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养的小美人也是养给府里人看的,玛玛知道他心里苦,若真是个妖精,玛玛那么严谨的性子,早将人处置了。
淮骏不吭声,只温和听着鄂鲁念叨。
“我打小就决定好了,要娶个厉害的媳妇儿,最好能拿捏住府里所有人的,尤其是淑常在的姨娘,这样我就不用煎熬了。”鄂鲁说着便有些愣神儿,“头回见到安……那位小主,我就知道我碰着了,后来慢慢知道的多了,就更装进眼里拔不出来,偏偏她选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
淮骏也想起旧事,忍不住露出抹苦笑。
“后来,我看着她无奈挣扎着对我点头,那会儿我心窝子里都开出花儿来了你知不知道?”鄂鲁粗喇喇在眼睛上抹了把,“结果……现在倒好了,家里一个两个都进了宫,我认定的……也进了宫,我不能不上进,再不上进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你死我活。”
淮骏叹了口气:“可你坐了内务府这位子,也挡不住,后宫跟前朝没什么不同,腥风血雨都不由得人选。”
鄂鲁翻了个白眼:“这个还用你说,我刚才就想骂你,怎么的,就你纳喇淮骏把恩人放在心上,我鄂鲁的感……认可就是个屁?我就不可能干伤害她的事儿好吗?”
淮骏不置可否:“所以你不打算帮德妃?”
“内务府势力盘根错节,也不是我想帮就能帮的呀。”鄂鲁露出几分属于纨绔的狡黠和痞气,“我今儿个来不就是拜门槛儿来了吗?内务府最展扬的非广储司莫属,我记得那位可是个人精子,也不是外头那些拜高踩低的。”
淮骏也不否认自己已经拿捏住了广储司,甚至都虞司和慎刑司的大半也在他掌握之内,这些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宣之于口的。
“你想要尽快掌握内务府,只需要理清包衣世家的利益关系,靠马佳氏坐镇将他们都压住了即可。”淮骏给他指了条明路,“马佳老大人和宫里老爷子都会帮你,将内务府拿下是老早晚的事儿。”
鄂鲁沉默了会儿,两个人都不说话,直将酒坛子造空,这才摇摇摆摆站起身:“我会帮着你恩人的,因为我希望她也能成为我的恩人。”
淮骏跟着起身:“我不能保证。”
他只会将静嘉交代的事情办好,绝不会拿捏静嘉,更不会替别人限制静嘉。
在宫里想上位早晚要对上,若静嘉相对德妃动手,淮骏只会给静嘉递刀,哪怕跟鄂鲁你死我活都在所不惜。
鄂鲁明白淮骏的意思,他露出个惨然的笑,笑得跟要哭一样:“我知道,我不是要挟,我是想用自己所有能付出的诚意去求她,哪怕不为了三姐和姑爸爸,甚至不为了马佳府的未来,我要的很简单,帮我带个话就成,行不行给个痛快!”
对鄂鲁来说,他认可的亲人只有玛玛、玛法和额娘,阿玛是别人的阿玛,姐姐只剩个三姐还疯得不成样子,其他兄弟姐妹说白了还不如他阿玛呢,鄂鲁都不在乎。
马佳府是不是能一直展扬下去,他都不那么在乎,他只是想替玛玛和玛法保住马佳氏的根儿,就够了。
他外甥保晖生出来的时候还是个康健的,这些年却连去上书房都艰难,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毒是慎妃下的,后头的推手是谁鄂鲁心里清明。
淮骏想了想点头:“可以,我只负责递话儿,其他的我都不管。”
“够了。”鄂鲁轻轻在淮骏肩膀上锤了一拳,“不早了,我偷偷回来的,还得赶回沧州,不用送了。”
淮骏闻言,果然就站在门口,只看着鄂鲁摇摇晃晃出了门儿,看着那年轻的身影似是带着几分暮霭模样,他也没有丝毫动容。
谁家里没有本难念的经呢?他已经没了家族,破而后立还是飞蛾扑火,他都看得开。
静嘉这边暂时还没收到信儿,就先去了柔妃宫里。
后半晌儿的功夫,不下雨的夏末太阳还是火辣辣的,静嘉进门时,那白皙的脸蛋儿热得有些发红,进了天然图画正殿内,因为没放多少冰,也没好多少。
“妹妹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快去端个甜碗子过来。”柔妃本来正斜靠在软榻上看话本子,听见人禀报早站起来迎静嘉,“将家里送过来的白羽扇拿过来。”
静嘉扶着柔妃坐在软榻上,自个儿请安后也跟着坐下:“本来昨儿个就想过来,谁知正巧我弟弟的书信到了万岁爷那儿,这才迟了一天,趁着天光好过来,风景也看得清楚。”
柔妃肚子已经很大了,斜靠在软榻上,即便蓉娟摇着扇子也还热得满脑门儿汗:“我是没什么心思看了,待会儿稍微凉快些,妹妹倒是可以自个儿走走。”
“不着急,我瞧着姐姐这是大好了?”静嘉好奇地瞧了眼柔妃的大肚子,这都已经八个多月了,眼瞅着中秋前后就要生,柔妃整个人都肿了好几圈儿,看着怪吓人的,可她面色却多了股子叫人说不出的柔和。
柔妃摸着肚子笑:“索性不好的东西没沾多少,太医说我这胎像还不错。”
静嘉了然,为着子嗣安康,柔妃也不敢沾染多少红花和当归,那日见的红是不是真事儿还另说。
“好在等姐姐生的时候天儿也就没这么热了。”静嘉笑道,“我瞧着这几日日头毒,过不了几日又该下雨了,这时候就是一场雨后一场凉,姐姐坐月子合该是最舒服的时候。”
柔妃倒是有些担忧:“就怕是中秋前要生,这到时候在园子里坐月子……”
话没说完静嘉也明白,自然是不能叫皇嗣跟着受凉气的,若是柔妃在园子里坐月子,孩子定然是生出来就要给人抱走,不像在宫里,还能自个儿养上一个月。
“姐姐话都说到这儿,妹妹也就不绕弯子了。”殿内只有蓉娟和半夏在,静嘉也不怕叫外人听见,“姐姐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若这胎是公主姐姐自然能自个儿养着,可若是阿哥……”
柔妃眼神闪了闪,随即唇角带上点子苦涩:“妹妹是替贵妃说话?”
静嘉垂下眸子喝茶:“老祖宗上午特意叫我过去坐了会儿,贵妃宫里空虚,如今宫务繁杂,不与咱们争宠,自然是要多考量些。”
“既然宫务繁杂,若孩子到了贵妃那儿,贵妃娘娘可有时间照料?”柔妃仔细盯着静嘉的表情道。
静嘉闻言笑了出来,坦然看着柔妃:“左不过就是仔细挑几个靠得住的奶嬷嬷的事儿,即便贵妃不忙,也不可能亲自照料孩子,祖宗规矩在那儿呢。”
柔妃心下微动:“我这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内务府该是准备好奶-口的,蓉娟去看过,都是清白人家,难不成贵妃还有别的安排?”
静嘉看着柔妃轻声道:“若是万岁爷允准贵妃抱养了小阿哥,贵妃心思细,肯定是要多安排几个奶嬷嬷的。”
柔妃发现静嘉目光里的打量,蓦地笑了出来:“妹妹还说不绕弯子,这话也是云山雾罩的不肯直白了说,我想知道,妹妹帮着我是为了贵妃,还是为了自己?”
“当然是为了自己。”静嘉毫不犹豫道,“即便是替贵妃办差,也是为了自己,我还以为姐姐该清楚的。”
柔妃不以为然:“可若妹妹想更进一步,老早晚要清楚,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护住自己。”
前者与贵妃是虚与委蛇,后者才是真的认贵妃为主,两字之差天差地别。
静嘉恰到好处楞了一下,沉默一会儿才点头:“姐姐说的是,我还是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柔妃笑着拍了拍静嘉的手:“那我跟妹妹可说的就多了,即便贵妃挑了别的奶嬷嬷,先前照顾孩子的总不能全都换了,若小阿哥出事儿,谁都担待不起。”
“姐姐说的是,该跟贵妃娘娘说的话,我自然会更妥帖些。”静嘉意有所指给柔妃一个定心丸,“只是姐姐孕中有人护着还不小心沾了脏东西,又有造孽的闹鬼,也不知道这些事儿还会不会发生。”
柔妃这才明白静嘉想知道什么,她垂眸遮住自己眼神里的野望,声音略有几分发飘:“那谁知道呢,后宫一直都不缺心狠的,我也是想起来就愁得睡不着觉。”
静嘉心下凛了凛,柔妃向来看着柔弱,没想到她狠起来也叫人心底发寒,柔妃指着她跟贵妃进言别全换了奶嬷嬷,意味着内务府准备的奶-口全是林家安排好的。
她拿红花当归和闹鬼说事儿,就是为了试探柔妃是否会拿孩子做筏子,如今听起来,柔妃竟然是不反对用孩子的康健换自个儿往上爬。
她前头对柔妃所有的好感瞬间清空,对静嘉来说,她和弟弟受了那么多年的无妄之灾,她可以百般算计,孩子却是她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的底限。
所以静嘉从来没想放过德妃,却没准备叫贵妃去死,如今看来,柔妃也并非是个能携手到最后的。
“妹妹是不是觉得我心狠?”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柔妃见静嘉沉默,便明白她在想什么,苦笑多了几分真切,“妹妹没怀过孩子,不清楚十月怀胎是个什么滋味儿,若是有的选择,我绝不会叫孩子受哪怕一丁点罪。”
静嘉不吭声,垂着眸子似是认真听柔妃说话。
“你知道自打我怀了身孕到现在,躲过多少次算计了吗?”柔妃眼神有些恍惚,“数不清楚了,我宫里进慎刑司的奴才都不下一手之数,蓉娟和陈嬷嬷这大半年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如此生下来的孩子,甭管是公主还是阿哥,那都是我的命,谁敢害牠,我就敢叫谁偿命!”
静嘉这才抬起头看这柔妃,她感觉得出,柔妃说的是真话。
“为了保住孩子,我也不怕告诉你,红花和当归是我自个儿准备的,所以我才能好好发愁是不是能中秋后生产的事儿。”随即柔妃眼眶子红了,“同样,为了叫他能长大,即便是往我自个儿心窝子里扎刀子,我也能狠心叫他暂时受点罪。”
静嘉意有所指:“我明白姐姐的心思,只是但凡算计,总有万一,姐姐可有应对之策?”
柔妃红着眼眶柔柔笑了出来:“这才是我想跟妹妹说的,有老祖宗护着,贵妃即便被拉下来也能爬上去,她也不图叫这宫里只有关尔佳的子嗣,别人却未必,妹妹说呢?”
静嘉思忖了会儿才道:“姐姐是打算先对付德妃?”
“不,若是德妃这般好对付,也不会不能生却还稳坐妃位,连大阿哥都给养废了。”柔妃摇摇头,“我狠得下心,端看妹妹是不是对自己狠得下心了。”
静嘉突然笑出来:“姐姐这可算是问对人了,妹妹没别的优点,能活到现在,全凭对自个儿够狠。”
柔妃也跟着笑了出来,聪明人不用多说,在蓉娟和半夏听得稀里糊涂的功夫里,两个人愉快的达成了一致。
“若是要留住几个奶嬷嬷,只怕姐姐还是要早些回宫才好。”临走的时候静嘉突然道。
柔妃笑眯眯点头:“妹妹说得有道理,我有了身子至今,还没在万岁爷跟前儿哭过呢。”
静嘉失笑,恭敬蹲身后,叫荣菱陪着往外头风景好处走了走,这才不疾不徐回了天地一家春。
半夏这阵子得了魏嬷嬷教导,进取心空前的高。
回来后她先伺候着静嘉擦了脸,换上燕居的衣裳,叫自家小主舒坦歪在矮几上,又指挥着李泉和小卢子把门儿,连杜若都叫她央着在门口做绣活儿。
都安排好,半夏才在魏嬷嬷笑眯眯的眼神中赧然问道:“小主,您今儿个是跟柔主儿商量好要对付德主儿了吗?可奴婢还是没明白,怎么就要对自个儿心狠了呢。”
静嘉笑眯眯撑着脑袋去看魏嬷嬷,软声跟撒娇似的:“嬷嬷行行好,点点这个榆木疙瘩。”
魏嬷嬷已经听半夏说了天然图画的事儿,闻言恭谨躬了躬身子,这才轻言细语指点半夏:“小主该是打算先叫贵妃被打压,而后将脏水泼在德妃身上,你想想,若是一开始动了贵妃,老祖宗能放过小主吗?”
半夏瞪大了眼睛,拍着自己脑门儿仔细琢磨,过了好一会儿试探着小声问:“那您提前跟老祖宗说清楚不好吗?”
静嘉与魏嬷嬷对视一眼,笑得云淡风轻:“自然是因为这脏水贵妃也有份儿,你是个聪明的,再仔细琢磨琢磨。”
半夏不像杜若那么急躁,这会子隐约懂了主子们之间的盘算,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心里也激动得很,只当静嘉这话是鼓励,飞快点点头:“小主放心,奴婢一定能想明白。”
待得半夏出了门儿,魏嬷嬷这才笑着问:“您是打定主意要跟柔妃联手了?”
静嘉漫不经心看着半开的窗户外飘落的树叶:“只要她不碰不该碰的,与她联手没坏处,如今倒是还缺个契机呢……”
既然是要叫太后发一回火儿,若是不能叫她怒急攻心影响寿数,那贵妃等于没什么损失,还平白叫贵妃警惕她,得不偿失。
静嘉在金红色的夕阳中闭上眸子,静静思忖着还能利用什么,好尽快升到妃位上去。
魏嬷嬷见状没多问,聪慧如她知道静嘉有心结,有心问问小主在万岁爷那儿是个什么情形,可看着静嘉仿佛心情不太好的模样,她将在嘴边转悠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咽了回去,还是再看看。
第67章 自知之明(一更)……
柔妃是在八月初回的宫, 是正和帝直接下的旨,只说进了秋怕园子里湿气重,于子嗣不利, 万一难产就坏了。
因着这个缘故, 皇帝干脆大手一挥,连大公主嘎鲁代陪着大阿哥保晖和二阿哥保晟也一并回了宫。
只有二公主被养在平妃身前, 便留下来没跟着回去。
太后得知这事儿,派董兴福将静嘉喊到了长春仙馆去。
静嘉一进门就发现太后面色不太好看, 起先她以为太后是因为柔妃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要刮旋风, 可等行礼过后坐在美人肩上, 静嘉才发现, 太后只怕是身子不舒服。
她忍不住想起皇上的话来,正和帝当时怎么说来着, 太后能爬到今日的位子上,并非是一点代价都没有付出的。
这叫静嘉心里的谋算更清晰了些。
“柔妃那里怎么回事儿?”太后撑着额头淡淡问,“你去过天然图画, 她身子不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