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她家里的大事!云安立刻上了心:“只怕难有成片的地方,哥哥看到好田地就买下来罢,攒一攒日后和人家置换也成。若是有那种没大野物的小山头,哥哥也替我买一个,我们几个姐妹要做生意呢。”
“做生意?银钱不够了?”杜仲立刻道:“我叫人把酒铺里每月的润钱给你送去。”
周公百岁酒和长春酒卖的忒好,酒仙居恨不能天天登门来催,杜仲和宋辰哪儿有那些功夫日日合酒呢,便与酒仙居定了契,用这两个药酒方子入了股——也算沾了谢爵爷的光儿,他们师兄弟用这两张方子换的是百年字号酒仙居的股儿。酒仙居畏惧宋辰继父继兄这座靠山,契约定的虽然复杂,但大致公平,两边都是诚心合作的。
杜云安手里还有其他的酒方,这也是趁机卸去那些繁琐事情——况且这两个酒方虽入股了,可里面那些个炮制药材、合药的小秘方可没给出去,杜家人亲手合的药酒还是比酒铺里制的品质要略高一筹,尤其杜云安亲手合的,更是头等的。酒仙居因此要在契约里添了一条,每岁三节杜家要合一批上品放到酒铺售卖……
“哥!不是缺钱,我们女孩儿们的事情你就别管了!”云安撒娇:“也不是我们自己去弄,只不过是找件事做罢了。”
他妹妹难得撒娇,杜仲能说什么,脑子里已盘算上买山头的事情,他琢磨着,还得尽量买的离京中近些。
只分的那几卷字画,杜云安此时已比她哥哥加宋师兄的身家都丰厚了,因此小姑娘也很豪气:“哥哥挑好的给我们买,买山头的钱我们自己出!”
“好。”杜仲忍笑。
“师兄。”宋辰在外面,轻轻敲一敲堂屋的外门。
“快进来。”杜仲从东面他自己的屋子走出来,笑道:“明儿进营,你大哥是担心你呐。”
宋辰心里叹口气,这真没有,是来找麻烦的。
“我大哥有件事想托安妹妹帮忙……”
杜云安听了原委,心里亦对这位不记得模样的谢鲸多了二分好感,这倒是难得的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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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车去接安妹妹了吗?”凤姐方坐下歇口气儿,就问平儿。
平儿笑道:“奶奶问的是第二遍了,已接去了。派了四个婆子、四个小丫头子压车,另有四个随车的把式,这都比得上跟你出门的人了——奶奶可放心了罢?知道的说奶奶疼妹妹,不知道还以为安姑娘是奶奶的亲女儿呢!”
“我不过白问一句,就招出你这些酸话来!”凤姐笑骂道。
“那奶奶如何对安姑娘这样着紧,往常我见你待宝二爷也没这样的。”
“你又作怪!满口‘你’‘我’起来!”凤姐笑道:“你往常也算细心周到,怎么这件事上糊涂了?”
平儿想想,笑问:“难道是因咱们太太要把安姑娘给族里的少爷?也是,日后安姑娘就是奶奶娘家的族兄弟媳妇了。”
凤姐自然明白她说的“咱们太太”指的是婶娘,因笑道:“不止是这个。你想想那日花厅后面那座小抱厦里的摆设布置,一色的白兔皮儿,是不是与安姐儿平明楼起居屋子里很像?我问过松嫂子,那是婶娘如今理事的地方儿——婶娘什么时候用过兔皮,这若不是安姐儿孝敬的才怪呢!”
“她孝敬的,不仅用了,还喜欢成那样,日常在的地方都铺设上了。好丫头,你琢磨琢磨,婶娘真疼安姐儿!”凤姐摆弄着指甲笑道:“我与阳姐儿差得岁数大了些,姐妹间淡淡的……我以后倚仗娘家,说不得就是倚仗安姐儿呢!”
平儿用帕子捂着嘴直笑:“奶奶想着的,我是再不能。若我有一百个心眼子,奶奶就有一万个!”
主仆俩都合不住,对着笑起来。
笑还未歇,外面顺儿回禀说:“太太叫奶奶上去。”
凤姐顿时不笑了。
第45章 还国库欠银
凤姐却为何不笑了?
她分明一贯唯王夫人马首是瞻, 除了贾母,就只奉承王夫人最尽心尽力了。
可如今为何作出这番行止。实在是这一个年节王熙凤经过的惊吓比长到这么大都多,一时还叹“尘埃落定”, 一时又是“惊涛乍起”。本以为“柳暗花明”, 谁知是“山穷水尽”。太太这一通拳脚打出去,全都疼到自家身上:散的那些个家底叫王熙凤肉跳心疼,赔进去几家子颜面尊严却令贾琏都羞于出门。
王夫人毕竟是她嫡亲的姑姑, 娘儿们这些年都亲亲热热的, 况且最近事情多,王熙凤一个进门不足一年的小媳妇已经赶鸭子上架匆忙接过了管家事体, 里外上下都要顾到,一日里少说也要往正房里跑七八回。是以凤姐也不推脱,更不敢耽误,带着平儿赶忙上去了——玉钏儿打起门帘,悄悄向凤姐摇摇头,凤姐心下一沉, 进去果然看见王夫人又跪经念佛呢,边念边掉眼泪。
十日前, 王熙凤还劝呢,如今情知劝了不中用, 也不提了,只肃容近前去扶她起来。
王夫人用帕子压压脸颊,抓着熙凤的手就问:“舅老爷可有信了?”
凤姐心道果然问这个, 也只好摇头。
停了一会,王夫人又颤巍巍的说道:“你去问问舅太太,带上你安妹妹一起。”
听她这话,凤姐吃一惊, 忙劝:“太太且再等一等,舅太太先已进宫探候过大妹妹,但太后仍不肯接见,这事暂且僵住了。”
太后将元春指配给北静王太突然,且又是内宫的事,刚复事的前朝官员们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只百官们,就连当今起先也没往深处去想,只当是个宫女晋身的女官,还是皇后告诉了,圣人也头疼起来。
只不过如今时局纷杂,皇帝方露出国本之意,朝臣们多将心神放在这件大事上。更兼这立太子、帝祚将更之际,正是北静王这等异姓王爷最是受圣上和内阁忌讳防备的时候。北静王水溶尤甚,圣上虽指甄氏女、六皇子的表妹给他为王妃,但圣上一体两意,指婚对北静王安抚示恩的同时,仍借给甄老太妃‘带喜’的由头令钦天监选了个十分仓促的吉日,可见帝心忌惮。一是以此向朝臣们释放信号,二是不肯给四大异姓王旧日拥趸以北静王大婚为机会重又聚拢联结起来。
圣意如此,所以王子腾为首的这些姻戚老亲求此事的恩典才会如此困难。
正因除了太子的妾有嫔、才人、选侍等诰封冠服,其余皇子王爷何时有过这等荣耀。就连四皇子,也是因北静王妃出身卓佳,衬出四皇子妃母家的旧事来,皇后才会特意择选淑女降下恩典给他,是为了显示皇帝在四、六两位殿下身上一碗水端平的态度。饶是如此,也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来,有人猜测圣人是否属意四殿下,大臣们的折子如雪花一般。
给寸功未立的妾室恩典已是难得一见,可一不可再,况且这次还是异姓王的妾室。当今头疼呐,偏偏这烂摊子到底是落在他身上,耿太后难得坚持一回,皇后去劝都无用,太后说的亦有理,虽是她未曾虑全了,但一国太后的口谕岂能收回呢。
圣上也明白王子腾的不得已,倘若王子腾此时罢休退后,不仅贾家、王家几家的女儿没了前程,就连王子腾这些在朝的官员都无颜面立足。
北静王水溶也上表请罪。
此事要解决也容易,只需给贾元春一份如同吴小姐的恩典便罢了。可难也难在此处,皇帝不愿意给异姓王如同四皇子的恩典。北静王祖上功最高,拥趸众多,若是北静王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还罢了,偏他年纪轻轻就传出个“贤王”的名号,当今便更不肯将这特殊的恩典给他。
各方僵在一处,各自都进退不得。
王夫人等再着急都无用。
这时,荣府列位小姐的表现又各有不同。
首先切身关系的迎、探、惜三人。迎春骨子里受老庄影响的一面使出来,在此时尤为镇定平静,担忧的亦是元春本身;探春心气高些,也只肯暗地里打探消息着急;惜春却有些左性,又小孩儿气盛,私底下说要与大姐姐一起出家作姑子去。但因有迎春这个最大的不慌不忙,下头两个妹妹便像有主心骨一般,表面上倒也过的如常。
再是四位客居的姑娘。事情刚发生,史湘云就被史侯府接了回去,侯夫人对她态度之强硬前所未有,湘云只得悄悄嘱咐宝玉日后别忘了提醒老太太使人去接她。过了几日,薛姨妈也借口咳嗽腰疼叫宝钗家去,这些日子薛姨妈虽常到贾母、王夫人处排解说话,但宝姑娘却犯了春癣不曾露面。至于另两位黛玉和云安,她们一个林如海鞭长莫及,只怕还未收到信儿;一个身份尴尬,有自知之明,不言不语不掺和。这两人都心明眼亮,知道这事躲出去怕也无用,索性安心同迎春一处摆弄那一院子的书本字画。
荣府其余人中,贾母是真犯了头疼病,受不得嘈杂,除了宝玉,一并连姑娘们都不让到上面去了。贾赦一味躲在自己宅院里高乐。贾政觉息悟性还不如后宅妇人,最开始还想北静王尊贵、且与自家亲厚,便是贾母大发雷霆后,贾政还有三分懵懂,初二日还到应请到家塾观礼,一直到发生了家塾门口的事情羞回家中才渐渐悟了真意,于是愈发羞的不肯出门。贾琏精明,一早就躲到屋里不出头。贾环贾琮、贾兰等还小,无人在意他们。这里最‘可恶’的却是贾宝玉,贾宝玉早就听闻北静王最是个文雅俊美的贤王君子,深恨无缘得见,这位公子惯来不耻理学教条,因而倒一厢真心为他大姐姐‘厮配得才貌仙郎’而高兴了——亦是这满府悲怆里独一份的快活。
且说王夫人对熙凤又掉一缸眼泪,因贾母深怨她自作主张,只得打发凤姐到上院里打听情形。
王凤姐出了荣禧堂,顺儿悄悄来告诉:“安姑娘好好儿回来了,也未曾惊动上头。”
凤姐点头:“知道了,你去告诉妹妹,我忙完了去看她。”又马不停蹄往贾母上房里去。
还未进院门,就见贾琏匆匆赶上来,凤姐因奇道:“你来作什么?”
贾琏却道:“快告诉老太太,舅老爷亲自来拜见。”说着赶忙又回转去前面见王子腾。
凤姐吃一惊,忙自己进去禀告贾母,想一想又令平儿、顺儿告诉王夫人和云安。
王子腾来的低调,请他进书房来时贾政都未回神,还是王子腾道:“此来却有正事,需妹丈请老夫人、大兄一起商量。”
贾母听说,头疼都顾不得了,命鸳鸯撕下太阳上贴的膏药,一路开门,请王子腾到荣禧堂说话。
未见贾母、贾赦时,王子腾便是看到被扶出来正自哭泣的亲妹妹,也不肯将打算说出。
王夫人急得了不得,一连串问了许多话,王子腾只静坐,不肯理她。王夫人就知这次的事情给二哥心里种上刺了,益发哭自己命苦。贾政坐在下首,气的脸铁青,几番要叫王夫人下去,却碍于王子腾忍下了,只再听王夫人又说早死的长子贾珠时,实在窝火一拍桌案——
王子腾撇茶沫的手一顿,淡淡看过来。那神情喜怒难辨,偏偏逼得贾政这文人相公心下瑟缩,不敢当着人家哥哥的面发作妹妹。
“舅老爷!”贾母拄着螭纹拐杖,还未进厅就道。
王子腾一干人忙迎出去,贾母心急如焚,无心寒暄直入正题,因问是何事情。
王子腾道:“赦大兄未至。”
贾母皱眉,有心说不必等他,但见王子腾执意要等贾赦来了才肯开口,只得急命家人再去催请贾赦。
此时荣禧堂正厅内,王子腾与贾母坐在上头,贾政与王夫人陪坐下首,明明是骨肉亲戚宾主皆在,却雅雀无声,整个正堂压抑无比。所有管家下人都躲出去,远远在外头听用不敢上来,连给贾母上茶都忘了,贾母也不理论。
倒是宿醉方醒的贾赦一来便呵斥道:“怎不上茶?老爷连你这荣禧堂的一口茶都吃不上了!”
危难临头,家计艰难到此,贾赦还这副烂泥模样,找茬、窝斗样样齐全,险些气贾母一个倒仰。
王子腾充耳不闻,只依次看向贾母、贾赦、贾政,随即向贾母拱手:“我此来为元儿的事,上巳日不远,不能再拖。”
宫里太后倒是给元春挑了个好日子,命她上巳节入北静王府。
“为今之计,只能咱们自己想法子设一台阶,使圣上、太后、北静王及我等都有个退步的空当。”
这些贾母都想过了,只是想不出这台阶如何做。她本想要舍了老脸去求太后太妃,可这次才让她看清了,老国公亡故后她这超品的国公夫人的脸面其实早已不值当什么——连甄太妃都没接她请见的牌子。
“舅老爷只管说如何做!”贾母灼灼的盯着王子腾。
王子腾沉吟片刻,方道:“国库欠银的事,老太君可知?”
“圣上正为国库烦恼,户部曾上表朝臣借银占国库藏银半数之多,此时若府上肯自请还银……”
“什么!”贾母站起身:“这不行!开这个口子的罪责咱们家担不起!”
王子腾苦笑:“除了此法,老太太还有别个办法吗?待上巳日过,别说各家的女儿,就是我和妹丈也无颜立足朝堂了。”
方才摆出百无聊赖状的贾赦这会子不干了,跳起来就道:“为着二房的女儿,叫我们所有人都饥荒吗!王老兄说的轻巧,你知道我家里欠了多少库银吗!足足二十二万两!”
贾母怒瞪这不争气糊涂的大儿:“哪里只是元儿,难道不是为迎春她们姊妹吗。”
“二丫头的亲事,我自有打算,总归我是她老子!”贾赦混不吝:“若是大侄女懂事,就该自己担着——若在二丫头身上,我只叫她去死罢了!”
王夫人尖叫,哭道:“她大伯好狠的心!”
王子腾累了这些日子,实在无心听这些人烦闹。她们以为还银子是好还的吗,为了这件事他得上下前后的去运作打点,和各方有了默契才登门告诉贾家此事——王子腾也是怕了,他恐怕自己先告诉了,贾家的这些人还不等他摆弄明白就在背后给拆台,反被别人利用着给自家捅刀子。
“到如今已不是元儿的事了,倘若真叫孩子去死,这才再无转圜了呢。”王子腾冷笑:“赦大兄动动口就叫太后背上逼死勋贵之女的名声,圣上皇后不慈,北静王不仁……我王子腾更是心狠手辣。赦大兄是这样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