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知道有人在算计自个儿,德妃这边用帕子揉了揉鼻尖,轻声问书文:“乌希哈接着赏说什么了没?”
书文皱着眉摇头:“奴婢没打听出来,您也知道那秦姨娘是个有手段的,她院子守得严实,奴婢只打听出来,四格格这阵子像是在吃斋念佛呢。”
德妃皱眉:“继续查,叫梁德跟寿安宫的管事打探打探。”
端贵太妃一直不怎么理会马佳府和乌希哈,怎么会突然对乌希哈另眼相待了呢?
书文赶紧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此时马佳府里,乌希哈捏着佛堂跪垫底下那人给她传的信儿:“端贵太妃所出五阿哥喜欢抽陀螺,大阿哥喜欢宝蓝色。”
她紧着将纸条在蜡烛底下烧掉,跪在垫子上开始思忖。
前头有人传信让她以梦到两个孩子对她哭着喊饿为由,装作被魇着害怕,在府中吃斋念佛不肯出门,她亲手做了梦里孩子念叨着最喜欢的玉扣糍粑,叫马佳老夫人带给端贵太妃表孝心。
当天端贵太妃身边的索嬷嬷亲自来送赏,将她这梦问了个仔细才走。过后乌希哈一直继续吃斋念佛,宫里再没别的动静。
如今接到这个信儿,她眸子里闪现出势在必得,腊月二十三大祭,她必定要留在宫里,不,是要留在寿安宫里!
柔嫔有孕将本因着天气寒冷渐渐隐在冰面下的暗潮又重新翻涌出来,一时间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都各有各的心思。
倒是静嘉这头,好不容易忙完,她难得可以好好歇歇心肠,为表达对子嗣的重视,太后免了柔嫔请安,在她满三个月前都不必出来,静嘉自认可以安稳一段时日了。
御赐的腊八粥她尝了,也就那么个滋味儿,再好的东西熬烂了还带着冰碴子,即便加热后也带着股子寡淡。
因为办了这趟差事,德妃像是明白太后的意思,故意避着锋芒,容妃好些事情懒得亲手操持,静嘉倒是忙出来些人脉,起码现如今想从御膳房点些不超出份例的东西,那都是再容易不过的。
“过年不就得吃点好的?”静嘉笑着对杜若和半夏道,“这时候该有炸卷果儿了,再来些腊羊肉和酥虾,拿上银子,叫大掌事赏个大路菜,不拘是狮子头还是砂锅老鸭,要好克化的,再来一碗鸡丝汤面和肉丁馒头,咱们也算是犒劳犒劳自己。”
杜若听得直流口水:“还有炸馓子,酥脆香甜可好吃了!奴婢还想吃八宝面茶。”
“哈哈,咱们杜若姐姐脸儿都饿瘦了,一看就知道馋坏了,都要都要!再偷偷要两壶青梅酒,许你们一人喝一杯解解馋。”静嘉调侃道。
半夏和刘福都忍不住跟着笑出来,谁也没听见外头有人往里走的动静,门口守着的小苏拉都吓跪了,叫孙起行示意过后,半声儿不敢吭。
孙起行掀开门帘子,皇帝跨进门站在殿门口,就着半上午柔和的阳光,看着静嘉那由里往外透着光泽的小脸儿,蓦地开口将主仆四个都吓了一跳:“你那脸儿也瘦了不少,也是馋的?”
静嘉还没怎么着呢,杜若先闹了个大红脸,哎呀呀,小主什么话都往外掏,都丢脸丢到万岁爷跟前了,当奴才的也要脸面啊。
于是孙起行又无奈看着杜若只露个大脑门儿又杵那儿愣着了,只能恨恨拉着她往外走,要知道她心里想法非得啐出来不可。
猪鼻子插大葱可给你好大的脸呢,万岁爷才不关心你脸大脸小好吗?
静嘉叫皇帝呲哒惯了,倒是不脸红,只给他请安:“您怎么这会子功夫过来了?”
皇帝意味深长看着她:“朕也饿着呢,前些日子开了胃口,也不叫人吃个饱儿。”
静嘉面色淡定,心里忍不住腹诽,您都闹出人命来了,还没吃饱……
“万岁爷,还是要保重龙体呀。”静嘉抿出个体贴的笑来,将茶水往皇上面前推了推,“这过犹不及的道理,您肯定比我懂。”
皇帝失笑,扫过矮几上的干果,挑着眉慢条斯理道:“放心,朕定是用不着吃荔枝,不信朕允你试试。”
静嘉想起头回见着皇帝的情形,再忍不住红了耳根子,好像她求着他似的,这人怎恁的不正经!
第39章 万岁爷不是瞧上奴婢了……
因着在西配殿内不用出门儿, 除了一早起来修饰过面容,静嘉并未特意收拾,只简单梳了个小两把头, 两把边儿简单插着几朵杜若新摘回来的朱砂梅提色, 浑身上下再无其他首饰。
就着颜色柔和的月白色斜襟宫装,连镶边儿都是香地色梅花暗纹, 软绸龙华垂在她秀美脖颈儿间,让静嘉整个人都透着股子慵懒劲儿, 小巧耳垂染上绯色后, 勾勒成寡淡的脸蛋儿无端多了几分媚色和娇憨。
皇帝想都没想就捏上了那温软耳垂摩挲:“朕才想起来, 你当时该知道太后是让你替容妃邀宠吧?朕记得你很淡定, 只是垂着眸子都遮不住浑身的无辜劲儿,可是那时就在算计朕了?”
静嘉自不肯认, 赧然去推他:“您别打趣我了,刚进宫那会儿我日日如履薄冰,只以为是老祖宗给我机会谢恩呐。后听您去了承乾宫, 我才反应过来,好悬没一剪子扎大腿根儿上。”
皇帝顺着她推拒的动作将人自在揽进怀里, 哼笑出声:“你对自己倒是下得了狠手。”
静嘉不言声儿, 在这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的世道, 不狠过那些猛兽, 根本活不下来。
“后来呢?”皇帝那晚在乾清宫看得分明, 叫人流连忘返的修长腿儿上并无疤痕。
静嘉靠在他身上, 眨着眼睛一副单纯样子:“后来我仔细嘛,没伤着自己,扭脸就在御花园被人骂狗屎下霜了呢, 要不也不能碰见您。”
“哈哈哈……”皇帝被她逗得大笑,想起来还忍不住揶揄,“你那丫头嘴儿叫老天爷开过光吧?半分不由得人就叫你心想事成。”
说做宫妃就做宫妃,说把巴掌扇回去,回宫第二天就闹得慎嫔禁足。
这么想着皇帝突然挑了挑眉,捏着她下巴与她四目相对:“这么说起来,你还是个记仇的,叫慎嫔栽跟头这事儿不是顺势而为吧?”
静嘉微笑:“万岁爷说什么呢?我又不知道自己会被算计,也没办法左右慎嫔为难我呀。”
可太后想叫她帮容妃,其他人见不得容妃坐大这事儿静嘉是清明的,从龙床下来跪地的那一刻,她就把心里的黑账掏出来了,要说拿谁投诚这事儿都不需要寻思,首当其中必然是慎嫔。
这些就不需要叫正和帝知道了。
皇帝似笑非笑捏了捏她脸颊,就当她说的是真:“朕听你刚才点的那些油腻了些,今儿个天气不错,叫御膳房送个锅子吧。”
“知道您忙着,这会子过来,不只是为了叫奴才陪着用膳吧?”静嘉从善如流道,也不需要她再出去吩咐,门口伺候的奴才个个儿该带耳朵的时候都带着呢。
皇帝不置可否:“那你说朕是来做什么的?”
说话的功夫,静嘉感觉细软腰肢间多了点子不规矩,她赶忙起身:“那奴才哪儿猜去呀,您快别逗我了,大白日的叫人听见,可是叫人活不下去的。”
皇帝眼神中笑意未褪,也不再逗她,声音轻了几分:“过些日子定国公要回来了,绥远将军也会回来,今年大日子都要展扬些,朕要你保住柔嫔的胎,能做到吗?”
皇帝一开口,静嘉原先的猜测就落到了实处。
林明辉才做漕运总督不足一年,如今并无建树,那该是个图稳妥的人精子。柔嫔这会儿怀孕,无疑是给林家添了根定海神针,可不管是关尔佳氏还是出过后族的马佳氏必定不会由着林家发展,甚至纳喇氏都要插一脚。
她颇有些头疼的模样:“老祖宗刚给永寿宫下了口谕,柔嫔满三个月前不是不用出来吗?”
“未曾显怀的宫妃,大祭和宫宴她避不过去。”皇帝淡淡道。
等到二人用过膳,皇帝没急着走,坐在条山炕上喝茶的功夫,见静嘉一直不怎么说话,皇帝将鱼饵放出来:“年后朕会封柔嫔为淑妃。”
一直敛着心神装为难的静嘉,这才恰到好处露出几分诧异:“您这不是把人……奴才知道了,奴才定竭尽全力保柔嫔无恙。”
“嗯,你心里清明就好。你歇着,朕还有折子没批完。”皇帝捏着她的手把玩一会儿才道,“过两日朕再过来看你。”
“恭送万岁爷。”静嘉恭顺蹲身送他,心里念叨着,还是别来了,大过年的别再给她添麻烦,这份儿温存真没必要,好处给到位就够了。
皇帝出门的功夫,瞧见杜若恭敬掀着帘子,他顿了顿脚步:“这丫头伺候的不错,好似是瘦了些,赏两个月月例,叫御膳房多送些点心过来给她补补。”
等正和帝出了丽景轩,杜若才跟被雷劈了一样踉跄着进了门,仓惶走到静嘉跟前儿就噗通跪下了,眼泪都跟着震落在地上——
“小主救命啊!奴婢只想着伺候您,绝不敢背叛小主,更不想伺候……唔!”
她话没说完就叫静嘉赶忙给捂住了:“好姐姐,你好是想清楚了再说,脑袋不要了?”
“万岁爷不是瞧上奴婢了吧?呜呜……奴婢到底哪儿得了万岁爷的眼,奴婢改还不成吗?”杜若呜呜唧唧低声委屈道,还可怜巴巴掉眼泪呢,好歹是不敢嚷嚷了。
静嘉憋住笑,想了想道:“大概是见你嘴皮子利索?”
杜若:“……”呜呜呜,她以后能不说话再也不说话了!
半夏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小主见杜若哭得厉害,却快笑歪在炕上,她倒是没跟杜若那般担心,只上前妥帖伺候着。
“奴婢在宫里这些年,可是少见万岁爷来后宫陪妃嫔用午膳呢,以前也就是那两位主儿有这个殊荣。”半夏讨巧笑道,朝着承乾宫和翊坤宫方向抬了抬下巴。
静嘉微笑:“去替我多准备些姜汁帕子,再叫刘福去太医院请程太医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些发汗,腿肚儿转筋起不来身了。”
半夏摸不着头脑:“啊?”
“去吧。”静嘉并不解释,这恩宠也不是平白接着就行,总要说得过去,万岁爷刻薄,她被磋磨个够呛这理由不错。
别人稀罕的事儿,到了她这儿,甜蜜饯儿里都掺着沙子,总要仔细挑出来才能吃进嘴里。
半夏不敢再问,蒙头蒙脑出去办差事,杜若还软在脚踏上抽抽。
“好啦,万岁爷逗你玩儿呢,他惯是个刻薄的,以后习惯就好了。”静嘉摸着杜若脑袋安抚。
杜若这才将心肠塞回肚儿里去,揉着真转筋的腿,心里还祈求呢,还是别叫万岁爷太淘神了,刻薄……留给小主吧。
哎哟哟,奴婢罪过罪过,回头多给菩萨上几炷香,保佑小主长命百岁。
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年根儿底下许是人人都忙叨得紧,日子总过得飞快,眨巴眼儿的功夫就到了小年。
早去了的那位马佳皇后,没来得及赶上大祭的荣光就枯萎在了深宫里,如今便是由太后主持小年祭灶和立杆大祭,容妃和德妃从旁辅佐着,这种时候静嘉是插不上手的。
好在她也不稀罕这点子体面,她忙着将程太医给的那些跟怀身孕有关的事儿都记在心里还忙不迭呢。到祭灶前一日,她也不过刚囫囵着将程太医遣人私下送过来的册子看了一遍。
“唉……”静嘉忍不住叹气。
杜若赶忙替她倒上温茶:“小主,您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奴婢替您按按?”
自打那日皇帝吩咐给杜若赏赐后,杜若话少了许多,也比从前谨慎不少,比静嘉过去好些年耳提面命都有用些。
也不知是怎么个道理,她如今倒是有了跟半夏争宠的心思,见静嘉信重半夏,她并不拦着,可总是爱围在静嘉身边转,几乎是不错眼的使出十二分妥帖来。
静嘉一直笑眯眯看着,也不叫半夏跟杜若多说,只狠着心肠任由杜若讨巧,如今学会卖乖总比以后祸从口出强。
“我就是觉着,在宫里有身孕可真是再危险不过的事儿,本就要走鬼门关,还要防着数不清的背后灵,啧啧……”静嘉靠在杜若身上感叹,“看样子不要孩子挺好的。”
杜若细细给静嘉按着头上的穴位,闻言话在肚儿里转了几圈,才迟疑道:“小主,可若没个孩子傍身,以后……总是要艰难些吧?”
静嘉不以为然,先帝那位皇后不也没孩子?不还是活得滋润极了。若非她自己找死,定能顺顺当当荣宠一辈子。
静嘉不觉得自己会成为耶拉氏那样,知道生孩子的艰难,她遥遥望着坤宁宫方向,眼底野望更深刻了些。
与其为了不定能好好生出来,甚至不定能养活的孩子拼命,不如将命拼着捏权势在手里。
这话不能宣之于口,她也不多说什么,只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最后一日的轻松时候。
腊月二十三一大早,天仍黑着,白皑皑的雪并未化多少,就着昏蒙蒙的叶色,厚厚压在各处顶端,似是叫紫禁城多了股子沉重压力。
静嘉四更刚过就起身洗漱,随后叫人伺候着穿朝服。
贵人冬季朝服是石青色四爪团龙纹样的圆领旗装,不能着云肩和披领,双襟圆领是立起来到耳下的,带上猫睛石点缀的东珠朝冠,没那么尊贵,可也透着股子爽利的庄重。
这还是静嘉头回穿这身衣裳,她过去不怎么穿颜色厚重的,上身儿后,衬着她白皙的肤色,难得叫她画出来的寡淡都轻了些,让她整个人多了些雍容气儿。
杜若仔细替她摆好朝冠上的珍珠翟尾,看着镜子喃喃道:“娘咧,这要是您本来……魂儿都要给您咯。”
静嘉翻个白眼,拍拍她脑袋:“快些收拾,还要去慈宁宫呢,你给我守好了丽景轩。”
因为杜若没有半夏机灵,再说跟着走那么些路也累得慌,静嘉便带着半夏出去,也是怕杜若看见墨勒氏害怕。
杜若回过神赶紧应下,嘟嘟嘴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紧着伺候,送静嘉和半夏出门。
这回静嘉就没有站在刘佳嬷嬷身边替太后扶轿的殊荣了,她跟在仪贵人身后慢慢走着。
边走边寻思,自中秋后,她叫人打听过,再也没见墨勒氏闹腾,听说这阵子安国公府消停的很,连府里都没闹出什么人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