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春意浓——枸杞黑乌龙
时间:2021-04-15 09:38:24

  五年过去,时间将那个带着棱角的阴狠男儿打磨成了滑不溜手的巴图鲁,定国公身上反而没了戾气,更像从翰林院出来的那些酸儒,声音不疾不徐中带着几分文雅气息。
  可皇帝不会错辨,掩盖文雅下的,仍是那份熟悉的咄咄逼人,逼着皇帝在孝道和君臣之间做出选择。
  要知道大清以仁孝治国,若他连一手扶他登上皇位的外祖家都不容情,谁还敢替皇帝卖命呢?
  正和帝心里冷笑,唇角勾出无奈的弧度,温和着脸色上前亲自将定国公扶起来:“舅舅这话严重了,老爷子自来说话敞亮,也未必就是那个意思,无非是叫那等子心思不纯的给利用罢了。”
  定国公面上仍有愧色:“那也是臣治家不严的罪过,这些年臣无愧大清,无愧万岁爷,却亏欠了额娘阿玛和妻女……若臣受罚能叫她们不再受人非议,臣百死莫辞!”
  皇帝正了脸色:“舅舅这话就见外了,朕已命醇亲王和纳喇辉图严查,舅舅不如跟朕说说,谁还敢嚼舌根子,朕定严惩不贷!”
  定国公顿了下,赧然摇头:“都是臣说话不仔细,昨日叫索氏一哭,臣这心里……着实难受,是臣亏欠索氏和容主儿太多,着急说错了话,求万岁爷恕罪。”
  “舅舅安心,有皇额娘护着,容妃在宫里过得很是不错,朕会替舅舅多照顾容妃,你这也是替朕卖命,若说愧疚……”
  “万岁爷!”定国公赶忙打断皇帝的话,又噗通跪下,“能挡下西南乱民,制止夷人作乱,护广州海运顺遂,这都是臣该做的,为大清为万岁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臣之本分,万当不得万岁爷用愧疚二字,实在是折煞臣了。”
  皇帝眸底闪过冷光,顿了一下才又去扶:“舅舅说的是,是朕外道了。倒是有个好消息要说与舅舅听,因舅舅之功劳,加之西北和漠南安稳,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宫中也早该庆贺一二,年后朕有意封赏前朝后宫,不知舅舅可有何建议?”
  定国公闻言顺着皇帝的力道起身,激动的眼眶子都泛着红:“能见着这一日,臣已别无所愿,一切都听万岁爷安排!”
  “有舅舅对大清这份忠心,朕心甚慰,立春大祭时也该有好消息叫众人都跟着提提神。”皇帝拍了拍定国公肩膀,“虽说舅舅是武将,到底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定国公想要逼皇帝答应的事儿都已经完美达成,这会子并不拒绝皇帝好意,依然恭敬顺着皇帝意思躬身:“那臣先告退!”
  待得定国公退出御书房,皇帝瞬间淡了脸色,右手背在身后,一圈一圈转着扳指,云淡风轻站到了御案前。
  等孙起行小心翼翼进门时,皇帝正长身玉立,捏着上好的狼毫泼墨,一纸草书毫无潇洒之意,反倒是金戈铁马的杀伐力透纸背。
  “万岁爷,柔嫔已经安然无恙回了永寿宫。”孙起行柔着嗓音轻声禀报,迟疑了下,声儿更轻,“奴才听底下人禀报,说是安贵人在坤宁宫伤了手。”
  “砰!”一声,皇帝冷着脸挥下最后一笔,许是写字太过用力,一方上好徽砚被甩出去,四分五裂在地上,连着墨汁儿打在皇帝衣摆,瞬间在那明黄色云锦料子上氤氲出浓重暗色。
  “朕去看看。”由孙起行伺候着换了身便袍,皇帝淡淡道。
  孙起行没敢问到底是去看谁,瞧着皇帝进了永寿宫,他心里这才有数,看样子在万岁爷心里,还是子嗣更重要些。
  柔嫔回来后休息了会子,虽没用多少午膳,也比在坤宁宫时脸色好了许多,见着皇帝进门,眼神瞬间就亮起来,衬得她脸色更添红润,丝毫看不出在坤宁宫时遭了罪。
  “你身子可还好?”皇帝进门后没等柔嫔蹲身就扶住了她,声音温柔问道。
  柔嫔红着脸颊点头:“回万岁爷,嫔妾还好,并没有太难受。”
  “嗯,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叫御膳房做了送过来,过几日叫造办处给你安排个小厨房,想吃什么也更方便些。”皇帝拉着她在软塌上坐下,“若是有哪儿不妥帖,尽管叫人来禀了孙起行就是。”
  “是,多谢万岁爷,嫔妾定护好腹中的小阿哥。”柔嫔温顺笑道,心窝子叫皇帝这难得的温柔融化,整个人都软了几分,恨不能贴在皇帝身上。
  皇帝由着她靠在自己身边,陪着她说了会子话,这才起身:“你早点歇着,朕还有折子要批,明日再过来看你。”
  柔嫔略有点失望,可也知道留下皇帝年底忙,只更柔弱点头:“嫔妾知道了,您也要保重龙体呀,嫔妾随时都恭候着万岁爷。”
  皇帝嗯了一声,带着淡淡的笑意出了永寿宫后殿,直到进了圣辇面上的笑才彻底落下来,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小主,您为何不跟万岁爷说说安贵人的事儿?”蓉娟伺候着柔嫔坐下,轻声问,“虽说她那帕子没什么,谁知道是不是替老祖宗和容主儿算计小阿哥呢?”
  柔嫔轻轻笑了笑:“不管是算计小阿哥也好,还是安贵人瞒着太后有意示好也罢,总归要等我生出来。”
  蓉娟不太认同:“奴婢觉着还是叫万岁爷查清楚些更好。您惯是个佛性儿不爱多想,可这后宫里都是吃人的老虎,若他们算计着……去母留子可怎么办呢?”
  柔嫔过去不显山露水,实际也不是个爱争抢的,蓉娟还是家里人想法子送到她身边的,若不是蓉娟谨慎,柔嫔不知道该叫人算计多少回了。
  如今柔嫔有了身孕,蓉娟只觉得处处都不安全,很有些草木皆兵的架势。
  柔嫔只是不爱跟人争抢,倒也不是个愚笨的,她拍了拍蓉娟胳膊:“不是传话给阿玛,叫他想法子送个懂药理的过来了吗?这会子也急不来,再说……”
  柔嫔没说下去,只从袖口掏出个小巧的蜜丸儿出来。
  “这是安贵人给您的?”蓉娟瞪大眼睛问。
  柔嫔点点头,静嘉摔倒的时候,不只轻声说了句别吃,还不动声色塞过来这个给她。
  她捏碎蜜丸,跟蓉娟脑袋凑在一块儿看过去,小拇指一半长短的纸条上,只写着六个特别小的字儿——娠重则医呈避。
  蓉娟看不明白:“安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娠为胎动,小主眼下怀身孕还不足两月,哪儿来的胎动啊?
  柔嫔倒是看懂了,忍不住笑出声儿来:“不管这安贵人是受太后吩咐还是有意跟我示好,可见是个聪明的,倒是值得结交一二。”
  见蓉娟还摸不着北的模样,她轻笑着点了点蓉娟脑门儿:“娠态是没有,可小阿哥闹得我吃不下睡不好,吐得起不来身,你说这后头的大日子,我还能去得了?”
  蓉娟这才明白过来,只还是忍不住多想:“可咱们在太医院没人也瞒不过去,您若是真吐得起不来身,伤着自个儿和小阿哥可怎么办呢?”
  柔嫔娇嫩的手指拂过那六个字,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安贵人已经告诉我怎么办了,这个情还真是叫人不得不承呀。”
  见蓉娟仍是不明白,柔嫔也没再继续解释,只淡定去歇晌儿。
  安贵人心思不明总归不是想要她落胎,与皇帝说只会打草惊蛇,皇帝再英明神武,也挡不住后宫层出不穷的谋算。
  所以柔嫔只能先接着这份好意走一步看一步,若安贵人真有意与她联手,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丽景轩里,半夏的心思倒是跟蓉娟差不多,她在一旁给杜若打下手,看杜若红着眼眶子替静嘉包扎,迟疑了好久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小主,您就不担心,柔嫔会将这事儿透露给万岁爷或者老祖宗?”
  静嘉一手撑着脑袋有点犯困,闻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但凡她不傻,就分得出好意歹意。”
  半夏皱眉:“可若老祖宗知道您护着柔嫔……”会不会觉得您吃里扒外啊?
  “没事儿,太后恨不得宫里多子多福,知道了也不碍事。”静嘉又打了个哈欠,抹去眼角晶莹,“我先睡会儿,不必叫我起身。”
  前些时日太劳神,昨夜里也没能休息好,静嘉只想着睡个饱儿再说别的。
  这一觉静嘉确实睡得很不错,她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是黑的,幔帐遮得严严实实,外头那一小盏烛火照不进来,静嘉半梦半醒着晃神,她这是一觉从下午睡到半夜?
  “什么时辰了?”静嘉软着嗓音问,刚问完她就察觉出来点子不对劲儿。
  按说她在炕上一有动静,不拘是半夏或者杜若就该过来伺候着了,哪怕夜里也该有坐更的,现在殿内怎的这般安静?
  随即她腰间一紧,同样散漫的声音从她脑袋上方响起:“二更刚过,猪都没你这么能睡,也不怕夜里跑了觉。”
  静嘉心下一惊:“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小年他不去容妃和德妃宫里,来看自己一个小贵人,是嫌她太顺当吗?
  “早就下了宫钥,没人看见朕。”皇帝拍了拍她脑袋,“朕从望月阁那头过来的,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朕?”
  静嘉有些躺不住,挣扎着想起身,嘴上倒是乖顺:“您说哪儿的话,得见天颜是我的福分,我这不是怕叫人拈酸淹了我这小庙嘛。”
  “哦?朕去看柔嫔,你就不拈酸?”皇帝不肯松手,仍将人抱在怀里,还不轻不重蹭了蹭静嘉的脖颈儿,只小心避开了她的手。
  大冬天儿的静嘉身上还带着股子暖融融的桂花香气,叫人闻着只想犯懒。
  静嘉缩了缩脖子有些莫名:“柔嫔怀着身孕,您去看望不是应当的?我拈哪门子酸?再说拈酸也轮不着奴才呀。”
  后宫里气坏了胃口夜不能寐的铁定不少,只不包括她,她休息过来那个乏劲儿,这会子已是饿得前心贴后背,跟皇帝说话的功夫,胃里就敲锣打鼓开了腔。
  皇帝听见她肚子咕噜噜叫,失笑出声:“你啊……不拈酸也好,所以朕才说,你合适在后宫呆着。”
  即便他是皇帝,也不得不说,心肠都挂在帝王身上的女人,那都是蠢得没边儿的。能踩着人头爬上去的胜者,从来不会将情爱放在心窝子里,也只有这样的才能活得更长久。
  皇帝压下心里莫名一点不舒服,起身功夫还不忘刻薄,吩咐完叫外头传膳,皇帝从袖袋里扔出个瓷瓶儿在静嘉身前:“叫你帮把手,你倒是连手都帮进去了,本就蠢得叫人没眼看,再留下疤,倒显得朕生冷不忌。”
  “……”静嘉噎了一下,捏着瓷瓶下炕穿上鞋,笑眯眯谢恩。
  这位皇主子大概生出来就合该是九五之尊,皇帝是孤家寡人,所以好好的话儿他从来也不会好好说。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静嘉想多了,她总觉得皇帝这惫懒模样下,似是有些心情不太好,她并不多问,只将掂量放在心底,伺候着皇帝跟她一起用这顿宵夜时候妥帖不少。
  “过了年朕想去温泉行宫住一阵子,你跟着。”用完膳皇帝也不着急走,霸道占了静嘉最喜欢的软垫,斜靠在矮几上吩咐。
  静嘉诧异看着他:“您想要我跟着去?”
  皇帝面色平静:“你横不能一直遮掩着容貌,朕也不能无缘由晋你位分。”
  “现在是不是早了点?”静嘉还是不明白,柔嫔胎都还没坐稳呢,若是她就此跟着去,到时后宫那些胭脂虎歪个嘴儿的功夫,要出点子事儿,她的嫔位不就泡汤了?
  “不早,朕等不及了。”皇帝勾起抹笑上下打量了静嘉一番,冷清的眸子深邃中似乎还带着点火苗儿。
  静嘉叫皇帝直白又灼热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无奈低下头去,脑仁儿里还紧着寻思皇帝话外的意思,便错过了皇帝眸底的冷意。
  他确实是等不及了,等不及叫见证了他的狼狈,害死了他的额娘和姐姐,如今又如跗骨之蛆恶心他的关尔佳氏,彻底掉落深渊。
 
 
第42章 杀心起(二更)……
  不待静嘉想更多, 皇帝起身凑到她面前,捏着她脸颊有几分不满:“睡觉你都不忘脸上涂抹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嫌烦?”
  “我这不是怕万一老祖宗叫过去伺候嘛。”静嘉软声解释, “过会子定是要洗漱了才睡的。”
  皇帝蹭了一手粉, 抽出静嘉手中的帕子擦了去,略带几分力道固定住她的脸庞:“朕替你擦……”
  “您轻点, 这个需要洗才能洗了去。”静嘉叫皇帝力道擦得脸疼,忍不住闪躲着嘟囔, 这来回几番磨蹭, 叫皇帝忍不住有了反应。
  隔着比肤色暗些的粉, 都没能挡住静嘉面上的绯色, 她赶忙推皇帝:“奴才这就洗了去,您先等等。”
  皇帝深吸口气, 懒洋洋靠回去,等静嘉洗干净后,顶着清水芙蓉脸盘子进来, 这回她没在眉心点胭脂,唇上也没涂颜色, 本绝丽的容色倒是偏雅致了许多, 叫人瞧着心头舒服。
  “过来。”皇帝拍了拍自己身边, 淡淡道。
  静嘉不敢往他身边凑, 今儿个可没敬事房记档, 她还是别去招惹比较好, 再说她瞧着皇帝今日惫懒得也有些怪, 灼热的眸子里好像不只是欲念,也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招惹了万岁爷。
  “您不是要给我起小字?上次……咳咳, 后来您也没跟我说过,万岁爷的话还作数吗?”静嘉偏身坐到皇帝对面岔开话题道。
  皇帝这才来了点子兴致:“你既然不愿意叫秀秀,不若叫锦绣?听着吉利。”
  静嘉撇嘴:“您怕是忘了,德主儿闺名云绣,奴才本就不喜欢这个字儿。”
  皇帝楞了一下,他还真没注意过德妃的名字。
  这些年除了偶尔太后会叫容妃的名字,其他人都是封位相称,德妃在他面前从来是淡泊模样,二人并未说过这般有情致的话题。
  “你这是等着朕叫你宁宁?”皇帝长臂一伸,不容拒绝地将人拽过来,凑在她耳边调侃道。
  静嘉挣扎不开也不敢大了动作撩拨,顺着皇帝动作靠在他腿上歪着脑袋:“万岁爷觉得锦宁如何?锦瑟和鸣,宁正而不苟。”
  皇帝低下头深深看着她,烛光摇曳着轻柔映在她眸中,叫这小东西多了几分单纯模样,他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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