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您跟我说这么多,不是为了叫我知道您跟太后的深仇大恨,偏不能自己动手吗?”静嘉依然歪着脑袋呢喃般道,她有点累了,轻轻吁口气,“明知道我跟太后作对,九死一生,或者没有生路,可你依然希望我拿命去填,左右我习惯了拼命,但凡挣扎着想活,总能替你找到缺口摁死关尔佳氏,对吧?”
皇帝皱了皱眉,随即冷静下来,不管是前头的惆怅和是刚才无风而起的暧-昧都消失殆尽,他抬起头睨着静嘉:“你若不想为朕办事,朕不强求。”
静嘉突然睁开眼将自己挤进皇帝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颈,雾霭被薄薄一层水光洗净,让她漂亮的眸子亮得惊人,声音却含混的如同在云端似的:“我没有后悔自己选的任何路,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都没有心肠,所以不知道我也会疼,我也会怕。”
不待皇帝说什么,静嘉阖上眸子关住要落下的星光,主动将唇送上去:“我不怨,我从来都不怨,这是我的命,别……”不要我。
没说完的三个字很清晰砸进了皇帝心里,皇帝冷眼看着静嘉不得章法在他唇上乱蹭,轻轻磨着咬,将他心里的火拱的更盛。
他猛地将人禁锢在怀里,狂风暴雨吻了回去:“宁宁……你自己说的,别指望朕会放过你。”
静嘉无力回答,不知不觉留下眼角的晶莹最终融落在水雾之间,温泉水拍击岸边的托盘,将酒杯都拍进了池子里,随后更大的波澜将酒杯蓦地扔出去,极轻的碎裂声里似乎还伴随着猫儿似的呜咽。
静嘉难耐地随波逐流,紧紧闭着双眼埋藏好最后一点冷静,直感觉惊涛骇浪和灼热都离自己越来越远,连浓稠的呼吸声都似乎隔着山水远在天边,陷入黑暗前,她才不动声色勾了勾唇。
这场算计里,谁算计谁的无可奈何,谁又拼着争取哪怕一丝生机,都叫与水雾一起大开大合涌动着淹没在红唇乌发间,有什么不过刚撑开了脆弱的一角,只待织就再叫人逃不开的大网,让每一个落在妙鬘之间的轻吻,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这顿晚膳静嘉到底也没能用上,宁元阁内的激荡无人觉察,懿凤阁内的冷凝却是奴才们实打实受着的。
看着定国公脸上不耐烦的凶狠,刘佳嬷嬷都有些喘不过气,只低头替两个主子满上茶,与常久忠靠在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
“我早就说那小子骨子里带着胡人的狠劲儿,你偏不肯听我的,若是叫福亲王上位,就凭他跟他老子一样满天下转着求道那熊样儿,还怕不能留下个子嗣杀了,由着你垂帘听政?”气氛冷沉了好一会子,定国公才冷声道。
其他人都已经叫常久忠给撵出去了,这大逆不道的话,他和刘佳嬷嬷兹当什么都没听见。
太后面上有些疲惫:“你以为我为何对康太妃好言好语?后宫只有她全须全尾保住了孩子,你就不能拿脑子好好想想?她不想着争便罢,她若想争……”
“纳喇家还能翻出天去不成?如今不过也就是秋后的蚂蚱罢了,你总是这么瞻前顾后,才叫关尔佳落得今日这般进退不得的境地。”定国公毫不客气打断太后的话。
“糊涂!”太后到底是怒了,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若不是哀家靠着名声拉拢宗亲,从没叫人抓住过把柄,你以为如今关尔佳能有如今的荣光?若都由着你杀个干净,你不如先把关尔佳满门屠个干净,也好是叫他们别跟着你找死!”
定国公见妹妹生气,这才勉强压下不耐烦:“过去就不说了,退让这事儿不能开先河,退一次就要退百次。漕运一年所出比广东海运多三成不止,你就这么让给皇帝,以后招兵买马靠什么?关尔佳的底气也不是拿大风刮来的。”
太后叹了口气:“即便你不肯撒手,他是皇帝,占着正统,硬碰硬以卵击石你觉得会有什么好下场?以退为进,天下人都知太后仁慈,太后母家不贪恋权势,哪怕御史都得掂量下会不会叫人往家门口吐口水,这道理还用我跟你说?”
定国公不说话,他心知太后所言有道理,可被逼着在西南扎根的憋屈与如今要放弃一大块肥肉的憋屈合二为一,他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暴戾。
明明那只是个曾仰关尔佳鼻息才能活的脏种,扭脸儿就高高站在他们头顶,定国公心里膈应极了。
“大清是司尔勒家的天下,这点动摇不了,如今又不是前朝那般腐朽,即便起兵造反也仍是换个司尔勒家的主子罢了。你自己好好寻思寻思,古往今来功高震主的有几个好下场?”太后苦口婆心劝,“哪怕放弃一些眼前的利益,只要后宫还把持在关尔佳手中,将来关尔佳也能一直荣光下去,一时忍让换千秋万代难道还比不过眼前的展扬?你何时跟阿玛一样了。”
定国公皱眉:“二弟不日就从金杭回来了,今岁的孝敬也收的差不多,就这么让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关尔佳怕了,即便你说的有道理,明年再说也来得及。”
漕运说是在朝廷手中,实则各大帮派和航线都掌控在关尔佳手上。
户部之所以派关尔佳达山南下商讨辎重事宜,也是给他机会前去接收孝敬,正巧林明辉进京述职,明面儿上那是‘不得而知’的,也不算失职,这都是约定俗成的官场规则。
太后收了怒容,脸色彻底冷下来,容妃果然是随了她这个大哥,明明看着是聪明样子,却愚蠢到叫人连说教的心力都要磨没了。
“那就都听你的,你不愿意放权就不放,你乐意招兵买马就招。茂安和茂林的御前行走也不用想了,人你都带走,蕙岚的贵妃位子明年也来得及,只要到时候哀家还没死,总是能留关尔佳一口饭吃。”
定国公这才无奈站起来:“你看咱们这不是商量……”
“嘭!”的一声,太后猛地将茶盏砸到定国公脚下,伴随着一声怒喝:“你给哀家滚!什么主意都是你的,哀家头发长见识短,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要害了关尔佳氏,你还来做什么?干脆带着你闺女都给哀家滚出京城!”
刘佳嬷嬷和常久忠都吓得跪下来,定国公也叫太后这猛然爆发出的怒火吓了一跳。
他也紧跟着跪下,立时便见太后扶着额头摇摇欲坠,定国公目瞪口呆赶忙膝行上前扶住太后。
“太后,太后你别吓臣啊!”定国公这才有些后悔。
他其实也没那么多不忿,实在是这阵子在京中处理府中那些烂谷子的糟心事儿,磨没了他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好性子。
尤其家里那个混不吝的阿玛还是属刺猬的,气得人恨不能提刀,偏不能下狠手收拾,他这才一时没了分寸跟太后顶起来。
过去太后脾气一直不错,每回都能以柔克刚将他毛给捋顺了,谁知这回不知怎的,定国公就碰到胭脂虎屁股上,叫撅了个好看。
刘佳嬷嬷赶忙上前伺候着太后喝水,替她揉捏额头,好一会儿太后眼前阵阵发黑的怒火才消了下去。
这会子看见定国公满脸无措,明明都当玛法的人了,还像年轻时候那般,不像个哥哥,倒是像弟弟,她知道哥哥愿意替她卖命,才会毫无保留的对容妃那么好。
可太后能爬到这个位子上,从先皇后和端贵太妃手中笑到最后,也并非一点代价都无,她怕啊,怕自己没那么多时间了。
皇帝有多狠,她再清楚不过,好些事儿她都不敢叫定国公知道,只怕他失了分寸。
若将来有一天她不在了,关尔佳没个阿哥,也没有能立得住的顶梁柱,能不能留下根儿都是未知数,怎么能叫她不急呢。
“阿玛那里传我的懿旨,将他关在院子里,除了额娘和茂安茂林,谁也不许见。”太后缓过神儿也知道定国公这刺猬样子症结在哪儿,叹口气吩咐,“你将茂武带在身边,若有一日……茂武是个澄芯儿,不必叫他知道太多事情,只教会他忠君便可。”
定国公赶忙点头:“都听你的。”
“至于安塔拉宝赫……你也带在身边,不必管他和茂武的来往。若是可以,尽量提拔他就是,只不可叫他离了你身边。”太后捏着额头继续吩咐,“达山回来让他将孝敬单子给户部尚书送去,江南学子那里派些人私底下宣扬关尔佳大义。”
“好好好,都听你的,太后也要保重凤体才是,我等回去西南就叫人搜罗些上好的补品送回来。”定国公继续点头,他那点子刺头都被妹妹刚才苍白的脸色给吓没了。
“哀家不缺这些,以后对上皇帝……收起你心底那些不屑,他是万民之主,也是你的主子,不管过去如何,以后绝不能叫他抓住任何把柄。”太后说完露出几分苦笑,“你也别怪我说话太狠,我这心窝子里总不那么安稳,皇帝如今越来越难看清明,天威难测啊,左右荣华富贵关尔佳都享了,如今哀家只求安稳。”
定国公忍不住皱了皱眉,却也瓮声瓮气应下来:“我都记住了。”
“这回叫你过来,不光是为这些,哀家还要你派人去江南一趟。”太后也不管定国公真听进去假听进去,左右她还能看顾着,慢慢说就是了。
定国公不解:“去江南做什么?”
太后眼神冷静:“去查清楚佟运恒一家如今的情形,若是佟家有特别出息的,暗中除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安贵人额娘的亲兄弟一家子都要留下,叫人保住佟运恒的命,别叫他有闪失,若是凑手,提拔佟家人重新进官场也无妨。”
定国公有些诧异,他仔细寻思了一番才问:“太后这般重视安贵人?既然是给蕙岚准备的帮扶,若是太过会算计,不若趁弱小时候除了,重新选一个更好拿捏的。”
他还是对皇帝由弱小变成如今再拿捏不住有些介怀,可别再出个皇帝那样的,养虎为患这事儿太叫人下气。
“能找个像安贵人那般合适的难,这些你不用考虑,哀家的手段你还信不过?”太后并不愿意多解释。
“成,臣记下了。”定国公见太后坚持,倒是也相信太后,毕竟论心计,关尔佳族里加起来都未必有太后深。
“给老祖宗请安。”门外董兴福谨慎又轻巧的动静传进来。
太后心下微动:“进来。”
董兴福进门甩袖子跪下:“老祖宗,龙辇从宁元阁撤了,万岁爷留宿宁元阁。”
太后唇角这才浮现出一抹笑来,似是欣慰又有些复杂,她只垂眸淡淡吩咐:“继续盯着,待得宁元阁门前的大力太监撤了,叫安贵人立马过来见我。”
“嗻!”董兴福赶忙道。
太后想了想又对着安国公叮嘱:“哀家要你办的事儿宜早不宜迟,早些给哀家送消息回来,切记别滥杀无辜,多留几个哀家有用。”
定国公听了董兴福的话,又见太后几番吩咐,这才更郑重些:“太后放心,臣出了京城,第一个便派人去把佟家查个底儿朝天。”
第47章 擎等着朕收拾你?(一……
定国公接了太后懿旨, 并不在意些许风雪,连夜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他并不能在京中留太久, 剩下要处置的事情并不少。
宁元阁内静嘉和皇帝则是一夜好眠, 其他院子里却都没怎么睡好。
紫禁城守卫森严,在温泉行宫比起在宫里, 想要探查消息总要便利些,虽说近身的事儿查不出来, 到底些许太后不曾捂着, 皇帝也没想捂严实的信儿, 刚刚掌灯就被各院子知道了。
这次来温泉行宫, 有地暖的宫室就那么几座,为了皇嗣着想, 他们年纪都不算大,便都跟着各自的额娘住。
敏嫔自来胆子小,并不敢多说什么, 倒是平嫔底气更足些,她哥哥远在西北替皇帝办差, 乃是遏制马佳氏势力的中流砥柱, 即便慎嫔都不怎么招她。
得知皇帝留宿宁元阁, 平嫔气得在叠翠轩指桑骂槐好一会子, 若是德妃也就算了, 只是个贵人, 还欺君瞒了容貌, 到底狐媚成什么样儿,才能让皇帝不顾规矩体统第二日就不出来了,这顿酸意直到二公主吵嚷着要玩儿雪才停。
德妃这头接到消息时, 她正跟大阿哥在淑琼苑下棋。
听书雪说完,德妃不过是温和笑了笑,对着捏棋子认真看棋盘的保晖道:“宫里就缺几个倾国倾城的,你打小喜欢好看的,改日倒是可以去老祖宗那里提前见见庶母。”
才刚八岁的大阿哥瘦削到青筋都清晰露在肌肤上,额角都一条条透着青,可他早早就有了皇帝对外那份淡然的气质,闻言唇角带着浅浅笑意点头。
“倾国之色总有,玲珑心思难得,过往是保晖浅薄了,倒是着于皮相多些,该是改了的。”
德妃看着保晖叹气:“倒也不必如此,你年纪还小,喜欢什么只要懂得过犹不及也无妨。”
保晖抿唇露出个赧然笑意不说话,大公主嘎鲁代从外头端着一碟子精巧点心进来,笑得无忧无虑:“大哥和姨母说什么呢?御膳房那边照着这里的风俗做了驴打滚,我尝着跟宫里不大一样,更甜糯些,你们尝尝。”
德妃和保晖都笑着接过来,二人也没再说别的。
只是叫人伺候着去后殿休息时,嘎鲁代一直瞧着前头,皱着眉跟个小老太太一样,保晖面上笑意真切了不少。
他温和摸着嘎鲁代脑袋上的小揪揪:“别想那么多了,左右宫里从来没少了热闹。”
大公主晃晃脑袋,看着奴才都在后头,低低嘟囔不敢叫人听见:“就怕热闹起来你就要倒霉。”
保晖眼神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苦涩,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安静牵着大公主往前走。
第二日静嘉醒来已过了巳时,她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若不是饿得厉害,她倒是还能躺会儿愣愣神。
可晚膳和早膳都错过去,肚儿里的大戏欢天喜地叫人一点静不下来,她叫杜若和半夏伺候着起身,好生吃了些东西才算安稳下来。
“我瞧着御膳房伺候倒是精心。”静嘉揉着腰肢靠在软榻上道,侍寝就这个好处,御膳房看碟子下菜最会赶热灶。
半夏笑道:“他们不敢不精心,万岁爷走前吩咐了,打今儿个起,咱们这里一应按嫔位份例走。”
静嘉不是那么诧异地挑了挑眉,看杜若眼神雀跃着,就差嚷嚷想回宫赶紧收拾东西搬屋子了,她被逗得笑出来。
“外头大力太监还在吗?”
杜若这才收了雀跃:“叫孙谙达给撤了,不过您和万岁爷还歇着的时候,董兴福过来了一趟,说叫您明儿个去懿凤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