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嘉撇撇嘴:“都是贵女出身,即便是小门户出来的,前头尚仪局也没少教规矩,以后学规矩的时候也长,又不是为了找谁腻烦,搞得那么麻烦作甚?姐姐怎么不看科举殿选时候,几百人入殿,比秀女也不差多少,还不是三个时辰就结束了。”
“那还有评卷呢,跟选秀又怎会一样,刚才妹妹估摸着都没仔细看荷包绣了些什么吧?”柔妃好笑道。
过了复选的一位墨勒氏小姐,那鸳鸯瞧着倒像是野鸭,听自己留了牌子,她捂着心窝子好半天自己都不敢相信。
静嘉跟着笑了:“还是姐姐了解我,我只是不喜欢麻烦而已,谁留下谁赐婚,谁撂牌子,其实前头大概心里都有数,非要耽搁几日走那些流程,我实在没那个耐心。”
柔妃被逗得更笑个不停,好一会儿才擦着眼角调侃静嘉:“也不知道你在万岁爷跟前是不是这个模样,瞧着倒像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话说到这里,柔妃顿了顿,眼神更柔和些,也带着几分黯淡:“还没谢谢妹妹,御花园的情,我记下了,必不敢忘。”
静嘉笑笑:“姐姐说哪儿的话,即便不为姐姐,她也不肯放过我,早晚要走这么一遭。”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叫三阿哥性命多一分保障,我这当额娘的,自然要知恩。”柔妃认真道,不肯因为静嘉不当回事儿便平白腆着脸受了好意。
静嘉跟容嫔说了那番话,叫容嫔彻底打破了自己那点子自欺欺人,不只是容嫔,关尔佳氏也很清楚,万岁爷不可能再给容嫔机会抱养其他的孩子了,若是三阿哥出了事儿,关尔佳也讨不着好。
不管是要自保还是图谋以后,他们都不可能放弃三阿哥,甚至要护着他周全。
可脚上的泡谁走出来的谁知道,越清楚这回事儿,容嫔看着天真纯善,实则暗地里的小心思从来没断了,她不是个心眼大的。知道该怎么做是一回事儿,憋着一口气对三阿哥好,她怎么都不能像以前一样跟三阿哥那般亲密无间。
如今孩子还小,感觉不出来,等三阿哥稍稍能记事儿,几岁大的孩子对长辈的喜恶感觉最敏感不过,到时候柔妃趁机拉拢儿子,多得是机会。
这些柔妃心里都清明的紧,蓉娟从杜若那里知道御花园发生什么事儿以后,柔妃立时就反应过来,甭管以后她跟静嘉会不会争后位,总之没有你死我活的必要,这份情柔妃必定会还。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简单几句话的笑谈便都在无言中理解了各自的意思,各自回宫之前,二人说笑着,明眼瞧着就比别人多几分亲近。
直到柔妃回了永寿宫,陈嬷嬷迟疑着上前:“主儿,万岁爷去了储秀宫。”
柔妃眼神闪了闪,好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左右都得有人受宠,若是锦妃并不是坏事儿……倒也罢了,传膳吧。”
陈嬷嬷和蓉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不多说话,伺候着柔妃坐下,赶忙派人去传膳。
静嘉这头一踏进储秀宫正殿,就听见皇帝轻笑着问:“朕听说锦妃娘娘在钟粹宫大发雌威,赶忙过来瞧瞧新鲜,好是看看锦妃娘娘的厉害。”
静嘉闻言一双特意描画过的清泠眸子仿佛带着碧波荡入皇帝眸中,她唇角勾起一抹张扬弧度,叫那娇媚的面容更加明艳动人:“那您看看,臣妾这宠妃做得还合万岁爷心意吧?”
温柔且热情的阳光毫不吝啬从门外挥洒进来,仿佛给静嘉镀了一层白光,像一只从光芒中走出来的妖精,用魅惑的笑容和脆生生的声音,砸进了皇帝心底。
这一刻,皇帝的心,突然就跳乱了节奏。
第85章 留奴才一条狗命吧……
静嘉总觉得皇帝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儿, 往日里总用一种要将她吞吃入腹的目光盯着她就算了,可今日皇帝反常压着眸底的灼热,陪她用午膳时候也冷淡了许多, 总叫人心里忐忑不安。
歇晌儿的时候, 皇帝虽然没离开储秀宫,可也不曾主动抱着她, 若说皇帝这都不算反常,总在不经意间落在静嘉身上的打量, 叫人后脊梁骨直发凉。
就好像……好像狼要把羊崽子刁回自个儿窝里那种感觉, 偏偏他还装作一点这种心思都没有。
要知道情感和咳嗽都是压抑不住的, 皇帝心惊于自己为静嘉心绪失衡, 越是努力压下百般心思,心窝子里的渴望却越是压不住。
他从小是皇子阿哥, 半大时候就成了天下之主,身为帝王他无时无刻不压抑着自己的心绪,却也从未尝试过真的放下自己想要的。
毕竟天下都是他的, 自控是为了叫属于他的大清更加繁华,却并不代表他需要舍弃, 金银珠宝, 锦绣佳人, 他要什么都是应有尽有的。
可皇帝心里很清楚, 司尔勒家出情种, 若真是放纵自己陷进去……只怕将来天下都要为之震动, 毕竟静嘉她不是个良善之辈。
“万岁爷……”静嘉本来有些犯困, 可皇帝总不经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叫她怎么都睡不着,还有些浑身发冷。
皇帝冷声道:“闭嘴,睡觉!”瞧着静嘉那修长白皙的脖颈儿, 皇帝手心发痒。
他有数不胜数的法子,能叫这脖颈儿断开,能叫这扰人心弦的小东西再也不能软软嘟囔出声,也能叫变数毁在摇篮里。
可——
“我冷……”静嘉蠕动着将自个儿塞进皇帝怀里,在他颈间蹭蹭,才满足地吁出口起来,趁着香甜气息萦绕在皇帝鼻尖时,她不管不顾睡了过去。
皇帝目光复杂又无奈看着那乌黑发心,还有清浅药香味道不曾淡去,显然静嘉还在喝着补药呢。
他叹了口气,将人紧紧揽进怀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契合成了完美的弧度,像是能将人心窝子都填满似的,叫皇帝心下的不安也慢慢淡了下去。
他确实是舍不得,这小东西从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还能如此清明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哪怕他是皇帝,又怎能因为自己动了心,就残忍毁掉这小东西的前路呢?
左右他也不会是昏君,只要他心下清明,静嘉也不是笨的,动心……便动心吧,只要她不为祸后宫,护她一世周全又如何?
皇帝以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温柔力道在那小脑袋顶落下一个吻,闭上眼睛也跟着睡过去。
他没注意到自己怀里仿佛睡着的静嘉,略紧抿的唇角终于松开,贝齿咬过的地方甚至都有些发白。
睡着前,静嘉还心惊着寻思,她从皇上眼神中感觉到了杀气……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还是她哪儿做的不够好吗?
这个问题困惑了静嘉好些时日,直到被选中的秀女都入了宫,她也没能想明白。
“主儿,今年端午大祭,万岁爷下旨是叫柔妃娘娘主事,您可要去?”半夏替静嘉剥着荔枝,轻声问。
静嘉想起那些祭肉,脸色恹恹地:“不必了,替我跟敬事房说一声,停了牌子吧,正巧我小日子要到了,别冲撞了神佛。”
“是,主儿……”半夏蹙了蹙眉,迟疑着问出口,“您跟万岁爷……”
“不该问的别问。”静嘉不想解释,淡淡道。
自打选秀过后,皇帝午膳前后过来陪她用膳并着歇晌的时候不少,却再未曾留宿过。
这些时日秀女进了宫后,也只是挑着家世好的封了几个贵人,其他都是常在和答应,没人奇怪,正和帝一向不轻易给出高位。
这些时日,随着天儿慢慢热起来,皇上翻牌子也少了,只将几个贵人开了脸,其他人都没得着皇恩。
因为皇帝隔不几日就要来一次储秀宫,倒是也没人敢传什么小话,只平妃不冷不热刺了她好几回,静嘉对这不痛不痒的口舌官司并不在意。
半夏不敢惹主儿不高兴,缩了缩脖子:“听说御花园这些时日牡丹开的不错,猫狗房还放了几只丹顶鹤进未鸢湖,您要不要去瞧瞧?”
“行吧,你和杜若准备,明儿个上午,趁日头没那么大的时候过去好了。”静嘉看杜若眼巴巴看着她,知道她们俩不想叫自己闷在宫里,不忍心拂了她们的好意。
杜若赶忙高兴出门去准备,魏嬷嬷和刘福一前一后从外头进来。
刘福叫李泉和小卢子亲自在门边守着,自个儿站在门内盯着窗户旁边。
“主儿,马佳小大人回话,说已经打听到佟家人的下落了,只是周围都有人把守,轻易靠近不得。”魏嬷嬷低声道。
静嘉并不意外:“把守的人是谁家的?”
“查不出来,倒像是绿林找出来的,还不是京城口音。”魏嬷嬷摇摇头,“另马佳小大人还禀报,说纳喇大人留下的人手探查到,关尔佳府上二爷带着人去了江南。”
静嘉这才用食指点着矮几,安静琢磨起来,左不过就是关尔佳氏的人。
容嫔控制佟家人是为了威胁她,那是与她额娘同父同母的舅舅们两大家子,她不可能不顾及他们的死活。
那关尔佳府上去江南所为何事呢?在江南那边的……也就是外祖和庶出的舅舅姨母等人了。
即便他们害了这些人……静嘉突然心下一凛,看着魏嬷嬷问:“安国公府这阵子可有动静?”
“回主儿的话,那苏叶回了尚仪局后,没多久就再也寻不着了,也没去寿安宫,安国公……貌似是不大好。”魏嬷嬷小心翼翼回答。
不独是鄂鲁一条线可以查,如今静嘉身份在这儿,过往在宫外结下的缘法如今也都成了她的眼睛,不难查探宫外的消息。
可要是做些什么,还是欠缺点火候,最合适的人选非鄂鲁莫属,可静嘉还是不太放心鄂鲁那边。
“咸福宫配殿那位勤贵人跟鄂鲁有联系吗?”静嘉问刘福。
那位马佳墨离进了宫,皇帝看在马佳老大人面子上,给了封号封为贵人,算是这次位分最高的秀女之一,好是叫许多家世比勤贵人好的妃嫔吃味儿,没少找她麻烦。
刘福迟疑着点点头:“回主儿,勤贵人托人给马佳小大人送过信儿,可听陈掌事的意思,小大人并未给过多少照拂。”
静嘉捏着迦南佛珠转个不停,心下紧咕噜轴转悠着,容嫔要动佟家,对静嘉并没有什么大的打击,可若是她与墨勒氏联手,叫安国公也没了,不只是宝赫会受影响,她也要受影响,这影响甚至会牵连子嗣。
毕竟外祖和阿玛都没了,她的亲缘长辈也就差不多都没了,到时候与额娘同出的两个舅舅再出了事儿,她这刑克六亲的罪名一辈子都脱不去。
她眯了眯眼,遮住眸中的冷光,既然容嫔非得要跟她闹出个你死我活,她成全容嫔也无不可,左右皇帝也不可能放过关尔佳氏。
“传话给内务府,过些时日去园子的事情我有些疑问,叫鄂鲁过来回话。”静嘉冷声吩咐,“这事儿不用瞒着,尤其是新进宫的那些,不妨叫他们知道我跟鄂鲁的旧事。”
魏嬷嬷瞪大了眼,紧了紧手中帕子:“主儿……”
“万岁爷那里……”见静嘉冷淡看着她,魏嬷嬷要劝的话噎在了嗓子眼儿,可她还是担心得很,毕竟这种与外男牵扯的流言,但凡沾身,后宫妃嫔就没有一个能落得了好的。
静嘉冷笑出声:“要的就是万岁爷知道,我自有打算,你们听吩咐就是。”
魏嬷嬷无奈,只能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刘福左看看右看看,不敢说话,反正他听主儿吩咐就够了,也不用他一个当奴才的动脑子,他再动脑子也当不成乾清宫总管。
鄂鲁半下午时候就过来了,因为皇帝示意,这次端午大祭的事体,醇亲王大都交给了鄂鲁来办,他这阵子忙碌得睡觉都要偷功夫。
可听了刘福的传话,他也不敢不来,自打秀女入宫,鄂鲁都还没能跟静嘉说上话。
也不知道为何,一想起静嘉眯着眼冷冷看他的模样,鄂鲁后脖根儿就发凉,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得了信儿当然不敢耽误。
“微臣给锦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鄂鲁最近虽然累,可两个月养下来,总算是比上次有个人样了,整个人也有了点从前的纨绔劲儿。
静嘉笑眯眯得随意挥挥手:“起来,魏嬷嬷和杜若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鄂鲁闻言,偷偷看了眼静嘉,他忍不住心里打个机灵,别看这回静嘉态度比上次温和不知道多少,可他还是有点想要缩脖子。
“知道叫你来是为何吗?”等人都出去后,静嘉笑着问。
鄂鲁故意嘿嘿笑着点头:“回娘娘的话,奴才大才干没有,小聪明还是有点子的。柔妃娘娘和平妃娘娘在内务府安插的人手,奴才都偷偷记着呢,等您掌管公务的时候,奴才一个不落都给您收拾了。”
“嗯,还有呢?”静嘉好整以暇看着鄂鲁。
鄂鲁还是没忍住缩了缩脖儿:“还有……那个勤贵人……是三姐姐留下的人。”
说到这里,他有些低落:“勤贵人也没叫奴才干别的,只说三姐并不怪我,只望我护着大阿哥和大公主,其他的都不必奴才管。”
“你准备听她的?”静嘉问。
鄂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个笑来掩盖住面上的苦涩:“奴才……不知道,所以奴才听娘娘的。”
“唔……那本宫想知道,你当初为何想要娶本宫回去呀?”静嘉突然调侃道。
她这一调侃不得了,魏嬷嬷和杜若都变了脸色,鄂鲁噗通一声就给她跪了。
“娘娘……留奴才一条狗命吧!”鄂鲁再顾不得伤感,只哭丧着脸小声求饶,“奴才还有用,真的有用。”
静嘉噗嗤笑出声来:“无妨,你说便是,我保你脑袋牢靠的很。”
魏嬷嬷走神寻思着,这个奴婢都不大肯定,您拿什么保证啊?
鄂鲁倒是不如魏嬷嬷想得多,他这人打小就比别人有种独特的直觉,纨绔能叫人都喜欢也不容易,就是因为他知道谁可以信,谁不能得罪,必须得听谁的。
显然,面前这位祖宗三样儿都占。
“奴才的额娘软弱,玛玛年纪又大了不爱管着府里的事儿,阿玛是个四六不知的,还不如奴才做纨绔子弟的时候脑子清明呢。更别说小娘和庶出姊妹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等,奴才就想娶个母大……咳咳,娶个厉害的回去,叫玛玛和玛法给她撑腰,把满府都给压下去,奴才也就能坐吃等死,高高兴兴继续混下去了。”鄂鲁一点不瞒着,老老实实把当初的念想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