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安教东西的确很有耐心，在跟他学习魔药制作的时候伊兰就知道。
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点头同意：“那就拜托你了。”
桌上的魔力节拍器代替了奏乐，为两人打出圆舞曲的节奏。
一开始伊兰不知道踩了德米安多少脚。少年忍着脚上的疼痛，心里淌着泪，仍然耐心指导。
“对不起啊，德米安。”伊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是真不擅长做这个。”
“没，没事。”少年抽了抽嘴角，“我们先休息一下。”
德米安躲到角落里默默给自己施了个治愈术，缓解脚上的疼痛。
原本计划在教少女跳舞的时候制造几个类似“不小心绊到她后，让她跌进自己怀里”这样的小意外。
可没想到她踩脚的频率会那么高，别说制造意外了，处处都是意外，而且是自己差点跌倒好几次。
而伊兰则撑着下巴，仔细思考了很久之后，眼眸忽然放出明亮的光彩。
再次开始练习的时候，她忽然就比之前好了很多。
“最后这里要放手，转一圈，再回到我身前。动作一定要缓慢而优雅。”
伊兰照着德米安的指示跳完整首舞曲。
“对，就是这样，伊兰学得很快。”少年有些惊讶，“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呢！”
“我才发现舞蹈和剑术有很相似的地方，只要掌握好节奏，就变得容易很多。”
“剑术？”
伊兰干笑两声：“不瞒你说，我刚才把德米安当成练剑的木桩后，再想象用有规律的节奏去砍木桩……忽然就掌握诀窍啦！”
“……”德米安自闭了。原来他就是个用来挨揍的木桩，懂了。
“那……我们再来一次？”伊兰主动握住银发少年的手。
*
练习告一段落。
德米安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捧起水把脸上的汗水洗干净，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已经不再是半个堕天使了，就好像连着母亲的份，那份堕落的血统被完全净化，他重新找到了光明。
那光明就是伊兰。
想到刚才少女跳舞时略显笨拙的样子，德米安不由自主勾起唇角。
他擦干脸上的水珠准备离开盥洗室。
恰在此时，他感到背上再次开始发痒，却并不疼痛。
奇怪，魔气已经消失，那里为什么还会有异样？少年转过身，脱下上衣，看向镜子。
伊兰坐在沙发上休息，吃着皇家侍从送来的新鲜水果。
德米安进入盥洗室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却听不到一点动静。
伊兰走过去敲了敲门：“德米安？你没事吧？”
里面一片沉默。
“德米安？”伊兰握住门把，发现门并没有反锁，“我进来了哦？”
她刚推门进去，就看到眼前飘落一片洁白的羽毛。她拈住这根白羽，目光逐渐聚焦在它后面的空间。
银发少年坐在墙角，身体被一只巨大的白色羽翼包裹着。
“怎么回事？”伊兰一愣，“这是刚刚长出来的吗？”
“嗯。我感觉到背后有点痒，就想用神圣气息治疗那道旧伤口。可没想到翅膀就那么长出来了。”德米安把头埋进膝盖间，那只羽翼也向他的身体收拢了些。
“我该怎么办？这样子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否则父亲会生气的。”德米安抬头望向伊兰，眼神带着无助。
伊兰叹了口气，手指拂上那只翅膀，轻轻抚摸：“别担心，我会帮你想办法。”
羽毛瞬间炸起来，德米安的脸色也变得绯红。
他知道伊兰是在安抚他，可是刚长出来的翅膀极其敏感，少女的每一次触摸都让他浑身触电一样的酥麻。那感觉就像月下的潮汐，一次次从胸口向下涌动，几乎要把他的理智淹没。
银发少年微微抬眸，喉咙用力滚了滚。
“再离我近一些，好吗？看着你，我才能安心一些。”他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异色眼眸中带着祈求的意味。
知道少年一向缺乏安全感，伊兰并没犹豫，靠近德米安，跪坐在他面前。
德米安沉默了许久，抬头深深凝视着她：“与其被我父王发现，还不如由伊兰来帮我斩断它，也许不会那么痛苦。”
伊兰一怔：“你别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德米安哑声说，“我不是天使，也不是人类。一只羽翼的我无法飞翔，还会被人们当做怪物。这样的东西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是半天使，不是怪物。”伊兰认真看着他。
“人们总是很厌恶和自己不同的东西，又对他们充满好奇。”德米安说，“如果我不是国王的孩子，恐怕早跟母亲一样被抓到拍卖行卖掉了。”
她能理解德米安此时的心情。魔气消失，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也受到了惩罚，他本来很开心的。
这是一个巨大的心理落差，这种落差，可能比一直经历痛苦还要难受。
伊兰伸出手，将德米安拥进怀里：“我可是神明，一定能帮你，相信我。”
德米安身体一颤，把头埋在少女肩头，他的发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长发闪烁着铂金的银白色光泽，与伊兰蜜糖般的发丝融在一起。
伊兰开始思索起来。
翅膀是德米安身体的一部分，同时也蕴含神力，因此才会在神圣气息的影响下，快速生长。
神圣气息由光明神赫利修斯创造，而天使们也诞生于光明。
那光明神有没有办法收回德米安身上的神力呢？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碧翠丝的声音传进来：“德米安！伊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回学院吧！”
第94章 好可爱啊
碧翠丝敲了很久门,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这两人在干什么呢？难道是进展过于顺利，一起吃了海棠果？
最后她终于不耐烦，开门走进房间。结果哪里都没有那两人的身影。
碧翠丝懵了：“什么情况？他们丢下我自己先走了？”
伊兰在听到碧翠丝的声音后, 就用传送术把德米安和自己一起送到了自己的宿舍里。
乌路趴在伊兰桌子上，正把一本魔法手稿当做食物来吃, 闭着眼睛嚼的起劲。
小黑羊听到一阵动静, 睁开眼, 就看到房间里忽然闪烁一圈彩虹色的光芒，里面逐渐出现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长着一只翅膀, 另一个是自家主人。
“乌路！”伊兰一眼就看到小家伙正在祸害她的书, 冲过去把已经惨不忍睹的书稿从它嘴里拽出来。
德米安第一次经历传送术，整个人还是懵的。他坐在地上，只看见眼前的少女在训斥一只又黑又肥的羊型生物, 那只羊还长了一对翅膀。
是他出现幻觉了吗？
“这……是哪？”他呆呆地问。
伊兰抱着乌路转过身，对少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一点……这是我的宿舍, 传送到这里比较安全，不会被别人看到。”
小黑羊圆圆的眼睛盯住德米安的翅膀，忽然挣扎着从伊兰的怀抱里弹出去。一口咬在那只翅膀覆盖着小复羽, 生有皮肉的部位。
“啊！”过于敏感的羽翼瞬间产生剧烈的疼痛, 德米安没忍住, 惨叫出声。
伊兰麻了，立刻冲上去捂住少年的嘴巴，顺便去拽乌路。没想到小家伙死不松口。
“这不是磨牙棒！你给我住口！”伊兰不敢用力拽乌路, 怕德米安的伤口会被扯得更疼。
“伊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 门外传来丽妲的声音，“我刚才听到一声惨叫……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小心撞到桌角而已。”她讪笑。
“啊, 你受伤了吗？刚才那声听起来好凄惨。我是神圣学派天赋，让我帮你治疗一下吧！”
“不用不用，我没有受伤。”
“哎呀，我都忘了，伊兰超强的，怎么可能撞一下就受伤呢？好吧，那我回房间了。”
“谢谢你，丽妲。”
“别客气，我们是同学，也是一起战斗过的伙伴嘛！”
外面的声音逐渐消失。
伊兰松了口气，把手从少年嘴上移走。
好不容易用顺毛的方式把乌路拉开，她垂眸去看银发少年时，耳朵瞬间就红了。
刚才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正以跪坐的姿势，跨在德米安的身上，好巧不巧还是那个不太好描述的位置。
少年的异色双眸蒙上一层迷离的水雾，皙白俊秀的脸颊绯红，紊乱的呼吸从唇齿间漏出，也不知道是刚才自己堵住他嘴唇，还是其他原因。
伊兰迅速摆脱这个让人尴尬的坐姿：“抱歉，刚才事情太突然了。”
眼前凑来一只大翅膀，洁白的羽翼正渗出血迹，染上一片鲜红。
“好疼。”带着闷闷的鼻音，德米安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少女，脸上的红潮还没有完全褪去，少年就像只粉红的苹果，看上去美味可口。
单翼的美少年，一半是天使的圣洁，一半是人类尚未成熟的情谷欠，让伊兰都不禁看呆了一阵，不想移开目光。
不过自家宠物刚刚伤了人，伊兰回过神来，一脸真诚地向德米安道歉：“对不起，乌路正在换牙的阶段，看到什么都想咬上一口，我一定会好好教育他。”
说着她瞪了小黑羊一眼，乌路郁闷地缩成一颗大毛球，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在反省错误。
伊兰随后就用神力替德米安治疗伤口。
刚才自己腰下被伊兰坐着时，德米安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要被烧化了一样，炙热滚烫的情绪冲上头脑，让他甚至感觉不到翅膀上的疼痛。
只要假装掉眼泪，她就会惊慌失措。而向她展示自己的软弱，她就会拥抱自己，安慰自己。
好可爱啊。
他开始觉得自己很卑鄙。伊兰在努力帮助他，自己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
但他不过是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德米安，听到我刚才说的吗？”伊兰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拉回来。
“呃，什么？抱歉。”
“我带你去找赫利修斯老师，他也许有办法帮到你。”
“圣导师赫利修斯先生？”德米安对那位年轻的大贤者并没有太多好感。
德米安在上次的恶魔入侵事件中便发现，那位大贤者看谁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态，却唯独对伊兰不一样。
那并不仅仅是看自己学生的目光。
说到底，伊兰是神明，而那个男人却是她的导师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难道那位大贤者也是神祇？
德米安将翅膀尽可能缩紧，包覆在身体上，伊兰为他披上一件宽大的斗篷，这么看上去像个驼背的古怪老头。
她已经提前用神识与赫利修斯确认过，他现在就在圣光之塔。
金发青年在房间里等到伊兰前来，原本以为她是一个人，结果开门就看到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奇奇怪怪的家伙。
“……他是谁？”赫利修斯顿时恢复冰霜脸，淡淡地问。
伊兰把德米安身上的斗篷掀掉，单只羽翼从少年身上展开，露出他霜雪般的银发以及带着一些妖冶气质的金银异瞳。
赫利修斯看着眼前的狮心帝国王子，并不太惊讶。他很早前就看出德米安身上带着浅淡的神族气息，只不过半天使的确非常罕见。
伊兰把赫利修斯拉到角落里，将来龙去脉说给他听了：“有没有办法不让这只翅膀再生长出来？”
“你的推测没有错，我的确可以将他身上的神力完全消除。”赫利修斯抬眸看了远处的德米安一眼，那名少年唇上带着笑容，盯着自己的眼神却是冰冷的，他没有理会那双明显带着敌意的眸子，微垂睫羽继续和伊兰交谈，“只不过，他会失去长久的寿命，以及所有神族的力量。”
“你是说，他会变成一个纯粹的人类？”
赫利修斯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我需要和他商量一下。”伊兰刚想离开，赫利修斯叫住了她。
“还有一点。”他说，“一旦失去神族的力量，他很可能连神圣学派的天赋也会一起失去，这取决于他对我……对光明神的信仰有多少。”
想起少年说过要做自己的信徒，伊兰对这一点还真没完全的把握。
无论如何，这件事要由德米安自己去决定。
“赫利修斯，可以让他先待在你这里吗？他这样子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他妹妹也不行。”
“为什么要在我这里。”赫利修斯并不太情愿。
“我总不能让他住在我宿舍里吧。”
“……让他待在这。”赫利修斯立刻同意。
伊兰走到德米安面前，犹豫了一下才向他开口：“赫利修斯老师说他可以帮你。但是，你可能会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什么代价？”德米安心头一紧。
“失去所有神力，比人类更长的寿命，以及，你的神圣系亲和天赋也可能会消失。”
“我会变成一个非常普通的人？”德米安的手指拂上下颌，蹙着眉头细细思考。
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这的确是他想要的，不过是再也没有读取别人情绪的能力，以及失去这只毫无用处的翅膀。虽然他并不想失去神圣系天赋，但如果能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他可以不在意。
可是变成普通人，就离伊兰更远了。她会喜欢那样普通的自己吗？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知道该不该下定决心。
“没关系，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赫利修斯老师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暂时待在这里，直到你做出决定为止。”伊兰拍了拍他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