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殿内上了两柱香,温蹊便去后院寻永康,同她说了皇后有意让她回宫的事情,没有温蹊料想中的那般高兴,永康只是浅笑着同她道:“期期,多谢你了。”
“只要永康姐姐高兴就好。”温蹊笑道。
目光落到永康身后书案上高高摞起的佛经,饶是温蹊知道永康近来都在抄书,也还是吃了一惊,那样多的数量,换成她,不眠不休恐怕都抄不完。
“永康姐姐,你不必抄的这样勤快的,意思到了就好。”温蹊道,这是她同永康商量好的,为在皇上皇后面前表孝心,多抄点佛经,好让人信服。
“既然做了,自然是要做最充分的准备才是。”永康道。
温蹊有时觉着永康是极无欲无求的人,甚至有时候会怀疑让永康回宫只是她自己单方面的想法,而永康其实并不在乎能不能回宫,但她偏偏抄佛经却又抄的这样认真。
温蹊此次来金台寺就是为了告诉永康这个好消息,说完了自然也要离开。
踏出永康的院子没几步,远远就听见小孩子的哭声,温蹊主仆二人走近,见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站在大树底下哭。
“春雨,去看看怎么了。”温蹊道。春雨得了吩咐,跑去询问了一番才回来,“县主,那小女孩与家人走散了。”
“今日香客众多,确实容易与家中人走散。”温蹊道,走过去,摸出自己平日里装零嘴的锦囊放到小女孩手里,“别哭啦,姐姐请你吃糖好不好?”
小女孩眼见有个精致漂亮的姐姐给她送糖吃,一时也忘了哭,犹豫地道了声谢。
温蹊笑了笑,“春雨,你带着她去寻她的父母吧。”
“可这样县主身边就无人照顾了。”春雨道。
“我就在此处待着,哪儿也不去,你寻到她的父母便回来,我又不小了,还会走丢不成?”温蹊对着她摆了摆手,笑着催她,“快去吧。”
春雨犹豫了一阵,但毕竟是主子的命令,只好牵着小女孩去寻她的父母。
在原地站了会儿,温蹊打量四周,发现此地似乎是初次遇见那名青衣男子的地方,盯着半开的院门,温蹊好奇心起,索性往院子走,看看能不能碰上那人。
温蹊从木门后探出脑袋,上回来时还是凛冬才过,院里草叶枯黄,这时已是满院青绿,不过倒是没见到那人。
“不在啊……”温蹊嘟囔了一声。她上回只当这是间空置院子才贸然踏了进去,但未打招呼进旁人院子并不礼貌,温蹊抠下木门上一块松动的木屑,抿着唇转身,不期然一头撞进一人胸膛。
婆律香?
温蹊愕然抬头,眼前人却不是纪北临,而是青衣男子。
“姑娘是在寻我?”青衣男子松开温蹊往后退了一步。
温蹊狐疑地打量着眼前人,要比纪北临高一些,壮一些,声音也要低一些,虽戴着面具,却还是能看见眼尾的一颗痣,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纪北临。温蹊掐灭脑中的猜疑,婆律香虽名贵,看青衣男子的衣着布料亦是上乘,也不是买不起。
青衣男子大大方方地让她看,眼角微往上扬,“姑娘好奇我的样貌?”
温蹊自然不会把自己没头没脑的猜测同他说,又确实好奇他为何总戴着面具,便点了点头。
青衣男子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轻轻笑了笑,“在下样貌丑陋,姑娘还是不要好奇了,在下怕吓着姑娘。”
“啊……”温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呐呐地低下头,“抱歉。”
“无碍。”青衣男子淡声道,“相逢即有缘,姑娘可愿进去喝杯茶?”他问的礼貌,温蹊也不知道春雨几时回来,便点了点头,“打扰了。”
温蹊坐在石凳上,双手放在膝上,坐姿极其乖巧,一双澄澈的杏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青衣男子煮茶。
青衣男子的手极好看,骨节分明,手中拿着一个白色敞口的瓷瓶,等炉中山水沸至冒出鱼目大小的气泡时,便见他从瓷瓶里倒了一点白色的东西进去。温蹊好奇道:“你加了什么东西进去?”
“盐。”青衣男子淡声答。
“煮茶要加盐吗?”温蹊不好喝茶,偶尔喝茶都是下人煮好送上来,倒是真的不清楚煮茶的工序。
“加盐可去除茶的涩味,亦可让茶更清香。”青衣男子一边解释一边拿起盘中的舀勺舀了部分水出来,这水他也未弃,而是将其放在一旁,等他往炉中倒入茶叶,又等了会儿,茶水沸得厉害,他便把方才舀出的水又倒回去。
温蹊见他将水上的沫撇去,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温蹊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啜了一口,也不知是因为她现在觉得这茶煮的有意思,又或是青衣男子煮茶手艺了得,她竟觉这茶比她往日喝的清香许多。
青衣男子瞧着她一脸新奇的模样,低低笑了声,温蹊疑惑地看着他。
“你也不怕我在这茶里放了东西。”
温蹊闻言瞪大了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茶杯,而后把茶杯放下,警惕地看着他。
“姑娘不觉得自己的警惕性来得太晚了些?”青衣男子倒了杯茶给自己喝,温蹊见他举动,才放下心来,又捧起茶杯,“公子这样捉弄人可不好。”
“对了,”温蹊道,“我来金台寺几次都见到了你,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青衣男子执杯的手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姑娘常常问男子的名姓?”
“我这是第一次,”温蹊道,“你常在金台寺,莫非是俗家弟子?”
“并非俗家弟子,不过是心有所求,便常常来寺里罢了。”男子摩挲着杯沿,眼中缱绻,温蹊猜想他这求或许并非为他自己。
“至于我的名字,姑娘就叫我问期好了。”
“问期?”温蹊重复着这个名字,倒是与她的名字有几分相似,“问哪个期?”
问期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尽如所期。”
“我叫温蹊。”温蹊道。
问期看着她又笑了一声,“你这么老实,不怕我告诉你的是假名?”
温蹊鼓着腮帮子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问期忍俊不禁,偏过头压着声音笑。
温蹊两辈子加起来几十载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捉弄,不免有些恼,原想着拍个桌子壮一壮气势,看着石桌,到底没敢狠下心,便只好气呼呼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问期咳了一声忍住笑,面具下的眼睛却还是弯着的,“你是谁?”
“我可是!”温蹊忽然顿住。问期对她并无恶意,她拿县主身份去压他不太好,可能还会让问期有压力。
温蹊摆摆手,“算了,不和你说了,我怕吓到你。”
“好,你可别吓到我了,”问期话里带笑,“以后对旁人可不要这样诚实,问什么就答什么,要保护好自己。”
温蹊睨了他一眼,这人还挺絮叨。
“我看你一身打扮不俗,为何要给金台寺的僧人当托?”温蹊拧眉问。
“当什么托?”问期不解。
温蹊解下平安符给他看,“那老僧人卖的平安符啊,我今日来时见他,其他香客并没有买他的平安符,想来你们是看我小姑娘,来金台寺来的少,就骗我一人。”
问期眼尾压着些许无奈,又有些好笑,“没骗你,这平安符的确灵验,因为不俗,所以才只卖给有缘人。”
温蹊显然不信他,一双杏眼里明晃晃写着“你继续编”。
问期只好道:“无论灵验与否,你带着总没什么坏处。”
作者有话要说: 问期,一个尽职尽责的托(不是)
温蹊,一个说啥信啥的崽(是的)
煮茶参考的是陆羽的《茶经》
第20章 海晏河清珠(七)
好歹是自己花钱买的平安符,总要物尽其用,温蹊还是把它重新戴好,捧着空杯看着问期,“我还能再喝一杯吗?”
问期摇头,“余下的茶已失了最好的味道,不宜再喝。”
温蹊默默盯着茶炉,一炉茶水,能喝的居然只有两三杯。
“我再替你泡。”问期看她如此失落,道。
温蹊闻言摆了摆手,“不必了,那样太麻烦你了。”温蹊往门口望了一眼,“我的丫鬟该来寻我了,我便先走了,改日再来寻你喝茶好了。”说罢,将茶杯放回托盘里,同问期道别。
温蹊出院子时春雨恰好回来。
“寻到那孩子的父母了?”
“寻到了,”春雨扶着温蹊下了台阶,“那孩子的母亲去买木香,一时未顾到她,正着急寻她呢。”
“那我们回去吧。”温蹊道,走了几步,又道,“你替我准备一套煮茶的工具。”
“县主要煮茶的工具做什么?”春雨好奇,她家县主可是连茶都不常喝。温蹊杏眼微弯,“忽然觉着煮茶也挺有趣。”
温蹊才回府,就见长公主拧着温乔的耳朵往府里走,可怜温乔人高马大,比长公主生生高了一个头,却只能弯着腰迁就着长公主的手。
“娘,二哥!”温蹊下了马车追上他们。
长公主听见温蹊的声音才松了手,转过身,“期期,你这是又去哪儿了?”
“去了一趟金台寺。”温蹊弯着眼睛在长公主面前站定,瞥了一眼温乔,后者呲着牙在揉发红的耳朵。
“二哥你又惹娘生气啦?”
温乔苦着脸对她耸肩。
长公主提起这个二儿子就恼火,白了他一眼,“你瞧瞧,谢嚣年纪比他小,这会儿都成亲了,你再看看他,这么大个人了,没一点长进,说是成家立业,业没立成就算了,连家都没成。”
“那您总不能让我干出谢嚣那档子事吧。”温乔说着捂住耳朵往后退了两步,生怕长公主再来拧他的耳朵。
“二哥确实该找个二嫂了。”温蹊点头,上一世到温蹊死了温乔还是孤身一人。
“嘿!”温乔指了指温蹊,“白疼你了!”
长公主打了一下温乔的手臂,“嘿什么嘿!你爹今日可又要问你的功课了,你还不快去读书!”
温乔连声应和,“这就去这就去。”走之前还不忘拽一下温蹊的小辫子,在温蹊反应过来之前一溜烟跑了。
“温乔!”温蹊捂着头发恼得跺脚,长公主也跟着训斥他,“臭小子又欺负你妹妹!”
理了理被温乔揪得有些乱的头发,温蹊挽着长公主入了府,瞧见她手里红底烫金的帖子,有些好奇,“娘,这是谁家的帖子?”
长公主将帖子递给她,“是谢家与王家的喜帖,皇后赐的旨已经下来了,不日便要完婚。”
温蹊打开帖子,饶是知道这样的事一定是要越快处理越好,可见到婚期还是吃了一惊,“半个月后就要完婚?不是比国宴还要早?”
“快一些解决就能少一些闲话,对王小姐也好。”长公主道,又仔细地看着温蹊,“期期你平日里也要当心,谁若敢害了期期,为娘定不饶他!”
“娘放心,我会注意的。”温蹊道,“我都听了不少婉儿姐姐的流言蜚语了,京中夫人暗地里都在编排婉儿姐姐,看她的笑话呢。”
“王小姐无辜,京中夫人自己家宅里的事情未必都能处理干净,便也多少见不得旁人好。”长公主拍拍她的手,“好在谢嚣虽说是浑了些,人倒也不算坏,谢家有愧,对王小姐想必也不会差。”
***
笔烟院西角的屋子里种着一盆凤羽兰,是温乔从自己的院子里搬到这边来的,说是读书时看看花草可以使心旷神怡。温乔是不是心旷神怡温蹊不知道,反正书是一定一点没读。
温乔蹲在太师椅上仔细擦着兰花叶,还得闲问坐在一旁看书的纪北临,“纪大人,这宝物尚未寻回,您倒还挺有空按时来温府。”
纪北临翻了一页书,坐得端正,“老师之命,岂能不从。”
“行,那我就当纪大人已经胸有成竹了。”温乔耸了耸肩,继续擦他的兰花。
“二哥!”外头传来温蹊清脆的声音,吓得温乔身子一歪,差点从太师椅上栽了下来,不过他人倒是没事,那盆凤羽兰却是被他一拽,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我的兰花啊!”温乔捂着心口只来得及哀嚎一声,转头就跳下椅子,一脚踩在了窗台上,扒着窗户还不忘叫上纪北临,“赶紧走!”
纪北临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来不及解释了,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说罢翻身从窗户爬了出去。
温蹊捧着茶壶进来时,只看见一盆残花,一扇大开的窗户,还有一个纪北临。
“纪大人,”温蹊福了一礼,环顾四周,“我二哥呢?”
纪北临放下书,从她手里拿过茶壶,“二少爷出去了。”
“哦,”温蹊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到纪北临身上时又亮了亮,“对了,纪大人您喝茶吗?”
纪北临掂了掂明显装着茶的茶壶,压下唇角扬起的弧度,“县主要请我喝茶?”他从温乔那里打听过,温蹊几乎不爱喝茶。
“我亲手煮的茶,”温蹊骄傲地指着纪北临手中的茶壶,“大人喝吗?”
“既是县主亲手煮的茶,那在下一定要喝一杯。”纪北临道。
温蹊来笔烟院原是想让温乔尝尝她煮的新茶,温乔虽不在,请纪北临喝也是好的,和纪北临打好关系总不会错。
“大人先请坐。”温蹊立刻积极地从纪北临手里拿回茶壶,寻了茶杯,倒茶的模样小心又认真。
纪北临撑额盯着小姑娘的动作,若不是那摔坏的兰花太碍眼,这样的场景还会更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