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放下手中折子,冲她伸手:“过来。”
静嘉脸颊适时红了红,乖巧放下毛笔,叫皇帝揽进怀里:“您这是忙完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皇帝用食指轻敲了下矮几。
静嘉不敢往那些折子上看:“后宫不得干政,若是叫人看见,嫔妾可是要活不成了。”
“无妨,没什么紧要的。”皇帝捏着她脸颊叫她看过去。
静嘉大致扫过去,零星看到几句话知是历年赈灾治患的折子,便松了口气,只是没等细看,突然瞧见矮几上有个信封,出现了熟悉的笔迹。
她猛地抬起头:“是宝赫——嘶……”
因为抬头太猛,她后脑勺直接撞到了皇帝下巴上,两个人都忍不住哼出声儿来。
静嘉也顾不得去拿那信了,赶忙扭头去看皇帝,嘴上怯生生求饶:“嫔妾该死,求万岁爷恕罪。”
皇帝本来正要开口,叫她这一撞不小心咬到了舌尖,若不是他向来自控能力强,眼泪都要疼下来了,这会子掐着那把细腰,恨不能将人翻过来在某个地方拍上几巴掌。
“安塔拉静嘉,你还记不记得自个儿现在姓什么?嗯?”皇帝这话说的……嗯,感自己肺腑到眼眶子都湿润了。
静嘉缩了缩脖子,姓什么他不自个儿说了么:“您这又是刮哪儿的旋风?嫔妾真是不小心,您大人大量……”
“没心肝儿的东西,朕刚收到安宝赫的书信就巴巴儿喊你过来。”皇帝咬住她耳尖打断她的话,“你就这么报答朕的?”
静嘉不敢有大动作,叫他咬得又疼又痒,眼角渐渐红起来,声音柔得像是掺了蜜似的:“那您想怎么惩罚,我都认了就是嘛。自宝赫走了,这还是他第一回 写信回来,我这才莽撞了,万岁爷就饶我一回吧,再不敢了。”
皇帝轻哼,瞧着她感激又激动的模样,心里说不清是舒坦还是难受,可舌尖儿还是疼的:“朕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静嘉小手顺势搂住皇帝的脖颈儿,不回答这明摆着是坑的话,只轻巧将唇送上去,多了几分讨好模样:“您还疼不疼?叫嫔妾看看可好……”
皇帝揽住怀中娇软的动作蓦地又用力了些,她这不谙世事偏偏又孟浪至极的动作叫皇帝眸中瞬间就烧起火苗儿来,看看?用嘴巴看吗?果然是个不老实的妖精!
皇帝不说话,狠狠稳住自己送上门的樱唇,直将人亲的几乎要瘫在他怀里,这才肯罢休。只是浑身也燥热的厉害,若不是外头天还亮着,皇帝几乎连晚膳都想换一种品尝方式。
“你给朕等着,晚上饶不了你。”皇帝咬牙切齿道,舌尖也不知是因为咬到了还是叫身体里燥热带的,还火辣辣的,他忍不住灌下去一杯温茶,才稍微好些。
静嘉见他松手,顺势坐到一旁,已经打开信快速看起来。
以前静嘉还会为皇帝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儿,真心实意的感激并且心甘情愿叫这人利用,可偏偏是这会子静嘉自认为想明白的功夫,该表现出来的真心实意给了这位主子爷,她心里对这甜枣儿毫无波澜。
再甜将来也是要还的,她只因为家书中提及的事儿,眉心微微蹙起来。
因为是呈交万岁爷亲启的书信,安宝赫并未多提及什么不该提及的事儿,只是将对定国公提携的感激以及誓要为大清抛头颅洒热血的决心表达的淋漓尽致。
当然,身为弟弟他也免不了请万岁爷替他问静嘉安好,也不过只是提了寥寥几句——
“奴才领命与茂武自苗疆归西南边境,途径湘江,忆及稚时曾与家姐保证,会替她造一艘大船,叫她也有机会远行。娘娘在宫中伺候万岁爷,奴才每逢念及,便与茂武学习泅水,如今已然小成,只盼能有机会出海,替娘娘见识我大清更广袤风光……”
静嘉稍稍回忆便能记起宝赫提及的这事儿,那是外祖刚刚致仕时,静嘉担心祖父回了江南,墨勒氏会更肆无忌惮。
宝赫以为她是舍不得外祖,他也舍不得,便跟她保证,他将来定会成为一个好匠人,替她造一艘大大的船,带她一起下江南去找外祖,跟外祖一起生活。
那时静嘉只是笑着鼓励了宝赫,并没有说身为国公府的公子没有可能做个匠人,也不可能跟他提及外祖走了以后,他们二人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只是后来宝赫慢慢长大,还是在艰辛中懂了她那时为何忧愁,自此再也不曾提做匠人的事情。
如今偏偏在书信中提及,还提了跟茂武学习泅水,只是为了跟她传达一件事情,定国公派人去找过外祖了。
定国公自是不会对她一个嫔的外祖家感兴趣,只可能是太后吩咐的。
“怎么了?”皇帝不动声色问道,“你可别跟朕这儿掉猴儿尿,半年后定国公回来,叫宝赫跟着就是了。”
静嘉软软看着皇帝,赧然笑了笑:“叫万岁爷笑话了,就是听宝赫提起小时候,想到他如今不过也才十六岁,已经能跟着外出打仗了,实在担忧的紧,您……嫔妾能问问去苗疆是何时的事儿吗?他可有受伤?”
皇帝定定瞧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他到了西南,定国公便叫他与茂武一起平定瑶民和苗民之间的小冲突,不过是为了给二人立功机会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静嘉了然,既然是一到地方就已经发现定国公的踪迹,那太后是在定国公走之前就吩咐了,如今已经三个多月过去,该安排的怕是都安排好了。
她垂下眸子,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喝着茶不说话。
“有事儿瞒着朕?”皇帝又将人拽进怀里,捏着她下巴打量着问道。
静嘉软软摇头:“我只是觉得比起宝赫的拼劲儿,我还是懈怠了,万岁爷总护着我,也没叫我受多少罪,我却没能替万岁爷解忧,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皇帝蓦地笑出来,不紧不慢捏着她耳尖摩挲:“你若是觉得自己没用,那朕便不会用你,朕不喜欢不信自个儿的人,这样的人即便是登得高位,也总会叫人拉下来。”
见静嘉不吭声,皇帝继续道:“你自己想想,在这宫里活得好的,有几个会在乎别人怎么想,又有哪个会觉得自己笑不到最后?”
只是太过自信,真能笑到最后的也没几个而已。
静嘉楞了一下,面上闪过坚定,随后才更放软身子靠在皇帝身上:“说起来,嫔妾确实有事儿想要请教万岁爷,魏嬷嬷可是您准备安插在太后身边的棋子?”
皇帝明白她的意思,本也没准备瞒着:“我额娘虽然软弱,却也是个聪明的,她知道想要我活着,自个儿甚至皇姐可能都活不下去,还是尽量安排了后手。”
静嘉抬起眸子定定看着皇帝,他面上并没有什么动容之色,仍旧是淡淡的叫人看不出喜怒。
“当年额娘喝下的那杯毒酒是魏嬷嬷亲手端给她的。”皇帝眸中闪过一丝讽刺,“先皇后不肯认自个儿没做过的事儿,即便是太后护着魏嬷嬷出宫嫁了人,耶拉氏仍然不肯放过魏嬷嬷,若不是她被废,魏嬷嬷也会死。”
静嘉若有所思:“所以魏嬷嬷早就是太后的人了?”
“太后并不肯信她,不然也不会将她嫁出去。”皇帝没误会静嘉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道,“后来她夫家死绝,也有朕的手笔,太后才会许她进了尚仪局。”
静嘉听出来重点,贴在皇帝耳畔问:“所以刘家还留下了子嗣?”
皇帝被耳畔的温热惹得心头微动,轻轻笑出来,没说话,只在静嘉唇上轻轻啄吻了一下,奖赏她这份聪明。
静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也不再多问,只换了话题:“嫔妾担心柔妃肚子里的孩子,明儿个想去看看她,太后估摸着也要找嫔妾说话了。”
“你是想问,若柔妃想拿孩子做赌注往上爬,朕会怎么办是吧?”皇帝又亲在她鼻尖上,叫静嘉睫毛颤了颤。
这个男人心思太深沉,她在他面前几乎藏不住任何秘密,这叫静嘉更加谨慎:“祸不及子嗣,若柔妃真下得了狠心或者疏忽,嫔妾担心德妃会下狠手。”
就德妃的心计,静嘉从未小看过。
大阿哥被纳喇氏算计中毒,若说德妃一点都不知情,静嘉是不肯信的,之所以留住大阿哥的命,只怕是德妃知道自己没办法生孩子,才暂且放他一马,等着马佳氏再出个阿哥罢了。
皇帝不紧不慢道:“所以朕才会叫鄂鲁掌管内务府。”
静嘉略有不解地看着皇帝,皇帝敲了敲她脑门儿:“剩下的你自己想,别指望朕什么都告诉你,就好比柔妃,若她保不住孩子,朕什么都不会再给她。”
包括恩宠吗?静嘉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可若是柔妃能保住孩子,皇帝还能给什么呢?再往上可就是贵妃了。
许多话并不适合直喇喇问出来,静嘉只将心思都咽回肚儿里,等有功夫了再好好寻思。
这一晚对静嘉来说,似乎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可这眼睛眨之前又漫长得好像怎么都结束不了,她只能看着明黄色的幔帐翻来覆去的颤个不停。
与此同时,还没过三伏天儿便鸟悄儿回到京里的鄂鲁,提着一坛子好酒,敲响了西城一户不起眼的人家后门。
守门的奴才开门后发现是他,不敢迟疑恭敬着请他进了门。
“就你这守门奴才敲门就开的德行,要是进了贼,你家里可是要遭殃的。”鄂鲁比以前黑了好些,看着也壮实了些,开口就带着几分匪气道。
淮骏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帽儿叔记得你的声音,再说如今我这里可没什么好偷的。”
即便纳喇家被抄家流放没有牵连淮骏,他也没能得着什么好,除了几个老仆和他姨娘身边的丫鬟,他几乎算是净身出户。
得知一家子都被发配宁古塔,淮骏和另外一个胆小怯懦的庶子不用去,齐氏当场就发了疯,差点没令人打死二人的姨娘,还是有人通知了淮骏,他动了御前佩刀,才给拦下。
虞氏受了惊吓,将她自个儿嫁妆里那点子首饰和不多的金银给了淮骏就躺下了,到现在两个多月过去都没起来床,日日都靠参汤养着呢。
若不是静嘉通过陈掌事给他送了银子和人参,他如今真是要抓襟见肘。
这叫淮骏有些下气,他不但没能帮静嘉多少,反倒连累她在园子里还要被人说嘴,即便没传开到底也在皇帝和太后心里扎了刺。
如今他也不过只是保住了御前的差事,禁卫里曾经跟他交好的,现在都恨不能离他八丈远,就连手底下人都有些不太服管。
淮骏也没多着急,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只能等纳喇家的事儿不再被人提及,他才好慢慢再爬起来。趴着反倒是能更看清人情冷暖,以后也省得叫人拿虚情假意蒙了心肠。
鄂鲁虽然跟淮骏一直不算太对付,但俩人是从小的交情,自然不会在意纳喇家的事儿。
他闻言笑着坐下来,将酒坛子拍在桌上:“能摆脱那一家子不是坏事儿,左右还在御前,早晚会东山再起。我这是替子恒庆贺来了,你可别说连肉都招待不起。”
淮骏笑着摇摇头,也不理他,冲着被虞氏打发出来伺候的翠枝吩咐,“去将我提回来的酱牛肉切了,还有半空儿也来一盘。”
“嘿……我说你不讲究了不是?爷来你就招待半空儿啊……”鄂鲁瞪眼,看着淮骏一点儿都不变的温润笑容,这才撇了撇嘴,“你这人没意思,从小就会装模作样,如今又不用再讨好谁了,还活得这么累作甚。”
淮骏并不反驳:“习惯了,改不了。”
两个人之间用不着客气,连酒带肉造了大半下去,鄂鲁这才一抹嘴儿大咧咧问:“知道我今儿个为啥找你来不?”
淮骏也喝了不少,脸颊到脖子都泛着微红,可他垂着眸子并不见醉意:“你要帮着马佳氏站稳脚跟,想做什么我不管,可若你对锦嫔娘娘动手,但凡我还有一口气,你我不死不休。”
鄂鲁瞪大了眼,叫淮骏这明明极为清浅却好像带着血腥煞气的话激得心跳都停了一瞬。
第66章 这阳谋高啊!……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只有你……”鄂鲁猛地一拍桌子, 话说到一半儿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脸红脖子粗却不敢继续说,“你……不对啊!”
鄂鲁火儿发到一半儿突然冷静下来, 他虽然浑, 却并不是笨的。
“你跟端亲王府的亲事还在,你早晚要娶妻, 那……那可是万岁爷的人,你是想死吗?”鄂鲁瞪着眼道。
淮骏依旧垂着眸子:“我并无他念, 对娘娘也并非你想的那种感情, 待得端亲王府家的格格进门后, 若是个好的我会跟她交代清楚, 若她心不在这儿,我也不会叫她发现不对, 我欠娘娘一条命,这份儿恩我得还。”
鄂鲁吭哧半天,双臂交叉窝着胳膊瓮声道:“别说你看不出来, 那就不是个柔弱的,宫里能爬上去的都是吃人的虎。她家世你也清楚, 即便是有恩, 说不准也是算计。”
淮骏抬起头来:“算计着救了我的命, 便不是恩了吗?她本可以不救我, 也不妨碍她的算计, 她也可以不告诉我她的算计, 叫我死心塌地替她卖命, 可她没瞒着我。”
鄂鲁目瞪口呆,高高抬起手,晃着神儿轻飘飘拍在桌子上:“这阳谋……高啊。”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儿, 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你不能切身体会便不懂。”淮骏笑了笑,“她比我过的还艰难,即便她浑身都是心眼儿,依然没有心狠到没了良知,就凭这个,这恩我得报。”
鄂鲁正了脸色:“哪怕与我马佳氏为敌?哪怕豁出命去?”
淮骏认真点头:“哪怕与马佳氏、与你为敌,哪怕豁出命去。”
鄂鲁囫囵着抹了把脸:“害,这小……咳咳娘娘,挺厉害的,我虽然不懂你们的艰难,可我也有我的苦处,你别看这些年我玛玛和玛法把我放心尖尖上,到底得顾忌着马佳氏的传承。我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阿玛就是个眼盲的,只看得见他那个表妹,害得我三姐狠辣到我都害怕……我……”
可能吃多了酒,鄂鲁说着嗓音有些哽咽起来:“我这些年不敢上进怕姐姐逼着我跟家里斗,也不敢彻底变成纨绔叫玛法失望,额娘被害了命,进退两难的锦绣也没你看起来那么好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