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热闹里,温蹊倒是能沉下心来思考王婉儿的事情。
依王婉儿的身份,一般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会去下她的套,王婉儿那样的脾气又不容易树敌,若真是要从诗会的那群人里拎一个嫌疑大的人出来,那就只有年蜜了。王婉儿非但是她太子妃之位的有力竞争,上一回还指证了年蜜婢女绊倒苏青榭之事。
不过这也只是个猜测,若要证实还要证据,温蹊也不能溜进将军府偷听年蜜说话,可在大街上碰见年蜜大概也就比温乔决定奋发图强的可能性高一点。
低头揉了揉鼻子,温蹊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重新抬起头来,看见有人进了不远处的酒楼。
温蹊的眼睛亮了亮,回去就告诉长公主,温乔有朝一日真的会痛定思痛,好好做人的。
加紧步子跟在年蜜身后进了酒楼,年蜜已经上了楼。
酒楼小二认识温蹊,摆好了笑脸迎了上来,孰知县主骄矜地对着他摆了摆手,“不必管我,你去忙你的。”说罢,提着裙摆跑上二楼。
小二将毛巾往肩上一搭,摸着后脑勺往后厨走,“上头没雅间了啊。”不过兴许县主早同人有了约呢,他们这些贵人不就爱请客嘛。
温蹊瞧准年蜜进了雅间,留意到隔壁的雅间门半开着,偷偷往里觑了一眼,没人。
纪北临进门时便看见一个红衣小姑娘背对他站在凳子上,双手扒着窗框,耳朵贴着墙。
纪北临先是神色一凛,再看上一眼时便微讶又好笑。他倒不至于连小姑娘的背影都认不出,但这是什么动作?听墙角吗?
雅间临窗还开了一个小露台,温蹊想偷听年蜜说话,却又怕自己探出身子被街上的人看见,只能死死地扒着比她还高一些的窗框,将身子尽量往屋里缩。
纪北临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温蹊的肩。温蹊正全神贯注听墙角,冷不防被人一拍,吓得抖了抖,一脚蹭在了凳沿上,眼见着就要往露台倒。
纪北临搂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一带,小姑娘就如同麻袋一般被他扛在了肩上。
温蹊看着眼前花纹简单的地砖瞪大了眼,一时不知道被人抓到听墙角和被人扛在肩上哪个更丢脸。
“你放我下来。”温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呐呐地揪着纪北临的腰带。
纪北临的眼尾压出温柔的弧度,无声地笑了笑,扛着小姑娘到桌边,将小姑娘放在干净的凳子上。
上回在纪北临面前哭出了鼻涕泡,这回被纪北临扛在肩上,温蹊实在是脸上挂不住,眼睛四处乱瞟想借口,最后还是先发制人,“纪大人不知道随便闯入别人的雅间不合规矩吗?”
温蹊坐着,纪北临要低头才能同她说话。指了指门边,纪北临稍稍歪着头,一脸无辜,“县主,这是在下定的雅间。”
这确实是自己理亏。温蹊悻悻地站起来,“实在是抱歉,我这就走。”
“县主是想听隔壁在说什么吗?”纪北临忽而问,他问的倒是含蓄,只是迎着他带着些促狭的眼,温蹊还是有些窘迫,拨着自己的手指,偏过头不敢看他,“下次不会了,还希望纪大人不要说出去。”
还晓得要面子。
纪北临没应她,而是兀自走到墙边,雅间的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幅画,寻常雅间都会挂上几幅字画以昭风雅,这几幅看着也并无什么不同。
温蹊正等着纪北临答应她,却见他抬手将那幅兰花图从墙上取了下来,那画原本的位置上露出个杯口大小的洞来。
温蹊看得瞠目结舌。这洞那边正是年蜜所在的雅间,平日里也不会有人闲得发慌取下墙上的普通字画,有了这个洞,若要偷听些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看纪北临的模样,显然早知道这个洞的存在,联想一下一向清贵端方的纪北临听墙角的模样,心底像是有一尊完美不可方物的玉像逐渐裂开。
不知温蹊如今想法的纪北临随手将画搁在一边,对着她招了招手,“县主这样会方便些。”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温蹊问着,脚步却是诚实地往纪北临那边走。
等走到墙边温蹊才发现了问题所在,这洞的位置比她高,她还是听不到,踮了踮脚,依旧差了一截。
温蹊窘迫地看向纪北临,从他眼里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便忍不住鼓了鼓腮帮子。
纪北临虚握着拳轻咳一声,将温蹊方才踩的凳子搬了过来,“县主踩在这上面便可,在下可以替你扶着。”
温蹊恼得差点要打他,但实在是想知道真相,还是板着一张小脸扶着纪北临的肩膀踩上凳子。
纪北临垂眼看到云锦的衣袖上隐约的小手掌印,脸上露出了点暖意,又将凳子扶稳,一手撑着小姑娘身边的墙免得她摔了。
若是温蹊此时能回过头,就能看见青松疏朗的男子目光暖融,落在她身上是何等的眷恋。
不过温蹊如今没有闲暇功夫去管纪北临。她方才攀窗窃听,因着酒楼雅间隔音,又临着闹街人声喧嚣,是以竖直了耳朵也未能听到一点声音。这会儿贴着墙洞,隔壁的说话声倒是一清二楚。
年蜜来此似乎是为了见人,不过客人到如今还未出现,大约从没人让她等过这么久,这会儿她便有些不耐烦。
“人还没来吗?”
“小姐,说是还在路上。”
那边传来杯子重重敲在桌上的声音。“不过一个术士,竟也敢让我这样等他?”
“小姐,将军说了,府中上下都要对六先生以礼相待。”
“那珠子未必有用,他也未必有什么真本事,也不明白哥哥怎么就这样敬重他。”年蜜的语气陡然一转,慢悠悠的,“靠别人倒不如靠自己,如今唯一能与我相争的王婉儿已经声名狼藉,太子妃之位唾手可得,母仪天下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小姐可慎言。”
“怕什么,我在这屋子里说话旁人可听不见。”
心中猜想得到了确认,温蹊拧着眉转过身。她如今站在凳子上,纪北临仰着头看她,“县主可听到想听的消息了?”
温蹊凝重地点了点头。见她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纪北临问:“县主可是还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在下或可为县主解决一二。”
温蹊对上纪北临的眼,她也不知为何,每每望向他的眼,总觉得里面蕴着苍穹碧海,旷远辽阔,让人莫名就想信任他。
“纪大人不用忙吗?我听二哥说纪大人如今还在查国库失窃一事。”温蹊借着纪北临的手臂爬下凳子。查王婉儿的事情说到底是她自己的意思,她也清楚自己没有立场去麻烦纪北临分心处理她的事情。
“我原邀了人,不过那人临时有事,突然不来了。县主若不介意,可与在下共用午饭。”纪北临道。
雅间微敞的门悄无声息地被关上,那位纪北临口中临时有事来不了的客人站在二楼的走廊默默地翻白眼。他方才正要进去,纪北临一个眼神过来让他离开,都是为了套路小姑娘,真是见色忘友。
既是原本就空出来的时间,那温蹊也不算打扰,略微思忖了一会儿,温蹊道:“多谢纪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复习去辣,再不复习就真的没有快乐寒假了,寒假不快乐字就码不出来了,所以小天使们我们一月七号见!七号之后我日更!我保证!如果不日更,就让纪大人追不到媳妇儿!
第17章 (修)海晏河清珠(四)
小二上楼送茶时那幅兰花图已经原封不动地挂回墙上。看见永安县主和纪大人共坐一桌,小二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难怪县主不用他伺候就熟门熟路地上了雅间,合着还真是早有了约,约的还是纪大人。
镐京城里若论娇贵,就连宫里的公主都不能出永安县主其右,论清贵各家公子都不及纪大人之万一,是以京里百姓茶余饭后都会扯着家常聊着谁能娶的了永安县主,谁能嫁的成纪大人,偏偏少有人将二人拉作一对。
看到此情此景,小二如醍醐灌顶,一个是太傅的掌上明珠,一个是太傅的得意门生,这二位成一对不比其他人机会大多了!
前辈诚不欺他,跑堂小二果真是镐京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工作。
自觉得到了第一手新闻的小二镇定地上了茶,将客人点的菜一一记下,弯着腰走出门,在确定门关紧后撒开腿跑下楼。
掌柜的在柜台后算账,见新来的小二将楼梯踩的噔噔作响,忍不住出声呵斥,“干什么你!毛毛躁躁的!冲撞了客人我可饶不了你!”
小二缩了缩脖子,将托盘夹在胳肢窝下,神秘兮兮地扒着柜台,“掌柜的,我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
“什么事?”掌柜警惕地往周边看了一圈,走出柜台拉着小二去了后厨,将帘子拉实了才压低声音问他,“你知道什么了?”
“我跟您说,”小二也跟着压低声音,一双小眼睛透着闪亮的光,“我方才上去给纪大人送茶,你猜我瞧见了啥?”
掌柜的皱眉,“瞧见了什么?”
“纪大人和永安县主坐在了一起。诶,屋里就他们两个,永安县主连个婢女都没带,你说这镐京城里各个都在猜永安县主属意谁,没成想她与纪大人早对上眼了。”小二看着掌柜的逐渐震惊的表情,嘿嘿笑着,难怪那些妇人总爱到处说八卦,那种旁人不晓得就自己晓得的感觉可太美了。
“此事当真?”掌柜的神色微凝。
“千真万确!”小二信誓旦旦,“那屋里四张凳子,两人偏要挨着坐,那不是想挨着近点是什么,总不能是另外两张凳子脏了坐不了吧。”
掌柜的沉吟了半晌,严肃地拍了拍小二的肩,“这事儿可不能往外说,若让贵人知道你将此事泄露出去,丢了饭碗是小,你当心丢了你这条小命!”
“晓得的,晓得的,我晓得分寸。”小二紧张地搓着自己的脖子,虽是遗憾不能向别人显摆他得来的八卦,但还是小命要紧。
“行了,出去干活吧。”掌柜摆了摆手。
等小二离开后厨,掌柜立刻双手合十,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个满足欣慰的笑,若是走近一点还能听到他念叨:“老爷夫人在天有灵,我们少爷可终于开了窍了,纪家后继有人了。”少爷太争气了,一出手就是京里最矜贵的姑娘。
***
温蹊瞥了眼被她踩脏的两张凳子,默默地坐的端正了一些。
纪北临替她斟了一杯茶,声音温润,“县主现在可以说了。”
双手握着茶杯,温蹊偏过头问:“纪大人可知道谢嚣与王家大小姐的事情?”
“有所耳闻,”纪北临顿了顿,“县主是怀疑年将军的妹妹?”
不怪温儒偏爱纪北临这个学生,和他说话实在是能省不少力气。
“如今不是怀疑,是确定。”温蹊回想起方才偷听到的话,秀眉微微蹙着。许是自己两世都被保护得太好的原因,温蹊虽也知道高门大户里总有些腌臜手段,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手段,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所谓善恶终有报,县主倒不必为此耿耿于怀。”纪北临缓声道,小姑娘单纯不谙世事,那些脏污的东西都不该入她的眼,她就该天真地过一世。
温蹊怔了怔,抬眼时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纪北临,“纪大人还信善恶终有报吗?”
纪北临端着茶杯才堪堪碰到唇,见到小姑娘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也太单纯了吧”。似乎是他把小姑娘太想当然了。纪北临有些无奈地放下杯子,道:“无论信与不信,将军府大约也风光不了多久了。”
“唔?”温蹊疑惑。
纪北临神秘地对着她眨了眨眼,“秘密。”
温蹊倒也没再追问,纪北临一向如此,很多事情都不会让她知道,她倒也习惯了,没再追问。
笑了笑,温蹊托着下巴,忍不住感伤,“便是年蜜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可王姑娘受过伤害却不能当做没有发生。”
说罢,温蹊停了一下,止住了话题,总和一个外男聊女子之间的事情也不妥当。温蹊将伤感的情绪撇开,坐直身子,“国宴在即,宝物如今仍没有下落,纪大人就不急吗?”
她从温乔那里听了个大概,也知道皇上将寻回宝物之事交由纪北临负责,可眼见日子将近,纪北临看起来却并不着急。
门外响起敲门声,纪北临道了声进,温蹊转过头,发现送菜的不是原先的小二,看打扮,应该是酒楼的掌柜。
掌柜对温蹊笑得格外和善,那目光仿佛在看自家亲闺女,温蹊对长者素来尊敬,抿着唇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纪北临看着二人的动作不解,直到掌柜将菜端上桌时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纪北临失笑,身边的小姑娘还一无所知地笑得极甜,殊不知掌柜已将她做自家少夫人一般看待了。
掌柜原是纪家的管家,受过纪家的恩惠,后来纪父纪母相继去世,纪北临被叔父接去抚养,纪家原来的家仆也全都被遣散,掌柜在镐京开了个小店,纪北临回到镐京后偶然得知他曾是纪家的管家,索性出了钱让他建了如今的酒楼。一来能让掌柜过得舒适些,二来酒楼人来人往,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也好收集情报。
掌柜至今是孤身一人,纪北临打小性子又闷,掌柜推己及人,就怕少爷和他一样要打一辈子光棍,少爷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以有打光棍这样的污点!
还好,少爷现在依旧可以做一个完美优秀的人。
掌柜离开时眼睛已经红了一圈,纪北临无奈扶额,看了眼温蹊,好在小姑娘一心扑在菜式上,并未注意到异样。
桌上的菜大半都是温蹊点的,纪北临鲜少动筷,一边喝着茶一边留心着小姑娘爱吃的菜,默默记在心里。有人教他,若要讨好姑娘,先要从她的喜好入手。
“对了,我听闻皇上为了宝物失窃一事龙颜大怒,究竟是什么宝物?”温蹊放下筷子道,顿了顿,又补充,“若是不能说纪大人也可以不说,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并非一定要知道。”
“也没什么不能说。”纪北临淡淡道,“不过是一颗珠子罢了,因是突蕃进献,又指名要在国宴上看到它,论它本身,倒也没什么稀罕。”
“珠子?”温蹊揩嘴的手一顿,连忙放下帕子,往纪北临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我方才听见年蜜说起过什么珠子,说什么‘那珠子未必有用’,还提及术士之类的话,或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