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仍笑着打圆场:“锦嫔妹妹说得有道理,总归规矩妥帖些没坏处,万岁爷这份恩典咱们盼都盼不来呢。”
这话一出,平妃冷笑:“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到底是凭着恩宠来的枕头风儿,咱们轻易学不来锦嫔妹妹的本事呢。”
景嫔和素来清高的哲嫔都有些酸,眼刀子一下下往静嘉身上扎。
“德妃姐姐这话说的是,若是论恩宠,再没人比得过锦嫔妹妹了。”景嫔唇角的笑有些僵硬,“不过听说锦嫔妹妹打从九洲清晏回去便有些不舒服,转眼儿倒是淑常在得了宠,也不知锦嫔妹妹是心里不适还是身子不适呢?”
哲嫔脸色不太好看,最近除了淑常在,连仪嫔都叫翻过牌子,唯独她这里还赶不上几个小贵人,她有些怀疑,也许自个儿不该在伺候的时候太过清冷。
可她又忍不住晃了晃神,她记得万岁爷跟她说过,最喜欢她这份清濯不妖,可看看如今受宠的这几个……哲嫔手里的帕子搅成了一团。
“叫景嫔姐姐笑话了。”静嘉面不改色道,“不过是跟着万岁爷吃了些好东西,脾胃有些不适,怕说出来叫人笑话,这才没脸出来。”
容贵妃拿帕子遮住唇角,差点儿没笑出来,程太医给开了利克化的太平方子,这事儿容贵妃自是知道的。
这么一寻思,容贵妃也能明白万岁爷为何要安排嬷嬷给静嘉了,这是怕她太没出息。
平妃自然也听明白了,忍不住嗤笑一声,倒是没再说别的。
哲嫔手里的帕子一松,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不屑,可眼底的动摇和恍惚也不曾消弭。
静嘉并不关心哲嫔和景嫔,倒是更关注仪嫔些,按理说如今二阿哥归属还未定,仪嫔该是各宫都拉拢的存在,毕竟她是二阿哥的生母,也能说上几句话。
可仪嫔硬是没跟谁多有来往,除了偶尔去康太妃那儿,从来都是闭门不出,这会子大家酸话来来去去的热闹,她也一句话不说,比话不多可掩不住嫉妒面色的哲嫔还要沉默,只低着头一点存在感都无。
更重要的是,大家竟然都习惯了仪嫔这般没有存在感,静嘉反而更好奇了,能叫康太妃那个奇女子接纳的,静嘉并不觉得会是笨人。
就在静嘉不动声色打量的时候,仪嫔突然抬起头扫了静嘉一眼,瞧见她看过来的目光,仪嫔冲她浅浅笑了笑。
出来茹古涵今,静嘉便不动声色跟仪嫔搭上了话:“仪嫔姐姐似乎有心事?”
仪嫔略有点惊讶,随即只赧然摇了摇头:“我只是寻思着万寿节该给万岁爷准备些什么礼呢,一时走神倒是叫妹妹见笑了。”
静嘉楞了一下,心里更微妙了些,先不说她都忘了万岁爷的万寿节,仪嫔跟自个儿说这话,仿佛是有炫耀的意思。
她笑了笑:“姐姐不如跟二阿哥一起作画提诗,总归是份心意。”
“妹妹好意我心领了,二阿哥如今还算是敏嫔照看着,以后……”仪嫔笑得温和,眼神里的苦涩掩饰不住,“以后也是要给别的姐妹抱养,我若是过于亲近,总是要叫老祖宗和万岁爷不虞的。”
静嘉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的不是,我不该提这些惹姐姐伤心。”
仪嫔唇角笑容不变:“无妨,我知道妹妹是好意。”
等到仪嫔上了步舆远去后,静嘉站在茹古涵今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才上了步舆。
“小主,您刚才为何要叹气呀?”经过魏嬷嬷的教导,杜若在外头没敢问,直到回了天地一家春,她才迫不及待问道。
静嘉站在窗户边上,远远看着后湖,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敏嫔估摸着就这几日光景了。”
魏嬷嬷从门外进来,闻言挑了挑眉:“小主听谁说了?”
“康太妃卖给我的好。”静嘉面色淡然,“看样子康太妃并不想跟太后娘娘对上呢。”
杜若这会儿倒是难得脑子转明白了:“是仪嫔刚才说的……小主您不必放在心上,这宫里活不下去的太多了,连自个儿都不想活的,就死的更快。”
“我知道,我只是明白一个道理。”静嘉笑着扭过头,指着远处,“你看到了吗?若这心里的断壁残恒压过金碧辉煌,大厦之倾便在转瞬之间,谁也救不了她,你说可不可怕?”
尤其是不管如何挣扎,别人一个手指头就能叫这大厦倾倒狼藉,更叫人心里悲凉,她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让自个儿也成为这样的人。
“奴婢不怕,奴婢只怕您不够狠。”杜若倒是不像静嘉似的想那么多,她果断道,“若是有因果,还有奴婢受着呢。”
静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是我无病呻吟了,倒是杜若姐姐,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呀。”
杜若不自在地瞧了眼一直安静在旁边伺候着的魏嬷嬷,红了脸:“都是魏嬷嬷教得好。”
“哎呀不得了,杜若姐姐竟然学会溜须拍马了。”静嘉一拍巴掌笑道,扭头看着魏嬷嬷,“嬷嬷果然是个厉害的,我教了她十几年都没学会呢。”
魏嬷嬷跟着笑出来:“那是小主不舍得叫杜若姑娘吃苦,杜若姑娘是再聪明不过的。”
“哎呀,小主就会拿奴婢打趣!”杜若跺跺脚,叫两个人笑得不好意思,赶忙跑了出去。
见杜若出了门,静嘉这才收了面上的笑,冲着魏嬷嬷道:“太后和德妃想见到的都看见了,嬷嬷只要一直都绷着脸,说不准很快就要有人来接触嬷嬷。”
“估摸着不会太久,毕竟……万岁爷这些时日不少翻牌子,柔妃娘娘肚子愈发稳当,都该着急了。”魏嬷嬷笑着道,说完不动声色仔细打量着静嘉的神色,“您也是时候该去看望柔妃娘娘了。”
静嘉点头:“就明日吧,劳嬷嬷叫半夏把东西准备好。”
魏嬷嬷笑着应下,可心里更有些微妙起来,万岁爷已经大半个月没翻小主的牌子了,小主竟然一点都不着急……不,不是不着急,是不在意。
就是刚才得知敏嫔人就快没了,小主那物伤其类都比听万岁爷翻别人牌子要多一些,魏嬷嬷竟然很诡异地感觉出来,小主甚至有种万岁爷终于好好干活儿了的欣慰,这真是见鬼了。
魏嬷嬷很认同身为后宫女子,不能把心落在帝王身上,也要精于与人争斗,可到底丝丝缕缕的情意少不得,似真似假的缠绵是维系恩宠长久的法宝。
自家小主会不会……太不在意万岁爷了些?她总担心这样,早晚二人要起冲突,可这话她也不好直喇喇地说出来,毕竟没有教着主子把皇帝放心窝子里的,说多了若小主真爱上万岁爷,才叫人扎脖儿呢,魏嬷嬷蓦地就开始有些发愁。
静嘉倒是没感觉出魏嬷嬷这微妙的愁绪,怕上午去要耽误柔妃休息,毕竟都说有了身孕觉要多一些,第二日静嘉歇过晌儿,半下午功夫,才叫半夏准备好了东西去天然图画。
可她还没来得及动身,林守成就过来了:“给锦嫔娘娘请安,万岁爷请您伴驾呢。”
“我知道了,劳谙达稍等等,我换身衣裳。”静嘉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说别的,到底伺候万岁爷比去别宫里拜访更重要些,她也没得选择。
魏嬷嬷抢了半夏的活计,选出来身牙白色桃蕊团纹的宫装,都说想要俏一身孝,牙白色也没那么丧气,粉嫩的桃蕊更是将静嘉花了菡萏以后妖媚的面容衬托的没那么有攻击性,更偏向娇憨多一些。
等替静嘉打理好压襟的玉坠子,魏嬷嬷才小声提醒:“小主去了九洲清晏,不妨跟万岁爷说说您的心思。”
“我的心思?”静嘉没明白,“我没什么瞒着万岁爷的。”
魏嬷嬷笑得意味深长:“自然不是瞒着万岁爷的事儿,可您每日里都念着万岁爷是不是吃好喝好也是真的,如今外头赈灾事体多,好是叫万岁爷知道您担忧龙体,也多保重几分。”
静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不太懂:“我……每日里念着……了吗?”
她日夜一遍遍盘算着后头的各种可能,那心肠都忙不过来,哪儿来的功夫想那么多,万岁爷都叫她别总瞎寻思呢。
“小主要记住一件事儿。”魏嬷嬷替静嘉正了正两把头上的钗,“万岁爷他不只是您的主子,还是您的夫君,对夫君来说,自己的女人光有用是不够的。”
静嘉不言声儿,在路上的功夫,仔细想了想,魏嬷嬷说得对,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她光想着自己要对皇上有用,也清楚要让万岁爷知道自己比别人更重要,可让他知道自己的女人心里有他,更重要。
身为帝王总是多疑的,对他来说,聪明的奴才多了去了,可全心依恋着他的才更不会背叛,果然身边有个嬷嬷,比她自个儿单打独斗要来的妥帖。
如此想着,静嘉进了九洲清晏,看到皇帝那明黄色衣角后,蹲下身去,声音都不自觉柔软了三分:“嫔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金安。”
皇帝本来正看着前朝历年水患治理的折子,闻言手上顿了顿,略有些微妙扫了静嘉一眼:“过来坐。”
静嘉利落起身,直接朝着皇帝身边走过去,偏了脑袋并不往折子那边看,只抱着他胳膊软声娇道:“万岁爷,这些时日没瞧见您,嫔妾日夜都念您念得紧,生怕您累坏了身子,总做梦您不好好用膳,担忧的寝食难安,您可要千万要保重龙体呀。”
皇帝似笑非笑斜睨她一眼:“寝食难安到不只是叫内务府给你淘换血燕,还夜夜开小厨房?”
静嘉噎了一下,她那是为了做给太后和德妃看的,不从御膳房多传膳自然得从小厨房补回来呀,更别提魏嬷嬷那手艺……至于淘换血燕那是为了给陈掌事和苏木家里送银子,万岁爷肯定都知道的。
“嫔妾那是将万岁爷放在心上,才日夜谨记着替您办差呀。”静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实则嫔妾真真是没用多少东西,您瞧我都瘦了。”
皇帝轻哼,敲了敲她脑袋:“好好说话,朕还忙着呢,晚上再留给你时候闹猫,到时候你可别又求饶说朕欺负你。”
静嘉忍不住红了脸,也有些羞恼,奴才们都还在呢,没瞧见孙谙达那脸又要戳进胸口了吗?他如今说话是越来越不讲究。
皇帝瞧她一脸郁闷,倒是被逗得笑了出来,顺着她刚才的话仔细打量了她几眼。
静嘉身边自然是有他的人,皇帝也知道她这些时日倒真是做了好大一个局,向来也是不好受,可能是真……还胖了点儿?
想起魏嬷嬷那叫人无可指摘的好手艺,皇帝心里冷笑,这小东西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他就多余心疼她叫人说小话传她过来,没得叫自个儿嫉妒她这悠闲模样。
“抄佛经去,别跟朕眼巴前儿碍事。”皇帝淡淡道。
静嘉深吸了口气,憋了好一会儿,到底是忍不住扭过头去无声呸了出来,状似乖巧地快速坐到了皇帝对面。
依恋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这位皇主子是个不开窍的实芯儿木头,她就多余说这么多。
孙起行见二人都安静下来,挥挥手带着人退了出去,直到出了门儿,他才捂住胸口深吸了口气。
“师父,您怎么了?”林守成赶忙凑上来讨巧儿。
孙起行吸着气道:“没事儿,我就是心窝子有点堵得慌,别瞎问。”问他也说不清楚为啥。
第65章 不死不休(一更)……
其实孙起行早就觉得不太对劲, 别看锦嫔和万岁爷二人相处总是挺自在的,可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吧,就是跟其他妃嫔伺候的时候不一样。
以前孙起行还总觉得帝王无情, 即便对其他妃嫔冷漠些, 也是正常。
可就万岁爷跟锦嫔这个热乎劲儿,他还是觉得两个人之间氛围叫人心里凉飕飕的, 这就有些奇怪了。
孙起行摸着胸口,感觉自个儿没事儿还是得多去找干爹唠唠嗑才行, 姜还是老的辣, 他孙总管还是吃了年轻的亏哟。
殿内静嘉并不知道孙总管早看透了她和皇帝之间的不走心, 她抄佛经的时候, 向来专心致志,许是抄久了, 越是专心,她脑子便越清明。
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小楷逐渐有了筋骨,静嘉不紧不慢写着, 思绪却已经不在佛经上头了。
刚才皇帝说完那句话,她蓦地有些失笑, 为自己不假思索照着魏嬷嬷的说法试探而觉得好笑, 心里也平添几分凛然。
万岁爷有句话是说对了的, 他是纵着自己, 不管她想做什么, 皇上都一点一滴将该知道的灌输进她心窝子里, 而后替她创造各种时机, 叫她称心如愿。
这种放纵叫静嘉偶尔迷了眼,就如同刀剑杀多了人总添几许嗜血一般,她在皇上面前竟然有种不需要隐瞒, 不需要算计,仅凭直觉行事便可的错觉。
可这会子心思清明,静嘉便记起来,皇帝纵着她,是因为她为刀俎替皇上遇佛杀佛,皇上甭管是给她巴掌还是给她甜枣儿,都是为了叫她成为更好用的利刃。
这便是九五之尊的可怕之处了,明明时刻都处在算计里,却还是叫她这种爱提防的都忍不住松了警惕。
寻思的越清楚,静嘉心里寒气就越重,手握利刃之人,可能会为了斩断更多荆棘而创造机会叫刀剑饮更多血,却不会在意在这过程中利刃是否会断,断了大不了换一柄就是了。
抄完一张,静嘉手下极稳地换了张宣纸,坐在正和帝对面,她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对劲,只是眸底愈发冷静。
魏嬷嬷说的是对的,她不至于想不明白,只是想要叫万岁爷知道自己心里有他,未必需要真将那九五之尊放在心窝子里,只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便可。
“累了就去歇会儿。”皇帝不经意抬头间,看见端正抄佛经的佳人垂着修长脖颈儿,一派温婉娴静的娇美模样,只蓦地添了几分清濯气质,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不问问朕为何叫你过来?”
静嘉小心停下笔,抬起头眸中闪着柔柔光芒,唇角抿出的笑都带着几分吉祥味儿:“这不是看您忙着嘛?等您忙完了再问不迟,左右您会叫嫔妾一直伺候着,对吧?”
皇帝顿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以前不见你这么懂事儿,今儿个来之前喝了蜜?”
“我一直都这么说话呀。”静嘉不乐意地嗔了皇帝一眼,带着唇珠的樱桃唇儿微翘,神态愈发自然,“只是您总刻薄我,我还不能多为自己辩解几句呀?嫔妾只想叫您多看几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