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皇帝挥了挥袖子,“都走吧,纪北临,你留下。”
御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地砖上只余一个白色的身影。
***
“县主,王府拜了帖子,王家大小姐邀您去王府一聚。”春雨刚从外面折了新鲜的桃花枝回来,粉嫩的桃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顺着碧绿的枝茎流下。
“什么时候啊?”温蹊趴在桌子上,从春雨手中抽出一枝桃花枝,逗在软垫上舔爪子的团子,团子原还在专心致志地舔爪子,见了有什么东西在它面前晃来晃去,很快就被吸引,伸出爪子去抓花枝,温蹊就将桃花枝抽走,如此往复。
“说是今儿个下午。”春雨将桃花枝插入青釉花瓶里。
团子被温蹊捉弄的有些烦,凶凶地对着温蹊喵了一声,温蹊便老老实实地将花枝摆在它面前,任它玩耍。
“知道了。”温蹊遮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上回的事她也听说过,王婉儿的确是极正直的姑娘,她倒是挺喜欢王婉儿这样的性子,何况王大人是言官之首,她与王婉儿多亲近总归是没坏处的。
“对了,王小姐有没有什么爱好,我去拜访应该送点见面礼才对。”温蹊见团子将花枝咬在嘴里,忙去将花枝拿开,轻轻地拍了拍团子,“什么东西都敢乱吃。”团子不满地对她连声喵喵。
“听闻王小姐爱书。”秋霞提醒道。
温蹊点点头,“也是,才女嘛,是爱书。”
下午温蹊上了马车往王府去。
温乔照例带着纪北临进了笔烟院,不久,院子里传来怒吼,“我的梦溪孤本呢!”
温蹊下马车时是王婉儿亲自来接的,见了她,先是行了个极标准的礼,“见过县主。”温蹊弯着眼拉着王婉儿的手,“婉儿姐姐不必多礼,叫我期期就好。”
温蹊生得好看,偏偏稚气未脱,笑起来就格外讨喜,只消对旁人笑一笑,见到她的人少有不喜欢她的。王家家风严谨,家中小辈各个都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王婉儿很难见到温蹊这样活泼可爱的妹妹,对她格外喜欢。
“突然邀你来,没有耽误你的事情吧?”王婉儿微笑着牵着她往府里走。温蹊摇头,“不会,我在家本来也无事可做,而且婉儿姐姐找我玩儿,我无论几时都是有空的。对了,我还给婉儿姐姐带了礼物。”说着,让秋霞将书拿过来。
王婉儿看见书的封皮,眼里有了喜色,“是梦溪先生的书!”温蹊看她的模样便晓得这投其所好是投对了。
王婉儿此次邀温蹊来是为了上回温蹊受伤的事,她本就觉得上回温蹊受伤时她在旁边,所以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不过此前温蹊在府里养伤,她不好去探望免得打扰了温蹊休息,又加之自己每日都要学琴棋书画,一时也就将此事忘了,还是近几日才记起。
王婉儿带着温蹊在府里转了一圈,又兴致勃勃地同她分享自己的藏书,最后还热情邀请她留下来吃晚饭,还是温蹊再三推辞,说今日与家中定好了要回去用晚饭才得以脱身。
温乔回到马车上,整个人都萎了下来,“他们这些才子才女可活得太累了。”王婉儿平日里压根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除了读书就是作诗,对温蹊而言实在太过枯燥。秋霞替她捶着腿,笑道:“可奴婢见您同王小姐聊的很合拍啊。”
温蹊没什么形象地靠着车壁,眉眼有些无奈,她上一世为了与纪北临有共同话题,逼着自己看了许多书,故而今日与王婉儿聊天倒也什么都能聊上一聊,王婉儿甚至隐隐有将其引为知己的意思。
回到温府恰逢开饭,温蹊回屋换了身衣服便去了饭厅,不期然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愣了一愣,这纪北临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同纪北临打过招呼温蹊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她辈分最小,坐在下位,而纪北临是客,自然坐在温儒手边,这样两人恰好坐在了对面。
温蹊在桌底下偷偷踢了温乔一脚,夹鸡腿的人收回筷子,疑惑地看了温蹊一眼。
温蹊稍稍偏过头见温儒与纪北临正在说话,低声道:“纪大人怎么会在这里?”温乔虽不明白温蹊问个话为何要弄得这么神秘,却也莫名被她带入到了这样的氛围,还煞有介事地用手遮住了嘴,“他今日一来就与爹在书房议事,一直到了现在,爹便邀请他留下来吃饭。”说完还颇为幽怨地看了一眼温儒,温儒就从来没有这样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过话!
纪北临专注地听温儒说话,似乎是察觉到了两兄妹的目光,略略偏过头,对上温蹊的眼睛,温温地笑了笑。温蹊被人抓了包有些尴尬,赶紧埋头扒饭。温乔在一旁揶揄她,“看你两眼你就害羞,啧啧,期期你可真没出息。”温蹊暗暗踩了他一脚,对着他皱了皱鼻子。
“期期,怎么只吃饭不吃菜?”温儒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替她夹了一筷子虾,“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吃醉虾,爹今日吩咐厨房特意给你做的。”
温蹊捧着碗笑眯眯地接过,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爹”。
纪北临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目光定定地看着温蹊碗里的醉虾。
“北临,不要客气,就当在自己家,放松点,想吃什么自己夹就好。”一旁的长公主微微笑着对他道。“是,多谢长公主。”纪北临捏紧了筷子,夹了一筷子时蔬,垂下头,目光有些晦涩。
他居然从来不知道温蹊爱吃虾,他吃不得河鲜,一旦吃了就会起疹子,故而纪府的饭桌上从来都不会出现河鲜,温蹊嫁他之后也没有。细想起来,自温蹊嫁他后,似乎一直是温蹊在跟着他的饮食习惯,温蹊总是能清楚他爱吃什么,可到如今他却依旧对温蹊的喜好一无所知。
他上一世究竟为温蹊做过什么?
他一心扑在他的政事上,鲜少去关心温蹊,他总想着等他的抱负实现后他就能陪着温蹊,他想,他都娶了她了,她就在他府里,也不会丢,他和她的时间那么长,有一辈子,不用急。可是不是所有的一辈子都很漫长,他的规划也不是丝毫不差,他还来不及陪她,她就被火海吞噬了。
纪北临抬头,看着和自家二哥争最后一只虾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可她已经不是他的了,她可能会爱上其他人,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会有别的人陪着她度过漫长的一辈子。他甚至不敢去想,好似密密麻麻的银针扎在心上,告诉他,你从前的心安理得,现在狗屁不如。
此时在饭桌上与温乔抢菜的温蹊还不知纪北临心里的滔天巨浪,“我是妹妹,你要让着我!”
“我是哥哥,你要尊重我!”温乔毫不认输。
温儒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温乔!你还有没有身为兄长的自觉!醉虾本就是为期期准备的,你不许吃!”
温乔悻悻地收回筷子,温蹊朝他得意洋洋地扬了扬眉,却将虾夹入了温乔碗里,“好啦,二哥吃吧。”温乔失笑,忍不住揉她的头,“没白疼你。”
纪北临心里忽然如充满海水一般咸涩,这样被千娇百宠却又善良的期期,他怎么就弄丢了呢。
第14章 海晏河清珠(一)
明珠院的院门口蹲着两个人……和一只猫。
“你确定吗?”温蹊拧着眉严肃地问。
“我可以打包票。”温乔竖起三指。
“消息可靠?”温蹊问。
“我亲自去探的。”温乔郑重保证。
“这消息没别人知道吧?”温蹊突然压低了声音。
“不可能,他平时很少露面的。”温乔重重点头。
“那我寻个时间过去看看,若是真的好看,我就把他收了。”温蹊认真道。
温乔有些犹豫,“他如果不从你千万不要强迫人家,毕竟不是谁都乐意当外宠的。”
团子扫了一下尾巴,扭头跑去折腾院子里的花,两个愚蠢的人类,不就是养外宠么,搞得和交流国家机密一样。
倌楼封了许多后,温蹊有很长一段时间其实都记不起还有养外宠这件事情了,偏偏温乔倒是把自己的使命记得牢牢的,一直都在给温蹊留心好看的男子。
前些天谢嚣看上了蒲柳帐新来的姑娘,嘚嘚地上赶着给人姑娘一掷千金,还纡尊降贵去衣裳铺子里给人买衣服,温乔由于品味太好,被谢嚣拉去挑款式,恰巧就见到了铺子的掌柜,相貌堂堂,好看!
温蹊回头就撸着团子一脸担忧地问秋霞,“秋霞,你说我二哥是不是断袖啊,怎么老对好看的男子念念不忘呢?”
秋霞木着脸摇了摇头,奴婢就是个下人,奴婢不想知道你们有钱人家的秘闻。
将温蹊要养外宠的事情牢牢记在心上的温乔头顶一个冤。
温蹊隔了两天才记起还有这么一件事,日日闷在家中亦无聊,索性唤了秋霞与她一起去衣裳铺子瞧一瞧,去看看能让温乔夸赞的人究竟有多好看。
这衣裳铺子京中有名,许多达官贵族都是这里的常客,温蹊的衣裳都是宫里的绣娘制的,是以这次还是头一回来。这衣裳铺子的名字也奇怪,就叫衣裳铺子,温蹊下了马车,看着这铺子上的招牌失笑,起这样的名字,铺子的掌柜倒也有意思。
秋霞先去里面看看情况,温蹊留在外边盯着招牌看,忽然听得一阵慌乱,不远处一匹马疯了似的往这边冲了过来,后边还追着一个人,整条街的人都吓得四处乱窜,唯恐疯马踩到自己。
温蹊脸色一白,拔腿要跑,只是她一个瘦弱的姑娘,跑得哪里有疯马快。温蹊心一凉,她才重生多久,居然就要这样滑稽地再死一遍吗?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街边用力一带,温蹊一头撞进那人的胸膛。
身后的马凄厉地嘶鸣了一声,而后温蹊听见纪北临发颤的声音,她由一个完全陌生的怀抱落入一个有些陌生的怀抱,那怀抱淌着的婆律香她却最是熟悉不过。
“期期,你有没有事?”纪北临惊惶未定,将温蹊紧紧摁在自己怀中,温蹊甚至能听见他如擂的心跳。
听着纪北临的心跳声,温蹊的心却突然静了下来,轻轻拍了拍纪北临的背安抚他,“我没事。”
纪北临的身子僵了僵,温蹊温声道:“你先松开我。”纪北临将人松了松,温蹊抬头,瞧见纪北临一双泛红的凤眼,别扭又可怜。
“我没事了呀,疯马不是被制伏了吗?”温蹊微微笑着想去看被制伏的那匹马,纪北临伸手将她的眼睛覆住,声音微哑,“别看,它已经死了。”
纪北临来时温蹊已经被人救下,只是疯马还未被控制住,纪北临担心它伤了温蹊,情急之下便选择了最直接的法子,一刀将疯马劈死。
温蹊的睫毛带着湿气,轻轻地扫过纪北临的掌心,有些痒意。小姑娘轻轻“哦”了一声,抬手抓住纪北临的手腕,“我不看。”
纪北临这才缓缓将手放下。
“县主无事就好,幸好纪兄及时将疯马制服。”温蹊身后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温蹊回过头,瞧见一张儒雅隽秀的脸,眼尾有一颗痣。
温蹊拧着眉,丝毫记不起眼前的人。
“哦,在下陆谦,乃翰林院编修。”男子一袭白衣,扬起一抹笑,礼貌又大方,让人极容易升起亲近感。
眼前人虽未见过,可陆谦这个名字温蹊却是耳熟的,此人正是与纪北临同年及第的榜眼,虽然名声不比纪北临,却也同样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多谢陆大人的救命之恩。”温蹊对着陆谦福了一礼,虽是纪北临制伏的疯马,可却是陆谦在马蹄下救下了她,陆谦将功劳全给了纪北临,温蹊却不能真这样以为。
“举手之劳罢了。陆某还有事,县主,纪兄,告辞了。”陆谦似乎只是路过,对着二人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温蹊的目光追随着陆谦而去,身后的纪北临皱了皱眉,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上一世温蹊喜欢他有极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救了温蹊,如今救温蹊的却是陆谦。
“县主,您没事吧!”秋霞原打着买衣裳的幌子去铺子里为温蹊打探掌柜的是否在店里,孰料才上二楼,透过大开的窗子就看见自家县主险些丧命于马蹄之下,吓得她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好在县主无事,否则她便是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没事。”温蹊面色还有些发白,对着秋霞笑得有些许艰难。
受了惊的温蹊自然也无心再去看什么美男子,转过身,看向仍站在原地的白衣少年,白衣少年看着不大高兴的模样,一双眸子巴巴地看着她,活像被抛弃的小狗。温蹊被自己的形容吓了一跳,纪北临像被抛弃的小狗?他明明就是要吃人的豺狼。
只是……
如今的纪北临也不过十□□,面容尚且还带着些稚嫩,半大的少年,干干净净,脸部的轮廓都未完全明朗,看着真容易让人心软,温蹊也不例外。
“纪大人来此可是有事要办?”温蹊犹豫着问。
“没有,”少年语气硬邦邦的,盯着温蹊一错不错,别扭的可爱,“路过。”
温蹊总觉着哪里怪怪的,一时却琢磨不出。
街边有商贩看着砸碎的瓦罐,拍着大腿痛呼,“哎呀,我这上好的陈醋啊!”
温蹊皱了皱鼻子,嗯,确实是好大的醋味。
“纪大人可要去哪儿,不如我捎你一程?”温蹊实在见不得白嫩嫩的少年一副可怜样,就算知道他以后是个绝情冷意的人,现在总还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子吧。
“当真?”少年有些怀疑。
“当真。”温蹊无奈地弯着唇,小屁孩还挺多疑。
“在下想去一趟郊外,麻烦县主了。”白衣少年噙着笑对温蹊施了一礼,弯腰时凤眸里浮起狡猾的光。
两人上了马车一同去往郊外,白衣少年坐的端方,合眼假寐着。温蹊看了他一眼,这一点倒是和后来的纪北临一模一样。
一路上倒也没说话,只是走了许久还未到目的地,温蹊才突然记起,从镐京城到郊外要花足足一个时辰。纪北临难不成是故意的?
说起来,她两次遇险,纪北临都是脱口而出叫的“期期”,那一副紧张心疼的模样不似作假,可细想来两人接触其实并不太多。一个诡异的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却被温蹊立刻否定了,不可能的,纪北临根本不喜欢她,也不在乎她,若是他也跟着重生了,肯定巴不得早早摆脱她,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