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和半夏闻言,对魏嬷嬷的严厉就没那么多意见了。
杜若只是心肠好,半夏更清楚些,在尚仪局时甭管亲自教导的姑姑还是掌管嬷嬷严厉,虽也有心肠真不好的,可大都是为了叫宫女保住命,那是恩德不是磋磨。
连刘福都听明白,脸上闪过一丝敬佩。
静嘉看魏嬷嬷几句话功夫就将早上那点子事儿从几人心里翻篇,心里更高兴,能有个厉害又好看的嬷嬷,她也算是没白被万岁爷咬一回。
如今她都不清楚,万岁爷咬她到底是说不清明的醋意还是为了如今这一桩替她铺路了。叫人丢了脸面也能给你变成更大的甜枣,甭管皇上是有心还是无心的,她都很服气。
“你们都先去忙,我跟魏嬷嬷多说几句。”静嘉笑着道,在他们出去前还认真吩咐,“以后魏嬷嬷的话就等于我的话,我这里不需要不听话的奴才,上上下下有谁不服管教,叫魏嬷嬷撵出去,我是不会替你们求情的,这话记得跟外头的都说清楚。”
三人赶忙应声:“嗻\是。”
待得他们都出去以后,静嘉才看着魏嬷嬷笑:“我瞧您有些眼熟,您姓魏?”
魏嬷嬷也柔和笑出来,她早些年并不是个严肃的人,只是因为长了张好容色的脸才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在静嘉面前便放下架子露出了自己的柔和:“小主果然如万岁爷所说,是个聪明的。奴婢出生在魏阿氏旁支,可出生后被外头来的小子李代桃僵,换到了魏佳氏一户普通汉军旗人家,后来被恩人所救入了宫,二十五时放出去嫁人,三十八岁上头,家里人死绝了又回宫进了尚仪局添为典事,如今已经四十有六咯。”
静嘉没有多问,能说的魏嬷嬷自然会说,这些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不少,魏嬷嬷跟万岁爷应该是有点子血缘关系,救魏嬷嬷的大概是万岁爷那位生母吧。
至于魏嬷嬷为何会出宫嫁人,家里人又为何死绝,是怎么回宫进了尚仪局估计都是隐秘,若她想知道只能去问皇上。
“那魏嬷嬷您是暂时来替我调-教宫人吗?”静嘉捏了颗被魏嬷嬷剥好的橘子填进口中问道。
魏嬷嬷笑着摇头:“万岁爷说了,以后奴婢就是小主的人,生死不论。”
尚仪局自上而下分为尚官、掌事、掌仪、主事、典仪、典事,魏嬷嬷有头脑能在八年里边从最末等的典事进到掌仪,自然不会蠢到刚进门就发威,不过是因为万岁爷这奇怪的吩咐,想要试探一二罢了。
事实证明,这位小主比她想的还要聪明,而万岁爷留下这印记大概是怕小主被自己为难住。以前魏嬷嬷可没见万岁爷如此维护过谁,她心里有数,也知道以后该如何行事了。
静嘉挑了挑眉,心里略多了几分妥帖,最后一点子怨气也消失殆尽,皇主子还是你皇主子。
她笑出来:“那以后可就有赖嬷嬷多照顾了。”
“这都是奴婢的本分。”魏嬷嬷嗔怪地看了静嘉一眼,依然笑得温和。
静嘉也不反驳,青葱手指点着矮几,兴致盎然道:“我这宫里的钉子该揪出来的倒是不着急,有几个暂时先别动,我这里有桩事儿要请教嬷嬷。”
魏嬷嬷点头:“小主请讲。”
“淑常在大概不日便会侍寝,德妃那边对淑常在不闻不问,我总觉得有些不妥。”静嘉轻声道,“我跟太后和贵妃如今什么情形,万岁爷该是跟您说过,您看如今是时候跟德妃合作了吗?”
魏嬷嬷笑着摇摇头:“这个也不打紧,奴婢倒是觉得,小主该先跟柔妃亲近些。”
静嘉来了精神,她是有跟柔妃亲近的打算,只是听魏嬷嬷这话里似乎还有深意,她用亮晶晶的眸子盯着魏嬷嬷,唇角笑意越来越放松。
与此同时,镂月开云里,书文皱着眉进门:“主儿,咱们看好的那位魏嬷嬷,被万岁爷赏给了锦嫔。”
德妃手中与乾清宫皇帝常用的那副棋子一模一样的黑玉棋子顿在半空,她略诧异挑起眉来:“是万岁爷亲自点了魏嬷嬷过去?”
孙起行安排还是皇上亲自点人,这其中的意思可不一样。
书文有些为难:“奴婢也不清楚,万岁爷跟前儿的事儿不那么好试探,许是万岁爷觉得锦嫔规矩不足,叫魏嬷嬷去规整也是有的。”
毕竟宫里若是论哪个嬷嬷最森严无情,规矩体统又丝毫不曾出过错的,被称为尚仪局阎罗的那位魏嬷嬷可是首屈一指,不然书文也不会特意想把魏嬷嬷请过来教导小宫女。
德妃笑得玩味了些:“这可有意思了,请个姑姑过来教书墨就好,咱们先看看。”
书文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看?看什么呢?
第64章 心窝子有点堵得慌……
不只是书文寻思不明白, 魏嬷嬷妥帖伺候着静嘉用了午膳,在静嘉歇晌儿的时候,到底还是问出口——
“按理说奴婢头日进来不该打探小主心思, 只担心误了小主的大事儿。”魏嬷嬷盯着静嘉慵懒躺在床上并不好奇的模样, 话在嘴里转了好几圈,“不知道小主如何得知淑常在要侍寝了呢?”
静嘉闭上眸子勾了勾唇:“自然是万岁爷跟我说的呀。”
魏嬷嬷心下微妙, 没再多说话,由着苏叶伺候, 回了自己的榻榻里, 主子歇晌儿的空隙她是睡不着的, 只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瞧着静嘉鼻子上的牙印儿, 只叫人觉得这帝妃之间该有些男女情丝。
可皇帝能跟静嘉敞开了说自个儿要临幸谁,另外一个也毫不在意将这消息纳入算计里, 又不像是有情丝的模样。
打从孙起行那儿知道自个儿的归处,又得了万岁爷口谕后,魏嬷嬷就已经打探过了这位锦嫔娘娘, 如何会算计不说,能看得出这位是个对自个儿对别人都能下狠手的。
这个别人里……包含万岁爷吗?魏嬷嬷算计了半辈子, 头回拿捏不准主子的心思了。
倒是正和帝这头, 兀自忙活完前头的政事, 赈灾的事体也都安排妥当, 这才装作不经意问起孙起行:“锦嫔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孙起行不敢隐瞒, 一五一十把静嘉留的话说了。
皇帝轻哼了一声, 没说别的, 批折子的空隙里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一幕,才忍不住勾起唇笑了好一会儿。
这叫静嘉不能见人的事儿是皇帝干出来的不假,可他也不是个无条件惯着后宫妃嫔的, 还是翻了平妃和德妃的牌子,又去过贵妃那里好几回以后,驼妃太监才去天然图画请人。
“主儿,万岁爷翻了淑常在的牌子。”书雪带着一脑门儿细汗,匆匆自外头进来。
德妃并不意外:“老早晚的事儿,鄂鲁到哪儿了?”
书雪见主儿不在意,也只能咽下不忿的心思,赶忙回话:“回主儿,听说是跟在醇亲王身边,一起去河间视察河堤去了,估摸着得等过了三伏天儿才能回。”
“他一回京,立马叫他进宫来见我。”德妃慢条斯理调着手里的香低声吩咐,“内务府那边如何了?”
书文上前回答:“六司还是插不进手去,不过尚宫局和尚仪局并着尚服局都安排进去人了。”
德妃笑了笑:“包衣世家喜好抱团儿不由得人插手很正常,想来没了纳喇家,也该是乱着,你们盯紧了总有机会,这倒也不紧要,其他三个局再想法子,若是不好安排人,就用银子砸。”
六尚分别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寝局、尚膳居和尚药局,能在各宫女主子身边儿动手的非尚寝、尚膳、尚药莫属,正因如此,这三局被太后死死捏在手里,连纳喇氏在时都插不进手去。
如今可不一样了,她弟弟既然要掌管内务府,以后这宫里自然是她说了算。
当然,她可不会像慎妃那个愚笨的一般,鄂鲁想要一时半会儿把控住内务府也不现实,她还是自己动手,只叫鄂鲁提供掩护就够了。
“奴婢知道了。”书文点头,迟疑了会儿才问,“主儿,淑常在那里,明儿个的贺礼,是要看万岁爷那边的赏赐吗?”
“不必,按照嫔位规矩给就是了。”德妃面色淡然,“她好歹是我亲妹妹,也没人不知道她进来是干什么的,总要叫她时刻记得自己身份才是。”
至于淑常在会不会认清自己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淑常在知道自个儿从未停止打压,书墨才不会在发挥作用前就叫人发现。
“回宫前,我要看到书墨有个样子。”德妃道。
书文想了想回话:“若只是样子货,也差不离。”
“要奴婢说,只要她懂规矩,倒不必按闺秀的方式教导。”书雪插嘴,“小门小户出来的,能糊弄人就行了,左右将来也未必……”
“书雪!不许胡说八道!”书文柳眉一竖呵斥道,“主儿最是心善,纵得你倒是黑了心肠。”
书雪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说话。
德妃被逗得笑出来:“行了,不必替她找补,咱们不刻意去母留子,能不能活下来,看她自己的本事就成。”
书雪得意看了书文一眼,书文摇摇头懒得说她。
“嘎鲁代不是喜欢我新调制的香?”德妃放下手中工具擦了擦手,“将我新制出来的包好了给嘎鲁代送去,跟她说也不必时时燃着,这香拿来薰衣裳更合适些,留香也更久。”
书文盯着那香顿了一下才应声:“是,奴婢一会儿亲自将这香给大公主送过去,大阿哥那里的老红神也用的差不多了,老大人淘换了几根进来,奴婢一会儿一并送过去。”
德妃给了书文一个赞扬的眼神:“你办事儿最是妥帖不过,若是保晖身子骨儿好些,叫他跟嘎鲁代一起来我这儿坐坐。”
书文垂下眸子:“是,奴婢记住了。”
“对了,魏嬷嬷怎么去的锦嫔那儿查出来了吗?”德妃不甚在意书文的忌讳,她制作的香从来都无毒,只是与某些东西撞在一起才会有其妙的作用。
书文点点头:“奴婢打探出来了,魏嬷嬷是得罪了尚仪局的刘佳掌司,您也知道刘掌司是太后身边刘佳嬷嬷的堂妹,可魏嬷嬷更得尚仪局尚官的喜欢,那位刘掌司自然要排挤魏嬷嬷,孙总管传话说万岁爷要替锦嫔找嬷嬷,魏嬷嬷自请过去的。”
德妃挑眉:“自请?孙起行就没跟着魏嬷嬷说什么?”
“没有,孙总管没见着魏嬷嬷,只跟吴尚官吩咐完就走了,后头都是魏嬷嬷自己争取的。”书文回答道,她们已经在尚仪局安排了人,这事儿也并不难打听。
“这样啊……”德妃若有所思。
她其实拿捏不准,只是以前听端贵太妃说过,那位魏嬷嬷曾经是在望月阁伺候过的,后来得罪了万岁爷的生母被打发出去随意嫁了人,后来不知道怎么进了宫。
德妃派人查过,只查到魏嬷嬷的家人死绝了,这背后似乎有太后的影子,还有寿康宫的人插过手,只是能查到的人都已经被处置干净,魏嬷嬷也从不曾在太后或者其他人面前蹦跶过,她这才搁在了一旁。
德妃拿捏不准魏嬷嬷到底是太后的人还是万岁爷的人,当年夫家出事儿连耶拉氏留下的旧奴都插了手,更是叫人雾里看花。
“盯着锦嫔那里的动静,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跟魏嬷嬷有关,都报给我听。”德妃如此吩咐。
不只是她拿捏不准魏嬷嬷这步棋到底是谁下的,就连长春仙馆这边知道了也有些惊疑不定。
“魏刘氏自个儿过去的?”太后皱着眉问。
刘佳嬷嬷有些不自在:“您也知道明年选秀后,吴尚官就要请辞回乡了,她属意魏刘氏做尚官,可咱们一直都拿不准这魏刘氏到底是耶拉氏的人还是万岁爷的人,老奴想了想,便由着刘掌司行事了。”
太后听明白了,魏刘氏是被那位刘掌司逼得不得不走。
“先看看她在锦嫔身边什么情形,若是没什么不妥当的,就带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冷眼瞧了刘佳嬷嬷一眼,“当年若没有她,昭贵人也死不了,耶拉氏来自漠南,你见她收拢过哪家包衣?哀家不管你们底下的小心思,别耽误了大事。”
刘佳嬷嬷赶忙蹲下身去:“是,老奴记住了。”
她也知道魏刘氏不大可能是万岁爷和先皇后的人,可那魏刘氏是个聪明的,又没有家族带累,若是叫她起来,不知道要妨碍多少人的利益,能拦着的刘佳嬷嬷也还是得拦着。
她是忠于主子,可她背后也还有家族,在不背叛主子的前提下,她总得替家族多思量几分。
静嘉并不清楚德妃和太后的思量,不过想也知道既然魏嬷嬷曾经伺候过昭贵人,到了她这里必然会引人注意。
她告了几日的病,只悠闲看着魏嬷嬷对杜若等人无差别的地狱式调-教,不夸张地说,杜若在她跟前儿偷偷哭了好几回,还都哭得特别诡异。
“奴婢早就说过愿意为小主抛头颅洒热血,这算什么?”杜若一开始这般斗志昂扬地哭。
后来哭的时候就变了:“呜呜……奴婢还是愿意替小主上刀山下火海,也比叫魏嬷嬷盯上一天好啊……”
待得静嘉带着杜若去容贵妃那里时,瞧见杜若那眼下青黑,整个人憔悴不堪的模样,连容贵妃都有些好奇。
“听说万岁爷给妹妹请了个嬷嬷?”容贵妃问话还是比较温和的,“尚仪局出来的嬷嬷,规矩该是不错,今儿个我瞧着妹妹和杜若这蹲礼都更好看了些。”
静嘉脸上有些不自在:“魏嬷嬷规矩……是挺好的,嫔妾多跟着学学必定没坏处。”
平妃噗嗤笑出来:“听说魏嬷嬷在尚仪局时就被小宫女叫做阎罗,叫小宫女们闻之色变,臣妾本来还不明白,如今瞧见锦嫔妹妹和她这丫头,可算是明白怎么个色变法儿了。”
静嘉不冷不热刺回去:“既然平妃姐姐羡慕,不如也求万岁爷给二公主寻个管教嬷嬷,也好过总听说二公主冷着热着的。”
平妃叫静嘉噎得面色不好看,凭着孩子身子不适,拉万岁爷多去几次,这事儿但凡有子嗣的都不少干。
只次数稍多几次,万岁爷不耐烦,直接赏了管教嬷嬷板子,这事儿还是二公主三岁时发生的,如今又叫人拿出来说嘴,平妃气得当场就想要跟静嘉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