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四娘这才突然意识到,她方才言词有失礼数。既然连小小雁奴都听出来了,太子不可能没看出来。
所以,郑四娘忙去哄雁奴。
“姨母怎么可能嫌弃你?你忘了吗,你从小就是我带着你玩的。不然你好好想想,每回你来郑家,都是谁陪着你的?”
雁奴还在气鼓鼓,但认真想了想后,他也觉得四姨母说的对。
“那你为什么今日却不愿?”雁奴说,“我也学骑马了,阿爹给我找了马术特别好的老师。你和三舅舅要教杏娘,那我和杏娘一起学不好吗?而且你们骑术再好,能有我阿爹的好吗?我阿爹那么忙,他可是难得能有时间陪着我们的。”
郑四娘想了想,觉得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父子还不走,想来也是有备而来的了。
算了,她也不挣扎了,一起就一起吧,只是可怜了她三兄。
几个人中,就徐杏和雁奴是初学者,其他人都会。本来是太子教雁奴,郑家兄妹一起教徐杏的,但雁奴非要粘着徐杏挨在她身边一起学,所以,最后是五个人呆一处,偶尔的,徐杏哪个姿势不对,太子也会指点一二。
太子对她看似是漫不经心的指点,好像是教雁奴的同时顺带教她一样,但徐杏心中清楚得很,自那日太子差曹内侍送了那方锦盒给她后,她是再不能欺骗自己太子会尊重她的意思了。
甚至徐杏想,今日他这么凑巧的也登郑家的门,未必不是事先得知了她的行程。
“手抓这里,抓紧点,注意力要集中,不能分神。”太子看出了她心思并不完全在练马术上,于是开口提醒。
若没挑明,徐杏还可以装糊涂。但现在既然都已经挑明了,徐杏是再做不到装着什么都没发生。
太子就在她身边,分心是难免的。
她如今愁的不只是眼下,而是日后的长久。
若太子真已经视她为囊中之物的话,她该怎么办?
“今日就到这里,先都歇会儿。”见她状态一直不对,太子叫停。
骑马若状态不对,是比较危险的。
郑四娘却说:“可是我们还没开始多久啊,我今日叫杏娘过来,就是教她骑马的。”眨了眨眼,郑四娘顺势建议,“若是姐夫您累了,不如您先去歇着吧?我们这几个年轻些的留在这里就行。”
太子有沉默一瞬,然后问郑四娘:“你是觉得孤年纪大了吗?”
太子平时都是一副春风和煦温文尔雅的温和君子模样,虽位高权重,但素来温柔体贴待人宽和。正是因为他待人宽和,尤其是待郑家人宽和,所以郑四娘才敢这样和他没尊没卑,没大没小。
而此时此刻的太子,却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第41章 第41朵杏花
郑四娘是头回见太子姐夫这样严肃,一时间傻住了。
她认真望着太子,有在分辨他到底是真的生气,还是在装。但太子的心思,却不是她能猜测得到的。
太子虽待郑家好,但他毕竟还是一国储君。郑四娘虽然平时比较爱玩爱闹、没心没肺,但还不至于作死失礼数。
所以,这会儿她也不管太子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忙跪下来请罪。
“臣女是无心之过,还望殿下恕罪。”
如此,倒是叫太子轻轻愣了一下。
“倒不必如此,起来吧。”这会儿太子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甚至他还倾身亲自虚扶了郑四一把。
待郑四起身后,太子则又对她说:“孤方才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真想问你,在你们眼中,孤已经算是长辈年纪的人物了吗?”
这句与其说是问郑四,不如说是在问徐杏。因为太子并不介意郑四拿他当多大年纪的人待,他介意的,还是这位徐小娘子心中的想法。
这会儿话虽是问郑四的,但太子多少余光也是能瞥到徐杏脸上反应的。
郑四方才那句可完全没有说太子年纪大的意思,不说太子正值盛年,正处在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就是他如今四五十了,真的老了,郑四也不敢说他年纪大啊。
于是郑四忙说:“姐夫是年长了我们几岁,但郎君二十多的年纪,不正是风华正茂吗?我方才的意思……其实是说,姐夫您一向公务繁忙,每回来都是和阿爹或者大兄呆一起谈大事的,这会儿屈尊陪着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小的,实在是浪费您的时间。”
太子望着郑四,忽然扬唇笑了一下。
“好了,孤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如此紧张。”太子沉默一顿,继而又说,“孤在这里你们玩的也不尽兴,这样,你们带着雁奴玩,孤去找你大兄。”
不过太子临走前,却是把郑三郎也给叫走了。
郑四娘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她不想自己一番心思的好意最后却毫无收获,于是对太子说:“三兄如今还无功名傍身,又未入朝堂,姐夫您喊他走做什么?”
太子却道:“郑家郎君个个出息,三郎也不小了,日后考取功名入朝堂为朝廷效力是迟早的事。”又道,“再说,徐家小娘子在,你三兄再留在这里,不太合适。”
郑四娘:“……”
太子只这一句话,便让郑四娘彻底闭了嘴。
见自己筹谋了好几天的心血最后却白费了,郑四娘无奈又泄气。太子走后,她对着太子的背影踢了踢脚。
雁奴瞧见了,忙就问郑四娘:“四姨母,我阿爹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雁奴还是小孩子,虽然身份也尊贵,但倒不至于让郑四娘畏惧。所以,太子不在时,郑四娘对雁奴也就还和从前一样。
郑四娘朝雁奴露出来一个夸张的假笑:“你阿爹没有得罪我,是我得罪了你们父子。”
雁奴虽小,但也能听出话的好赖来。见姨母明显一脸的不高兴,雁奴转身对徐杏说:“哼,也不知道哪里招惹到她了,今天对我和我阿爹一脸的敌意。”
又紧紧拉住徐杏手,像是怕她会跑掉一样,他仰头问徐杏:“杏娘,你不会现在和她好了,就也想丢下我吧?”
“当然不会。”徐杏也回握住雁奴手,攥得更紧了些,徐杏对他说,“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其实雁奴很想再问问,在她心里到底是四姨母更重要,还是他更重要。不过,雁奴隐隐也觉得,当着四姨母的面这样问,会让杏娘为难。
所以,雁奴想了想后没问。
或者说,他打算等四姨母不在场时,他再问。
郑三郎走后,郑四娘兴致缺缺。不过,太子走后,徐杏倒是松了口气的。
既然来了,总不能白来。就算不能有和郑三郎独处、把关系更近一步的机会,那她也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练骑术啊。
正好,她和雁奴如今的骑术水平差不多。和雁奴一起学,倒是挺乐呵的。
他们是上午到的,除了中午花了点时间吃了个午饭外,其余时间都呆在马场练习骑术。等到黄昏时,太子打发了人来唤雁奴该回了,雁奴这才念念不舍的离开。
徐杏特意留了个心眼儿,她不想和太子父子同时道别,所以,她是等太子父子走了后有一会儿,她才和郑家人道别的。
来的时候去郑夫人面前请了个安,如今临别前,徐杏还是到郑夫人跟前拜了个别。
一应礼数规矩,徐杏都是一一做到位了的。
郑夫人对徐杏谈不上特别的喜欢,但也并不讨厌她。虽然她对徐国公有成见,非常的看不上徐国公,但对徐杏这样一个徐家的义女,她倒是不会牵连的。
对她也就像对别的世家女一样,该有的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和宽厚,她还是有的。
“你这孩子也真是客气,四娘找你过来玩,你竟然还备了礼。你这般懂事,又模样出挑,我心里也是喜欢得很。我也有礼物要给你,你且过来。”郑夫人朝她招招手。
徐杏称了声“是”后,上前了几步。
徐夫人礼是已经备好了的,一个锦盒里盛着一对翡翠耳坠。她拿过锦盒来,亲自送到了徐杏手中。
“这对耳坠的样式,四娘也有。既然你们如此投缘,这对便送给你了。”
徐杏双手接过,然后道谢。
郑夫人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徐杏聪慧又有些敏感多疑,她多少是能猜到些什么的。
“四娘,你亲自送徐小娘子到门口。”郑夫人这样交代。
等徐杏和郑四娘走后,郑夫人身边的嬷嬷便走过来替郑夫人捏肩捶背。
顺便说:“四娘是为了三郎,但三郎今天整日都被太子叫在身边,都没得空和这位徐娘子相处。方才太子走后,三郎过来请安,奴见他精神不太好,蔫蔫的,想心里是遗憾的。”
郑夫人何等精明,如何瞧不出今儿儿子女儿的这一出。
只是,那徐小娘子再好,她也是徐家的。她可以做到不把对徐公父女的仇怨牵连到徐家妇孺身上,但绝不可能会愿意和徐家结为亲家。
这徐国公脸皮厚心肠黑,为了往上爬,用尽了阴毒手段。可恶得很。
四年多前,他见他们郑家的大娘没了,就起了让他们徐家大娘取而代之的心思。大娘尸骨还未寒,这位徐国公竟就投机取巧,用了心机让圣人给他的嫡长女赐婚太子。
好在太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并未娶那徐大娘为正妻。且这么多年来,他待徐家大娘也不过尔尔。
徐大娘入东宫四年多之久,也就是今年才怀上的。
且这几年来,太子对他们郑家也很不错。常带着雁奴过来串门,每年过年,也都会如寻常人家女婿一样,卸下太子的身份,登他们郑家的门来拜年。俨然是继续把他们郑家当作岳家的。
当年这个女婿是她亲自挑选的,当年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位郎君。
如今想来,她当初是没挑错的。而大娘,虽然福薄命短,但好在也是没有嫁错人。
她当年为了救雁奴而舍弃自己的命,她也是没有白白丢掉这条命的。太子心里,永远会记着她,也永远会念着她的这份情。
“三郎年纪还小,心性还没有稳下来,难免会为美色所迷惑。等再过几年,他有了功名傍身,回头再给他选妻不迟。”郑夫人神色淡然。
想了想,又说:“徐家这小娘子还不错,挺懂事的,也不矫揉造作,言行举止也是落落大方。只是……她那义父我实在是看不顺眼,我宁可日后三郎娶一个品貌皆一般,家世也不好的,也不愿和那种人做亲家。”
“她和四娘处姐妹,我不反对。但她想进郑家的门,是绝对不行的。”
嬷嬷本来见三郎情绪低迷,她倒想帮衬着说几句的。但听自家夫人如此解释后,倒也作罢了。
只是可怜了三郎,他打小内秀腼腆,什么时候这样主动过?只是,和家族大义比起来,个人的喜好又算什么呢。
徐杏本来以为自己掐着时间离开郑家,自然就撞不上东宫的马车。但她万万万没想到,太子竟会在半道上等她。
马车在路上行驶得好好的,突然停了下来。
徐杏本来在想郑家的事的,郑夫人今天那样的一番说词,又送了她和郑四娘一样的玉耳坠,想必是委婉的暗示她她和郑三郎不可能。
但徐杏又觉得,郑夫人只是委婉的暗示了,没有态度恶劣的明示,甚至是刁难……又或许,还可以争取一下?
徐杏能看出来,这郑夫人并不讨厌自己。
而且几次接触后,徐杏也知道,郑夫人是位识大体的夫人,虽也有手腕,但心地却是善良的。能养得出先太子妃那样女儿的母亲,想来是不会差。
马车停下来后,徐杏便暂时把思绪收了回来,让跟随在她身边的小珍去问了车夫怎么回事。
外面回话的却不是车夫,而是一个徐杏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太子殿下和皇孙殿下命奴候在此处,皇孙殿下要见徐娘子。”
这道嗓音略尖,不像是正常男子的声音,徐杏一听就听出来是东宫那位曹内侍的声音。
只是……雁奴要见她,不知道是不是幌子。
但不管怎样,这会儿东宫二位主子召见,她不好不去。
所以,徐杏下了车。
果然,候在外面的就是曹安有。
瞧见徐杏出来后,曹安有又笑着过来请了个礼,然后亲自对徐杏说:“天色晚了,皇孙殿下走到一半突然说想在玉安楼吃饭,太子殿下便遂了皇孙的意。方才皇孙说,想徐娘子也是不会留在郑家用晚饭的,所以,便命奴候在这里等着。”
玉安酒楼在郑府和徐府的中间位置,从郑家回徐家,是必须要经过这里的。
徐杏略抬头望了望,就望见了不远处三层楼高的玉安酒楼。
“多谢太子殿下和皇孙殿下赐饭。”徐杏什么也没说,只是循礼谢恩。
曹安有则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太子包了个包厢,三楼靠窗的位置。坐在窗边,可以俯瞰长安城的夜色。
徐杏过来时,矮案上还没有上菜,只有一壶茶水和几只杯子。
雁奴瞧见徐杏,忙跑过来迎她,然后拉她坐去自己身边。
徐杏不敢急着坐,而是先给太子行了礼。
太子笑着道:“这里没有外人,就不必多这些虚礼了。坐下来说。”
“是。”徐杏这才坐下。
然后雁奴对徐杏说:“这家酒楼的菜很好吃,阿爹常带我来。杏娘,你之前常做菜给我吃,我又不会烧饭做菜,就只能借花献佛了。”
“不过,这里的菜虽有名气,也的确是好吃的,但却不如杏娘你的手艺。一会儿若是不合你口味,你定要告诉我,这样我们下次可以去吃别家的。”
徐杏却恭敬道:“皇孙殿下赏饭,是我的荣幸,我感激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不合胃口。”略想了想,又问,“方才在郑家时,殿下也未说要一起吃饭,怎么突然就在路上等着我了?”
徐杏这会儿也不介意太子就在。或者说,她这句就是说给太子听的。
反正她和太子之间,如今已经算是明了了,不是吗?
太子静坐一旁,看似没有在意他们二人间的对话。不过,却是把什么都听在了耳朵里,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
听徐杏这样问后,太子直接接过她的话来答:“是孤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