的小脸,指腹抚着她的唇:“朕不杀她,难道你想朕去杀陆翊吗?”
  他话落,眼瞧着她神色一僵,他抬手将黏在她额前的碎发一缕缕拨开,他捧着她的小脸,她如今脆弱的,让他明明恨,却忍不住心疼心软。
  “永嘉,我们的孩子,没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与朕说吗?”他神色深深的望她。
  “求陛下,别杀姜尚宫,行吗?”
  沈邵低笑起来,嗓音一片哑,他手掌抚摸着她的发:“你不说,没关系,朕会查出来,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邵离开时,永嘉紧紧拽到他的衣袖,被他用力挣脱开,他头也不会的出了寝殿,大门打开,视线里是被长侍压跪在地上的姜尚宫,她口被堵住,毫发无伤。
  永嘉的眼睛瞪大,她见沈邵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他身边的下人放了姜尚宫,拿掉堵在姜尚宫口上的绢布。
  姜尚宫急急从地上爬起,踉跄的朝殿内跑。
  ***
  沈邵大步出了夕佳楼,早候在外面的庞崇大步迎上,庞崇低身见礼:“陛下,京城巡卫司来报,在楚国医馆里发现数名尸体,都是通身黑衣,刺客打扮。”
  长万站在王然身边,听见庞崇的禀告,犹豫再三,斗胆开口:“禀陛下…奴才方才奉旨审问那车夫,车夫说殿下今日去的就是楚国医馆。”
  沈邵闻言瞬间转头看向长万。
  长万感受到天子直直投来的目光,一时心上发虚,他面上故作镇定,低垂下头,继续回禀:“那车夫还说…他等候时听见了楼上的打斗声,再不久就…就……”
  “就什么?”沈邵蹙眉。
  “就看见陆将军抱着浑身是血的殿下出来,他们先是回了陆宅,随行还跟着一个医士模样的人……再后来,陆将军才将殿下送回府。”
  庞崇闻言,在旁斗胆猜测:“陛下,莫不是那些死了的刺客是冲着殿下去?陆将军在场救了殿下的命?”
  沈邵负在身后的手开始控制不住颤抖:“去查…去查那伙刺客,是谁的人。还有陆翊,盯着陆翊,那个随行的医士,也要给朕找到,全都要给朕找到!”
  身边的人散去,沈邵独自站在殿前,他忽然害怕的厉害,他宁愿是她偷跑出去见陆翊,也不愿这世上有谁处心积虑想杀她。
  ***
  何府,何铎屏退所有下人,独自进了何长钧书房。
  “长公主没死,我在外面亲眼盯着的,被陆翊给救了。”何铎急声开口:“怎么办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些刺客呢?”何长钧闻言先问。
  “死了两个,另几个被陆翊重伤,我已派人都灭了口了。”何铎回答。
  何长钧松了口气:“那便好,”他叹罢,接着冷笑:“这长公主真是命大,这么多人都杀不了她。”
  “我当时远远的看着,她是被陆翊抱出来的,满身都是血,不知是受伤了,还是染了别人的血。”何铎回忆着,他仍旧心急:“父亲,如今我们刺杀失败了,可会引火上身?”
  “那些刺客都是我在北疆培养的无名死士,本该死在战场上,被我救回来的人,早被除了名,如今既然都死透了,这世上便查不到他们的踪迹,别说长公主,就是陛下都查不到,你慌什么?”
  何铎见何长钧如此,也松了口气:“儿子只怕万一。”
  “不怕万一,”何长钧拍了拍何铎的肩膀:“为父此番归京前,早做了准备,你放心,这世上没人能轻易动得了我们,陛下若执意与咱们翻脸,咱们也是不怕的。”
  何长钧说着又问:“你可有去长公主府探探消息?那长公主到底有没有伤着?”
  “陛下去了长公主府,现在府里面跟铁桶一般,什么消息都打探不着。”
  何长钧闻言,一时不禁眯眼:“没想到这么快就惊动陛下了?对了,你说陆翊救了长公主,陆翊那边呢,你可派人盯着了?”
  “陆翊出城了。”何铎疑惑说道。
  “出城了?”何长钧也意外,他正欲说什么,房门忽然被人扣响,人放进来,是何铎的贴身小厮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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