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温蹊急急唤了温乔一声,许是看着苏青亭比她还小,她也不忍责怪苏青亭。
苏青榭先是拧着眉对温蹊施了一礼,她施礼的姿势与京中女子不同,更像是军中姿势,道了歉后又偏头,“苏青亭,向永安县主赔礼道歉。”
小公子依言乖乖道了歉。
温蹊摆摆小手,“没事的。”
“小孩子无心之失,纪大人就不必太介怀了。”楚季对着纪北临眨了眨眼。这里有温蹊的兄长,也有苏青亭的姐姐,楚季这话说的便极有意思。好在温蹊正专心整理自己的腰带,而温乔还在吐草,唯一听出一些弦外之音的只有苏青榭。
“太子不如问问这两人在做什么?”纪北临道。
楚季与苏青榭齐齐看向温乔与苏青亭。
“我们就是路过。”
“我们在这儿乘凉。”
两人对视一眼。
“我们在这儿乘凉。”
“我们就是路过。”
楚季将折扇一收,双手环胸,眼睛半眯,“听孤的墙角,你们好大的胆子。”
第22章 海晏河清珠(九)
温蹊盘腿坐在藤椅上,只着一件薄薄的碧色纱衣,手里捧着白瓷碗,里头盛着装了冰块的酸梅汤,冰块上放着莲蓬桃仁杏仁菱角藕,温蹊将藕咬得咯嘣脆,听着春雨从外头听了一耳朵的消息。
“听闻王小姐与谢少爷昨夜未能圆房。”
秋霞瞪她一眼,“在县主面前说这些东西做什么!”春雨闻言悻悻地闭上嘴。
温蹊芯子里可是个为人妇多年的人,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听不得,便摆了摆小手,往前又挪了些,“不碍事儿,春雨你继续说。”
春雨觑了秋霞一眼,见秋霞没再阻拦,便接着道:“听说是王小姐不愿意。”
“愿意才怪呢。”谢嚣虽顶着皇后亲侄子的身份,但也就想攀关系的人家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王婉儿何等傲气的人,又怎会看得上不学无术的谢嚣。
***
国宴将近,温儒也常常忙得来不及回府吃饭,何况纪北临这样的主持,已经大半月没来过温府了,温乔倒是乐得自在,不用上课,父亲也不会来抽查他的功课。谢嚣被锁在谢府禁足的日子里,他倒是找到了新朋友,和苏青榭家的小公子苏青亭来往甚密。
国宴前,天子需于金台寺天坛高台上祭拜天地先祖,皇室之人与正四品以上官员皆要参加。温蹊虽是大臣之女,挂着一个正二品的县主头衔,亦要参加。
温蹊穿着繁琐的宫装跟着长公主一同前往金台寺,祭天之前,皇室嫡系需先祭拜供于金台寺内皇祠里的先祖,温蹊并非皇室嫡系,没有资格祭拜,心下一转,便去了永康的住处。
国宴当即,皇上自然无暇管自己是否还有个女儿尚未回宫,永康若要回宫,怎么也要等到国宴结束。
温蹊此行便是告诉永康在祭天期间千万不要出去随意走动。
那日在谢府听到年将军与其妹妹的谈话,纪北临回去后很快便查出年将军想借祭天的机会刺杀皇上,金台寺的护卫不比皇宫,下手会方便些。因温蹊亦要参加祭天,纪北临便派人传了消息,让温蹊当心。
金台寺中的梵钟敲响,祭天大典即将开始,温蹊匆匆作别永康便要去天坛。
未免时间来不及,温蹊抄了小路,所幸她近来常来金台寺,走的多了,不至于迷路。
转过石子路,温蹊迎面便撞上一人。
那人衣着打扮不似大楚人,头发编成了数股小辫,皮肤偏黑,五官深邃硬朗。
“姑娘。”那人的大楚话十分生硬。
温蹊捏着裙摆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有些懊恼方才就不该抄小路,眼前之人也不知有没有威胁。
“姑娘你不要害怕,”那人似乎是看出了温蹊的警惕,忙摆着手咧开嘴对着她笑,一口大白牙尤其憨厚,“我,没有恶意,我迷路了,你,知道,天台怎么走吗?”
眼前之人看着憨憨傻傻,温蹊稍稍放下心,却还是不敢离他太近,“你是说天坛吗?”
“对!”那人重重地点了点头,摸着后脑勺,“天坛。”
“我也要去天坛,你跟我走吧。”温蹊提着裙摆走在那人前面,不放心道,“但是你不要离我太近了。”
“好,谢谢。”那人也没在意温蹊的提防,憨憨地跟在温蹊身后,像是怕她害怕,连话都不与她搭。
温蹊一路戒备地走出了石子路,看见不远处榕树下的白色身影,暗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过去,脆声叫了一声“纪大人”。
纪北临原在吩咐手下一些事情,听见小姑娘的声音,紧蹙的眉头松了松,眼底溢出几丝笑意,在看清温蹊身后还跟着人后又恢复严肃的表情。
“县主。”纪北临低头看着因小跑过来发间步摇还叮当作响的小姑娘,又对着温蹊身后的人一拱手,“三王子。”
温蹊愕然转头,发现身后的人对着纪北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纪大人。”
温蹊张了张嘴,她原还以为这就是周边哪个小国带来的随从,谁能想到一国王子身边居然一个人都没带,还在大楚的地界上迷了路。
“卓提大人正在四处寻找三王子。”纪北临偏过头,吩咐手下,“带三王子去太和殿。”
三王子道了谢,对着纪北临道:“大楚的女孩很漂亮,热情。”眼神却是落在温蹊身上。
纪北临眼神陡然一变,却极快地敛在长睫之下,“三王子慢走。”
三王子走前还特意对温蹊眨了眨眼。
纪北临注意到三王子的动作,往温蹊身边迈了一步,将三王子的视线隔绝。
“原来是三王子啊,”温蹊个子不及纪北临,踮起脚才能从纪北临肩膀后探出半个脑袋,盯着远去的高大身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人。”
纪北临木着脸转过身,温蹊站稳,仰着脑袋看他,“他说他迷路了,让我带他去天坛。”
炎炎夏日,纪大人心里咕噜咕噜往外冒着酸泡,却在看见温蹊额间密布的细汗时一下将醋坛子盖上。
纪北临不动声色地换了位置,挡住落在温蹊身上的阳光,“在下送县主去天坛。”
“多谢纪大人。”宫装里外几层,捂得温蹊不停出汗,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往纪北临身边靠。纪大人冬暖夏凉,待在他身边最是舒适。
纪北临看着小姑娘自以为无人察觉的小动作,唇角忍不住往上扬,思及将要发生的事情,道:“在下已经派了人保护县主,过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县主千万不要慌乱,记得一定要跟紧青阳公主,不会有事的。”
温蹊不知年将军是想如何行刺,也不知纪北临做了什么安排,心里并没有什么底,但纪北临既然说了会没事,虽说纪北临在她这里已经毫无信誉可言,可温蹊还是选择相信他。
“好。”温蹊点头,又仰起头对纪北临道,“纪大人也注意安全。”
纪北临看着眼前认真让他注意安全的小姑娘,眼神微动。
有风来,纪北临柔声应了声好。
天坛庄严,千乘卫守在外围,将天坛严密把守。
温蹊随长公主站在西面,身边还有青阳公主。
因知晓接下来或许有一场刺杀,温蹊心里总是有些打鼓。有一只素手按了按她的肩膀,温蹊偏过头,看见微笑的青阳。祭天严肃,青阳并未如平常一般打扮艳丽,妆面素淡了许多,轻启朱唇,“期期,别害怕。”
长公主闻声回头慈爱地看了温蹊一眼,“你还是头一回参加祭天,可是紧张了?”
温蹊捏着手指摇头,“不紧张。”
庄重的祭祀礼乐响起,天子着龙袍戴冠冕,一步步迈上天坛东面的台阶,身后是太子。天坛共八方台阶,登顶一共六十四步,天坛祭台早有太常寺的官员候着。
钟鸣一声,跪拜昊天上帝牌主位,再鸣,行上香礼。而后天子下天坛,在东面祭台进俎。
期间除去太常寺的官员,余外大小官员皆要垂头以示敬重。
温蹊一直悬着心,忽听噌然刀响,有太监尖声叫了一声“有刺客”,天坛乱作一团。温蹊慌乱抬头,却被青阳一把拉住,“皇姐,期期,跟我走!”
“青阳,这是怎么回事?”长公主被青阳拉着往外跑,问。
“安全之后我再向皇姐解释,总之先离开此地!”
温蹊稍稍落了底,想必青阳早就知道了这一场刺杀。
才出天坛,便有一队千乘卫护送三人至偏厅。长公主惊魂甫定,看着瘫在椅子上直呼“吓死我了”的青阳,摁着心口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想要借祭天刺杀皇兄,不过皇姐不必担心,皇兄早有安排。”青阳喝了一口茶,又恢复成平日里散漫的模样。
长公主蹙着眉,“你怎么都不同我商量?”又将温蹊抱在怀里,“期期,吓着没有?”
越过长公主的肩膀,温蹊能看见青阳看热闹的表情。
“娘,我没事。”温蹊呐呐。
接着千乘卫又陆续护送了几位公主过来,她们显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慌乱得紧,连发簪都歪了。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一身官服的纪北临出现,“各位公主受惊了,刺客已全部被拿下,诸位不必担忧。”
一厅之人以长公主为长,又与纪北临相熟,长公主便紧紧牵着温蹊的手走上前,“北临,皇上可安好?”
“长公主放心,陛下龙体无恙。”纪北临拱手道。
温蹊紧贴着长公主,眼尖地瞧见纪北临宽袖之下露出的一小截白色纱布,刚要说话,长公主便道:“劳烦你带本宫去见皇上。”
“陛下御审刺客,长公主此时前去,恐有不便。”纪北临道。
“罢了,”闻言长公主轻轻摆了摆手,“得知皇上安全本宫也就放心了。”
“纪大人,”温蹊道,“我爹没事吧?”
“县主不必忧心,老师无事。”
温蹊扯了扯长公主的袖子,“娘,我想去看看爹。”
长公主皱着眉摇头,“不行,现下还不安全。”
青阳从椅子上坐起,踱步过来,“皇姐,刺客都被拿下了您还怕什么,何况有纪大人和千乘卫在,不比这里还安全?期期牵挂姐夫安全,如此孝心,您让她去便是。”
长公主踌躇半晌,见温蹊一双杏眼巴巴看着她,只好应允,“北临,就麻烦你保护好期期。”
“是。”
训练有素的千乘卫正在处理尸体,台阶地板已经被洗刷过了,却还能看得出打斗场面之惨烈。
纪北临一直落在温蹊半步之后,有危险亦能立刻发现。
“纪大人受伤了?”纪北临正担心一地的血迹会不会吓到小姑娘,却听见小姑娘突然发问。
愣了愣,纪北临不自觉地将手背在身后,“一点小伤,不碍事。”
温蹊问:“这次是只抓到了刺客,还是一并抓住了背后主谋?”
没想到小姑娘会问这个,纪北临沉吟了一会儿,笑道:“县主的仇可以报了。”
那便是连年将军也逃脱不了了。
一路将温蹊护送到大臣所避之处,温蹊推开门一脚迈了进去,忽然又转过头,“纪大人记得上药。”
作者有话要说: 温期期本着人文主义关怀了纪大人一下
纪大人:感动,期期关心我了
第23章 海晏河清珠(十)
“爹爹。”
祭天大典的官员皆在屋内,或坐,或在屋内来回踱步。
温儒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见温蹊的声音立刻睁开了眼。
“县主。”二品以下的官员皆起身为温蹊让出道。
温蹊走过去一一谢过。
“期期,你怎么来了?”温儒站起来,“怎么样?可有受伤?”
“女儿无事,”温蹊摇头,“爹爹可有受伤?”
温儒上下打量了一番温蹊,见她还算镇定,应该没有受什么惊吓,才放下心,“放心,爹没有受伤,你娘可还好?”
“娘只受了些惊。”温蹊道。
父女俩正说着话,皇上派人将温儒叫走,温儒不在,温蹊也不好再留,干脆自己回去。
佛门重地见血,天坛之下设了法阵,慧觉大师带着一众僧人在此处诵经。
温蹊站在不远处看着,炎炎夏日,却直至手脚冰凉才回过神来。她偶尔会觉得上一世过得十分混沌,像被与世隔绝,一无所知,靠着庇护活了二十余载,平白比人多活了这么久,却是一点长进没有。捏了捏拳头,温蹊转过身,她不能总躲在他人给她的保护圈里。
大殿下的红墙被苍松翠柏掩映着,苍林尽处,青阳被一男子背在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不知道在与他说些什么,男子微微侧着头,含笑听着。
温蹊有些尴尬,便想躲到一边,却被青阳先看见,唤了她一声。温蹊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姨姨。”
那男子对着温蹊微一点头,“县主。”温蹊听这声音耳熟,多看了那男子两眼,才发现竟是上回遇见的人,青阳公主好像是叫他子逸,他这回束了发,她倒是差点没认出来。看来青阳公主应该是最喜欢这个外宠。
子逸没将青阳放下来,青阳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勾着子逸的脖子晃着脚,“从姐夫那里回来了?”
“是。”才发生一场刺杀,青阳转头就如此高调地和外宠旁若无人地玩闹,温蹊都怕她被一状告到皇上面前。
不过青阳似乎也不欲与她说太多,只道:“永康替皇兄挡了一刀,现下被安排在后院厢房,你要去看看吗?”
温蹊愣了愣,蹙着眉道了声谢便匆匆往后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