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本来听戏还听得起兴的慎嫔听见,忍不住皱起眉心里冷嗤,就这么个狗屎下霜的玩意儿,还不够磕碜人的,偏心思还不浅,尖着脑门儿媚上,能是个什么好的,她额娘是叫人下蛊了?
可纳喇夫人没工夫跟她搭上眼神儿官司,她说完话,关尔佳老福晋眼神闪了闪,也跟着笑眯眯附和。
静嘉只低着头给太后剥葡萄,这种时候她只能装听不懂的。
太后前头跟静嘉承诺过,闻言便笑道:“今儿个叫你们来听戏,也是存了这心思,哀家着实喜欢这孩子,咱们满人家姑奶奶尊贵,定是不能委屈了她,你们家里那些个皮猴子有愿意争气的,只管来跟哀家说。”
静嘉余光一直打量着容妃,那些福晋夫人们凑趣儿图个热闹,这种事情也不好当着静嘉就说出个所以然,可容妃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错愕,静嘉却没漏过去。
她心下愈沉,直到回了丽景轩,才落下勉强提了许久的笑容,歪在软榻上心里发苦,好久缓不过神。
“格格,您说……小大人多会儿能得万岁爷赐婚啊?”杜若今日跟着也感觉出些机锋,瞧见没人时一边替静嘉膝盖抹药膏子,一边压着嗓子问,她那张圆乎乎的小胖脸都愁得快皱成了菊花。
静嘉被她逗得笑出来,捏了捏她的脸:“明儿个我去问问万岁爷,我就跟万岁爷说,您可快点叫奴才嫁人吧,奴才等不及啦,奴才身边儿的杜若姐姐都急红眼啦!”
杜若叫她打趣的跺脚,收拾好药膏子,鼓起腮帮子扭身拿出绣活儿笸箩,坐脚踏上不肯再搭话,见静嘉还笑,她实在没忍住跟着笑出来。
可笑着笑着,杜若突然觉出不对:“明儿个您还要去见万岁爷?”
“就是说呢。”静嘉趴在矮几上打趣儿,不肯叫杜若发现自己心里的愁绪,“杜若姐姐替我盼着,叫万岁爷早些将我配了侍卫吧,省得他一回回刻薄不完。”
杜若沉默了会儿,起身出了门,好一会儿才捏着去岁不会再穿的袄子进门。
“那奴婢还是替您做副护膝吧,省得您回来膝盖头子都磕碎了。”
静嘉叫她噎得说不出话,瞧她咔嚓一剪子将衣服剪开,突然觉得已经没事儿的膝盖,又隐隐约约从骨头缝儿开始疼。
第19章 朕要当玛法了吗?
听完戏后,慎嫔带着纳喇夫人齐氏回了坦坦荡荡。
在水榭一坐下,宫人都还没来得及看茶,慎嫔就忍不住了——
“您想让安静嘉配给四弟?您不是不知道安国公府的腌臜,娶回去擎等着叫他们拖累,您没瞧安塔拉族里都不乐意跟他们来往么?您到底怎么想的!”
齐氏淡定等着上来茶才开口:“这事儿跟你四弟没关系。”
慎嫔更诧异了:“那是大哥?阿玛不是要替他跟端亲王家的大格格定下吗?”
端亲王是乾德帝的同母兄弟,与正和帝素来亲近,当年也是因着他的支持正和帝才顺顺当当继位,如今领着九门提督的差事,是王爷里最展扬的。
即便端亲王府那位大格格是庶出,可是比静嘉这个国公府的嫡出大格格要有分量多了,就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该娶哪个。
“你大哥求到我头上,说将来分家愿意什么都不要,唯你四弟是从,只想求安家大格格。”齐氏的话叫慎嫔脸色发黑。
“大哥也太不懂事儿了,难道不叫他娶安静嘉,他还想着跟四弟不对付?”慎嫔冷声道,“您对他和他那位姨娘还是太仁慈了些!”
若能跟端亲王府结亲,纳喇氏不说能百尺竿头,起码将来慎嫔争六宫之主也多一分筹码,若换成安静嘉能有什么?沾一身骚都不够,说不准得跟着丢人。
齐氏拍了拍她胳膊:“中秋宫宴时候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如今做做样子稳着些你大哥罢了。你也好收收这见风就是雨的性子,外头的事儿还用得着你操心?有这份心思,不如想着如何得万岁爷恩宠,早些生个阿哥。”
慎嫔撇撇嘴:“这事儿急不得,阿玛那边安排好了吗?您是没瞧见昨儿个乌希哈瞧九洲清晏的眼神儿,整个一狐媚子。姑爸爸那头万事不管,端贵太妃看着不待见德妃,实际心眼儿多着呢,好不容易死了个马佳氏,可不能再叫德妃起来。”
齐氏:“等你这头打听清楚他们是怎么安排的,有你阿玛在,不能叫德妃如了愿,我那里找人求了生子的方子……”
“哎呀行了,我身体又没问题,您还是回去敲打敲打大哥他姨娘吧,可别生了乱子。”慎嫔不爱听这些,不耐烦道。
太医都看过了,她一点问题都没有,她总不能说万岁爷召寝十次有五次不做什么,只要她多侍寝几次肯定就有了。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马佳老夫人乌拉氏被书文迎进了镂月开云。
她进门儿时德妃正坐在窗边软榻上给大阿哥保晖做衣裳,乌拉氏瞧见,眼神里多了几分满意。
“叫乌希哈什么时候入宫你可有了章程?”乌拉氏给德妃见过礼后温声问道,“府里有我和你玛法看着出不了乱子,还是早些叫乌希哈进来的好,让她先在你身边伺候一阵儿,也没那么招人眼。”
德妃闻言心里微哂,昨天乌希哈进宫时那故作老实的样子实在是膈应人,她不过只是稍稍暗示几句,乌希哈出去时骨头便轻得叫慎嫔给了好个没脸,马佳老夫人定是知道了,这才怕夜长梦多来催她。
放下手里的活计,德妃亲手给乌拉氏倒茶,柔声道:“玛玛说的是,本是这么想的,只昨儿个乌希哈……与慎嫔起了冲突,若是这会子让她进宫,再知道她进宫是为何,只怕慎嫔寻着机会动手脚。再没有比乌希哈跟我更亲近的了,大意不得。”
若是乌希哈也叫人算计的生不出孩子,就只能从马佳氏旁支找人,到时跟马佳府远近的且不说,也没乌希哈容易拿捏,这些马佳老夫人心里是清明的。
她沉住气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去岁打赢了北蒙,京城里也太平了些,今年中秋宫宴,听万岁爷的意思是要大办,到时来的人定是不少,若万岁爷喝多了跟乌希哈有些牵扯,也就板上钉钉了。”德妃轻声回答道。
乌拉氏蹙起眉,意味深长看着德妃:“损了乌希哈的名声要叫人说马佳氏教养不好,怕是族里不乐意。你如今稳坐妃位,马佳氏族里也没少出力,倒是不好叫他们有微词。”
马佳府除了乌希哈也没别的姑娘了,马佳氏族里却很多,乌拉氏怕德妃故意不想叫乌希哈好好入宫,她不是不能理解,可族里不好交代,说出去也不好听。
德妃笑得温婉:“瞧玛玛说的,乌希哈是我的亲妹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懂。只要安排好了,偶然碰上万岁爷醉酒失了分寸,天下人都是万岁爷的奴才,还有敢不从的?必定不能叫人说出不好来。”
乌拉氏脸色和缓了些:“你心里有数便好。”
德妃恭敬点头:“您放心,我心里清明着。”
她不会对乌希哈动手,可挡不住别个瞧乌希哈不顺眼不想叫她进后宫……到时马佳氏族里也怪不到她身上,德妃瞧着半开的窗户外头,笑得再温柔不过。
第二日,静嘉早早去了长春仙馆,伺候着太后用过早膳,又陪坐了一会子,才叫太后打发回丽景轩。
本来静嘉还愁着该怎么在不叫人发现的情况下去九洲清晏呢,午膳刚过,林守成就抬了软轿过来。
“今儿个日头大,不好叫大格格晒着,万岁爷特意吩咐叫奴才清了道儿,请您过去呢。”林守成打了个千儿道。
静嘉坐轿子里心肠百转不停,她实在不知皇上为何叫她去九洲清晏,这份儿善意放在九五之尊身上,总叫人心下不安。
到了九洲清晏,静嘉下轿子便敛下各种惴惴猜测,深吸一口气提着心肠,跟要上战场一样壮烈,不管是何缘故,以不变应万变也就是了。
然后她就在九洲清晏天棚下的廊庑上站了足足一个时辰,多少壮烈也消失了个干净。
等站到脚底板子都没知觉的时候,她才恍然,莫不是皇上嫌她昨日跪得太利索,叫她体验站着受罪的滋味儿来了?
刚转过这念头,一阵蹬蹬蹬的急促脚步声响起,她抬头就瞧见了一张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的脸,那张笑脸左侧从下巴到耳根子的位置还有一深两浅三道伤疤。
“宝赫!”静嘉惊喜地喊出声,随即赶紧看了眼里头,见没动静,她赶紧拉着安宝赫往僻静处去,“你怎么进园子了?”
“姐姐!”安宝赫嘿嘿笑,“总兵大人要送折子给万岁爷,知道我先前是御前行走,特意叫我来的。我如今升成守备了,正五品,厉害吧?”
静嘉盯着安宝赫怎么都打量不够,他不过才十六,一年前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小伙子,如今黑了许多,也高了些,面上和眸中似乎都多了几分风霜,她鼻尖有些发酸。
“为了让我进宫……值得吗?”静嘉轻声问,嗓子似是哽住一样沙哑得厉害。
“姐姐说什么呐,在丰台大营往上爬可比在宫里容易,才半年我就从千总升成守备,只要我够出息,总兵也不是不可期呀。”安宝赫笑道,故意左右看了看摸着脑袋嘿嘿偷笑,“可比在御前要有出息多了,御前要是家世不够硬气,比三等虾也好不到哪儿去。”
静嘉温柔看着安宝赫,他还像以前那样,一笑就是幅天真又憨直的模样,她都不知道弟弟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吃了多少苦,才能学会不动声色的算计,这些本该是她来做的。
她拿帕子轻轻碰了碰安宝赫的伤疤:“那你好好的,我叫人给你送去的药膏子抹了吗?你要记得,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安宝赫见静嘉眼眶子发红,唇角笑意顿了顿,随即咧得更大,拍着胸脯看起来像个不知事的傻小子:“姐姐放心,抹着呢。我在营里一顿饭三个馒头都不够,还要饶带一碗干饭,你没看我都壮实了好些!”
“姐姐没办法照顾你,你要照顾好自己。”静嘉知道安宝赫不愿意叫自己担心,顺着他的话笑道。
安宝赫不动声色松了口气,依然嘿嘿笑:“姐姐就别担心我了,还是赶紧挑个好女婿,生几个小崽子好好过日子,咱俩从小到大的愿望就都实现了。”
两个人从小相依为命,姐弟俩心底深处都有个念想,不管将来是什么情况,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再遭这份儿罪。
静嘉认真点头:“不必担心我,我在宫里好好的,过些时日就能嫁出去。”
安宝赫也不敢待太久,老老实实听静嘉叮嘱一通,便脚步欢快离了九洲清晏,直到了静嘉看不见的地方,他才收了那雀跃样子,整个人沉稳许多,再看不出少年郎模样。
他看着九洲清晏的方向,眸子里有担心,也有坚毅,唯独没有后悔。
利用皇上和温宪公主的情分算计这一遭,他只希望姐姐能够活得轻松些,不要被墨勒氏拖进深渊里,姐姐这些年为他付出的太多,剩下的风雨他来扛就够了。
静嘉这边刚收拾好心情,一扭身就看见孙起行笑眯眯站在她身后:“大格格请吧,万岁爷这会子得空,请您进去呢。”
她跟着孙起行进门,心里再多忐忑都在刚刚见过安宝赫后变成了感激,站定后她便想跪下谢恩,面上比昨儿个来的自然许多。
只不等她跪下去,皇帝便捏着枚白玉棋子斜睨过来:“朕可当不起你这大礼,左右也没人看你唱戏,免了。”
他这一呲哒,静嘉站在殿内尴尬极了,金口玉言不让她跪,跪了就是抗旨,可不跪,又显得她昨儿个多嫌弃皇上似的,更是大不敬。
想了想,她还是行了个蹲安礼:“奴才请皇主子安,谢皇主子天恩,奴才感激不尽。”
皇帝语气更凉:“怎么个感激法儿?昨儿个朕是你的再生父母,今儿个感激,朕要当玛法了吗?”
静嘉:“……”她恍惚着下意识看了眼孙起行,御前这些人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第20章 朕不介意后宫多个吃干饭……
“起来吧。”皇帝也不等静嘉回话,转头看着棋局淡淡道。
每回见着静嘉,皇帝总忍不住想刺上几句,直噎得她说不出话心里才舒服,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看不过她聪明头儿不往正处使,辜负了安宝赫的心思。
“人你也见过了,可知道朕叫你过来的用意?”
静嘉垂眸盯着脚尖儿:“奴才谢过……”
“朕不是问你这个。”皇帝将棋子扔进棋盒后转头看她,“朕提醒你许多次,也问了你不止一遍,你如今可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了?”
静嘉眉心微蹙,复又蹲身下去:“皇主子恕罪,奴才不明白您的意思。”
皇上何曾提醒过她,她细细思量入宫后发生的事情,这位除了头回时有点子九五之尊的威严外,哪一回不是光顾着刻薄她?
皇帝似笑非笑:“你未必不懂,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静嘉不言声儿。
“那朕不妨说清楚些,你自认为是个聪明的,入宫后也觉得自个儿从未行差踏错是吧?”皇帝也不叫她起身,“本来朕觉得你能在安国公府那样的地方护住安宝赫,还能利用佟运恒的香火情送他进宫谋前程,即便不是人精子,也不该是个蠢的,朕错了。”
静嘉心下微微发凉,让安宝赫进宫当值的内情没几个人知道,皇上是如何得知……
“你觉得进了宫只要不挑尖儿,行事仔细妥帖,让人见得你贤惠周全,就能得个好名声,不管是太后给你挑女婿,还是别家女眷挑媳妇儿,都能逃离安国公府。”皇帝眼神中多了几分讥讽,“殊不知将念想挂在别人身上本就是愚蠢至极,你光顾着周全妥帖,却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凡你有利用价值,还指望着哪只吃人的老虎会放过到嘴的肉?”
静嘉心里发沉,皇上话说得容易,她难道有别的选择吗?进了宫没有依靠,她若不周全些,不能得上位者喜欢,只会比在安国公府更艰难。
“你现在还觉得嫁给纳喇淮骏是个好选择?亦或者你还指望着鄂鲁能娶了你?哦,关尔佳氏你也没放下,你可是够忙的。”皇帝不需要她回答,这话问得更讥讽,“你既然进宫将念想指望在太后身上,就该知道,她连一个字儿都不用说,只要露出几分意思,谁也不敢娶你,偏偏你蠢得不知道该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