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陛下又派人去传了话,虽说是好心,但在太后的角度看来,便有了几分“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味道。
如此一想,太后心里肯定不是一番滋味儿。
阮清茴原本已做好了被太后责罚的准备,却不曾想,自己踏进殿内后正欲行礼,身子还未蹲下便被上前迎接的太后扶了起来。
“免礼免礼。”
眼前那人气质雍容华贵,保养得当的一张脸笑容满面,正拉着她的手向她投来慈爱的目光。
“你与你母亲,还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太后笑道。
她略微一愣,“您认识臣妾的母亲?”
“岂止是认识?”太后拉着她坐下,眉目间露出毫不掩饰的和蔼与亲切,“哀家年轻的时候,与她还是闺中好友呢,她没有同你提起过吗?”
阮清茴摇了摇头。
母亲确实从未向她提起过此事,家里虽然在京城也算是名门高族,但实际上也只有祖父当过官儿。
祖父又去世得早,父亲不是个当官儿的料,继承爵位后便当了个闲散侯爷。
因此别说与太后相识了,就连这次接到立后圣旨时,全家上下包括她自己,也是缓了好几日都仍在怀疑一切都是梦一场。
见她摇头,太后叹了声气道:“看来,你母亲定是还在记恨当年之事。罢了,改日哀家亲自登门去看望她。”
当年之事?
这四个字勾起了她的一丝好奇心,但观太后并无要说的意思,她也就不能逾越了规矩问上一问。
“不说你母亲了。御花园里的百花开得正盛,你可愿意陪哀家去赏花?”
阮清茴垂头,细声答道:“陪母后赏花是臣妾的荣幸,自是愿意的。”
这般乖顺模样,不愧是阮家教出来的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太后绽开满意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乘坐轿辇一同来了御花园。
眼下正值春季,杜鹃和牡丹开得最是艳丽,放眼望去满满一片嫣红。
太后随手摘下一朵牡丹,举至阮清茴耳旁比了比,“这牡丹啊,素有花中之王的美誉,但依哀家看,它太过艳俗,配不上你的清丽。”
将摘下来的花递给身后的宫女,随即又与她一同往绽放海棠的区域行去。
“果然还是海棠更配你。”太后冲她身后的青鸾招了招手,吩咐道:“多摘些,回去放在仁明殿里,砚儿也喜欢闻这个。”
提起沈砚,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日你同砚儿相处得可还好?”
阮清茴垂眸莞尔,轻答:“回母后,陛下待臣妾很好,相处得也很好。”
“你呀,与哀家之间不用如此生分。”太后拉过她的手,边往前走边道:“若是砚儿有待你不好的地方,尽管同哀家说便是,哀家帮你教育他。”
话音方落,阮清茴忽地站定,垂下头来神情严肃,“臣妾不敢。”
对面那人不知为何,倏尔叹了声气,“你啊...阮家什么都好,就是太注重礼教,把好好一个女孩子教得如此刻板。改日等哀家登门造访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说说你母亲。”
说罢,又挽过她的手继续前行,“你也别怪哀家多话,砚儿性情温和,待宫人们也是极为宽厚的。因此比起先帝那时来,如今这宫里头没那么多规矩,你不用时时刻刻都守着礼教,偶尔放松放松,那才像个活人。”
“是,臣妾谨遵母后教诲。”
“你看你,哀家刚说完,你又来了。”
阮清茴抿了抿唇,犹豫一瞬后,这才改口道:“是,臣妾记住了。”
“好孩子。”太后弯下眼角,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男女之间,一向是男人成熟得较晚些,砚儿又比你小了两岁,为人处世上难免没有你稳重。若是他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你就来同哀家说,哀家会帮你教育他的。”
“是,臣妾知道了。”顿了顿,她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在喉间滚了一遭后,却终是被吞回了肚子里。
太后在宫中生活了数十年,察言观色已成为本能,阮清茴的欲言又止全部被她收进眼底。
并且,她心中知晓,那被阮清茴吞下去的话到底是什么。
“皇后啊,你是不是想问哀家,为何朝中大臣们都举荐你为新后?”太后淡然笑道。
突然被猜中心思,她着实有些许吃惊,但面上却仍是点了点头,“臣妾正是想问此事。恕臣妾直言,这件事情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便一直困扰着臣妾,臣妾并不是执拗的性子,只是...”
“只是若不问清楚,心中难安,是吗?”
太后仿佛能看见她心里所有的想法,见她点头,便也索性为她解答了此事:“这京城里比阮家有权有势的名门高族的确很多,但也恰恰是因为你阮家无权无势,他们这才选的你。”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可阮清茴还是不甚明白,十分懵懂地望着太后。
难得见一个刻板的人露出如此可爱的神情,太后不禁低笑了两声,接着又道:“你的祖父是开国老臣,于大夏有功,阮家的家风品行毋庸置疑。”
“其次,你的父亲空有一个爵位却无官职,更无朝中人脉,也就防止了外戚干政的可能。这些便是前朝大臣们的考量,而京城里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也只有你了。”
原来是这样,阮清茴终于将心中疑惑解开。她还以为,能坐上中宫之位的人,皆是出身名门高族,母家有权有势之人。
毕竟新君即位不久,难免需要皇后的母家权势,来帮自己坐稳皇位。如此看来,倒是她自己将这宫廷之事想得过于险恶。
想罢,她曲身福礼道:“谢母后解答,是臣妾想多了。”
“倒也不怪你,古往今来,这宫墙内的腥风血雨的确太多了。”
太后将她扶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不过砚儿继承了先帝的贤明,更是从先帝那儿,继承了一帮为国为民的良臣,以后这宫墙内,不会再有腥风血雨了。”
阮清茴点了点头,听完这一席话,原本沉重的心思顿时轻松许多。
太后说得没错,如今的前朝后宫从先帝还在时便不同以往,朝堂清明、百姓安康、国家繁盛。
纵使今后陛下纳妃众多,她也不会同她们勾心斗角,而是应该打理好后宫事宜,为陛下分忧,做一个尽职尽责,恭顺贤良的皇后。
如此,才能不辜负太后的期待、不辜负朝臣的期待、不辜负百姓的期待。
-
午时。
沈砚一下朝直接往仁明殿行去,甚至路上几度欲催促抬辇的宫人们,但心中又不忍心,便只好自个儿先忍着些。
等终于到了仁明殿,轿辇还未完全放下,他便急不可耐地往殿里冲,嘴里还不忘扬声喊道:“阿茴!”
“陛下,您慢点,注意脚下门槛...”周全安一路小跑着紧跟在身后,看沈砚那着急忙慌的样子,生怕他一不小心被绊了。
听见喊声的阮清茴连忙出来迎接,却不想迎面撞进一个人怀里,刚要后退,又忽然被那人拥入怀中。
“阿茴你在便好。”沈砚抱着怀里柔软的身子,有了真实的触感后,这才松了口气。
阮清茴有些不明所以,“我怎么会不在呢,陛下这是怎么了?”
将她松开后,他望了一眼殿内的宫人们,而后凑到她耳旁拢起手,悄声道:“我今日上朝的时候,打了盹儿,梦见昨日我要吻你时,你忽然化作烟雾消失了,然后全安出现同我说,我立的皇后不是阮清茴...”
面前的美人听清内容时,白皙的脸颊上登时浮上一抹羞色。
偏偏那人丝毫不知,继续自顾自说着:“你知道我是如何醒的吗?我是被吓醒的!全安竟然说,我立的皇后是他!”
话音方落,她实在没忍住,当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茴你还笑。”沈砚委屈巴巴地又道:“就因为今日打盹,我还被谏院那几位轮番教育了一遍呢。”
“好好好,我不笑了。”
她试图敛好神色,可偏偏越是想控制住,方才那句话就越是要往她脑里钻,甚至脑海中还浮现出了周全安化着满脸妆的模样。
于是便笑得越发厉害,怎么也止不住。
看着阮清茴高兴,本应在这时心觉窘迫的沈砚,非但没有丝毫不愉,反倒心中因她的笑容而同样感到高兴。
愉悦的心情驱使着他猝然将她抱起,旁若无人地在殿内转了个圈儿,“阿茴,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活像那话本里写的仙女。”
她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这会儿不仅笑不出来,并且在环顾一圈掩嘴偷笑的宫女们后,白嫩的耳尖瞬间红得堪比那玛瑙珠子。
“陛下,快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
沈砚左右看了一眼立刻垂下头的宫人,又看向阮清茴那双快滴出血的耳朵,笑得越发肆意,一抹狡黠伏在眼底。
他将怀里的美人放下,趁她松了口气时,又在那脸颊上快速亲了一口,“啵”得一声,所有人都听见了。
“看就看吧,我不想掩饰对阿茴的欢喜。”
第3章 哄人。
这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从小便被教育要举止矜持、笑不露齿、行不摆裙,阮家亦是。
因此面对这般直白的心意,阮清茴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还好身后的青鸾知晓她心中所想,适时对沈砚提醒道:“陛下,娘娘一直在等您用午膳。”
“啊,对,差点给高兴忘了。”他牵过阮清茴的手,一同在桌前坐下。
用膳期间虽未过多言语,但沈砚那双眸子却始终离不开她,又怕自己的目光使她不自在,便每次都是趁着埋头的间隙悄悄望过去。
自以为自己的动作不留痕迹,其实已经具被对面那人看在了眼里。
这两日的相处,彻底颠覆了阮清茴以往对帝王的刻板印象。她一直以为,即使新君年岁尚小,但到底生在帝王家,长久的耳濡目染难免让他生出一股与年岁不符的成熟感来。
但如今看来,好像并不全是如此。
她抬眸回视一眼,视线碰撞之下,那人怔了一瞬后旋即毫不吝啬地展开笑容来。
像个始终未曾长大的少年。
阮清茴回以一个微笑,虽不知他在前朝是否也是这般模样,但至少眼下的后宫生活,似乎并不像自己之前以为的那般枯燥无望。
用过膳后,沈砚需得去文德殿批改奏章,可他与皇后才见了一个时辰不到,实在是不想离去。
于是便扯着美人的袖角,乞求般轻声问道:“阿茴,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闻言,阮清茴想也没想便柔声拒绝:“陛下,后宫不得干政,我怎能陪你一起处理政务呢?”
被无情拒绝的沈砚垂下头来,十分失落。
她正想安慰两句,却又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猝然抬起微光闪闪的双眸,“阿茴不去,那我搬过来不就好了?”
唇角逐渐翘起,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借阿茴的书房一用。”
说罢,不待她回答,便转身吩咐周全安,将文德殿里今日要批改的奏章,一律搬进皇后的书房。
沈砚正为自己的机灵沾沾自喜,顿了一下,又侧眸看向身旁的皇后,小心翼翼问道:“阿茴生气了吗?”
阮清茴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我没有生气,只是陛下以后不可再如此了,让谏臣们知晓,又该教育陛下了。”
“若是旁的事让他们教育,我改便是了。”他拉过那只白嫩的手握进掌心,冲她笑得恣意,“但是关于阿茴的事,听千万遍我也不想改。”
尾音方落,她蓦地心神一怔。一字一句似漫天繁星下坠,颗颗沉入她心里,光辉璀璨,无比闪耀。
有人眼尖,又瞥那双泛起薄红的耳朵,一丝戏谑在眸底一闪而过。
他抬起手轻轻摩挲她的耳垂,笑道:“阿茴的耳朵总是容易泛红,昨日也是,红了整整一夜。”
“陛下!”
她心下一惊,连忙朝门口的宫女望去,确定她们并未听见后,这才松了口气,顺道嗔了那调皮的人一眼。
“阿茴这般样子才像个灵动的活人嘛,看来以后,我要经常惹阿茴生气了。”
这话听得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便顺着他的话回了一句:“那之前我不是活人,又是什么?”
“当然是画中人。”他几乎是立刻答道,“不知阿茴可有看过周昉的画,你便像他那画中的人物一般,美则美矣,却少了些活人的灵气。”
阮清茴自是知晓周昉的,一位最擅画仕女图的才子,刚巧她的父亲好收藏名贵书画,因此她也见过周昉的仕女图。
此人运笔细劲古拙,风格典雅,笔下的女子无一不是风姿绰约,美艳绝伦。
但沈砚说得也没错,正是因为过于美丽,便如那遥不可及的明月一般,令人向往却又觉清冷,少了些许真实感。
她不知沈砚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以往也不曾有人对她如此评价,本想问一问,却又恰逢周全安领着一众内侍搬了奏章过来,便只好将这件事情暂且放下,随他一起去了书房。
原书案的前方右侧专门另设了一张书案,用以给阮清茴熟悉熟悉,太后交接过来的诸多后宫事宜。
春季的午后日暖风和,晴空万里。缕缕暖阳从大敞的房门外照射进来,给屋内的一切物什铺上一层闪闪金光。
美人坐在案前,手捧一本账目,秀眉微微蹙起,不时垂首在那薄纸上写写记记。
细长白皙的脖颈因低首而暴露在空气中,金光洒在那优美的弧度之上,恍若自带光环的神女下凡而来,看得沈砚不自觉喉结滚动了一番。
不知怎的,昨夜的香.艳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那截白嫩的脖颈明明被他盖了印记的,怎的消失得这么快?他抿直唇线,暗自想着,下次定要盖个三五日才能消失的印记才好。
“陛下。”身后的周全安倏尔打断了他的思绪,躬身提醒道:“您盖错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