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贾姑姑还在犹豫,皇后又附去她耳边说:“你从南门走,就今天晚上出去。南门守卫一个丁姓的将领,他乃是本宫的人,你拿本宫的信物去找他,他定会护送你安全到秦王府。”
贾姑姑这回再没说什么,只俯首给皇后叩拜,然后说了句“奴定不负皇后殿下所托。”
与此同时,东宫那边自然也知道了贾姑姑被皇后差派去秦王府告密的事。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按着太子这边的计划在走的。
告密者既已成功逃了出去,太子与诸东宫谋臣,自然得继续下一步的计划。
“就定在三月二十二这日。”太子抬手点了点一旁书案上的老黄历,定下了这个日子。
今天已经三月十八,离三月二十二就只有三四天。三四天时间内,秦王府那边要准备谋逆,时间上来得及吗?
“殿下,这日子会不会太近了些?”其中一个臣子提出了反对意见,“或可推迟几日。”
太子道:“秦王不傻,他麾下的谋臣干将也都不傻。时间拖得久了,怕他们能识出来这是一场计谋。只有趁如今他们在气头上,脾气控不住时,才能认死力劝秦王杀孤取而代之。”
至于留个三四日时间,也是给他们为策划如何谋逆而留下一点时间。
对太子的解释,大家都认可。所以,也就没有再持反对意见。
其中一个谋臣建议道:“既如此,殿下应该明日就把二十二那日要约齐王一道出城游猎的消息放出去,以便秦王府那边好早做准备。”
太子点头:“孤正有此意。”
崇文殿议事散了后,太子回丽正殿,就把二十二这日要约齐王一道出城游猎一事告诉了徐杏。
徐杏很担心:“便是殿下筹谋缜密,总也还是会有危险的吧?”太子的这个计划,徐杏是知道的。贾姑姑之所以能偷听到她和齐王妃说话,也是二人故意为之。
“兵变总是要流血的。”太子尽量把语调放得轻松,安慰她说,“别担心,孤定能回来。”他又顺势握住徐杏手,和她十指相扣,郑重承诺说,“孤答应你,经此一回后,必再不让你日日跟着孤一起担惊受怕。”
徐杏回避开他的目光,只温柔靠进他怀里,在他怀中轻轻点头:“嗯,妾相信你。”
贾姑姑冒死把消息带去秦王府后,秦王及秦王府内众谋士皆十分愤怒。本来还想着要慢慢计划着如何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直接反了,但现在看,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如今圣人本就仍处在盛怒之中,数月过去,竟都没再有解了秦王禁闭的罚。
虽说没有对外称到底为何罚秦王,但圣人对待秦王府的态度,诸臣都是看在眼中的。圣人如此态度,明显是想“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天下大定,见秦王功高,稍微抓着一点错就想对秦王府整个连根拔起!
如此糊涂的昏君,有何好效忠的?
“大王,东宫如今都那样对您赶尽杀绝了,难道您还犹豫着要顾及兄弟之情?”
“是啊大王,自古皇家就没有兄弟一说。亲兄弟之间,哪个不是互相暗害残杀的?”
“大王,末将倒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有什么蹊跷?回回都是你阻拦,我看你就是胆小鬼!”
“东宫戍卫何等森严?怎可由着一介妇孺偷跑出来告密而却一点觉察都没有?大王,末将觉得此事……”
“那是皇后殿下英明果敢!”那位劝秦王三思再后行的将领话再次被打断,“到底是你在猜疑皇后殿下,还是说,你其实早已经倒戈去了东宫?哼,东宫那小儿,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
“住口。”身边有人提醒这大放厥词的莽夫,顺势朝上位看了眼,而后说,“东宫太子,也岂是你能诟病的?”
“可……”
“别说了!”
“都够了。”秦王似是思虑良久后终于拿定了主意,“朱将军说得对,此事既已经下定决心,便宜早不宜迟。若再迟疑不决,东宫那边,怕是真想置本王于死地。”
见秦王已经拿定了主意,众人便停止了纷纷争论。
三月二十二这日很快便来临。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太子齐王一道打马出城,身后还带着一支东宫的戍卫军。
但这支军队才出城门没多久,便遭遇了埋伏。
于路边两侧设埋伏的正是秦王。可能是怕生变,所以,秦王下令他麾下的神弓手连射数箭,将太子身边东宫戍卫军一一先歼灭掉。
一整支十数人的精英军全部被射杀后,藏在暗处的射手这才从草堆丛里现出身来。然后跟在秦王身后,所有人一起围住了太子齐王,将二人围困在其中。
秦王此刻一身甲装,他打着骏马徐徐朝太子齐王而去。
太子一身明紫马装高高坐于马背上,见秦王走过来,他收起眼中的愤怒和哀默。也不说话,只是用那种平静但却极具有杀力的眼神看着秦王。
一双白皙漂亮的手紧紧攥住马缰,似是用了力,手背青筋尽露。
他虽一言未发,但却不停转着套在拇指上的那颗玉扳指。
齐王则急得打马团团转,然后也是一言未发,直接趁秦王没在意,就突然举起弓,然后迅速从背后箭篓里掏出一支箭来,箭搭上弦就立即朝秦王射去。
他当然没有成功,他射出去的箭被截下来了。
齐王见一箭未成,又立马射了一箭。但寡不敌众,纵是他箭术再好再准,也敌不过秦王精心为他和太子准备的军队。
秦王闭了闭眼,只把手一扬,嘴里轻念了个“杀”字。
太子和齐王尸首被抛于荒野,但头颅却被砍了下人装进了麻袋。秦王将麻袋挂于马腹两侧,他则停顿沉默了一瞬,似是有片刻犹豫,之后,才高高举起手中红缨枪,大喊道:“弟兄们,今日的战场在太极宫,大家都随本王入宫去。”
南门有皇后的内应,秦王从南门领自己的兵入太极宫,十分顺利。
而等秦王一干人呼啸啸扫着黄土离去后,不远处的山丘土坡上,真正的太子和齐王才现出身来。
二人此刻亦皆是一身玄白甲装,身后还飘着玄色大氅。立在风中,那大氅被风吹得飘了起来。
太子神色冷漠,齐王则暴跳如雷。
“兄长你瞧,他果然杀人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齐王气得恨不能即刻冲过去,将秦王给碎尸万段。
齐王跳着脚道:“但凡他能对你我手下留情些,我就能对他刮目相看。可现在呢?”
“他有犹豫。”良久,才传来太子被风虑过的清凉的声音,“只不过,最终还是权势战胜了兄弟情。”时间紧迫,太子勒马欲下坡,“走吧。”
然后一边打马下坡去,一边吩咐跟随在身边的近卫:“今日枉死的兄弟好好安葬,其家人,定要好好安抚,要保证他们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出发之前,他都是征询过这些将士本人的意见的。也明确说了,此行就是去送死,若不愿,他不会强迫。
但能明知是送死,却依旧义无反顾,太子自不会亏待。
秦王带军入宫后,即刻便牢牢包围住了两仪殿。
圣人这会儿正在两仪殿内处理一些公务,突然的,听到了外面的响动,他便打发了近身的一个内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可那内侍是走着出去的,结果却是被人给扔回来的。
而紧接着,他就看到秦王竟身着甲装手持长剑入了他的两仪殿。
圣人就是从马背上打下的这天下,秦王此举意味着什么,他心中自是再清楚不过。
“你……你这个逆子!你要干什么?”圣人气愤之余,自然也开始慌起来,他开始喊人,“来人,快来人,朕的御林军呢?来人啊,把这逆子给朕拿下。”
可没人回应。
而秦王,则继续举着长剑朝圣人走去。
“为什么?”秦王似是在强忍着心头怒火和委屈一样,他此刻双目依旧是红的,他问他跟前的这位父亲,“儿臣哪里不好?何故阿父却一直只喜欢太子?”
圣人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凶多吉少。所以,既然都是死,他过了那阵恐慌和惊悸后,倒也镇定了下来。
“不是朕不喜欢你,是你母后太喜欢你,惯的你以为人人都该护着你,以你为上。太子温良谦和,既内有城府,性聪慧,又有仁德之心。日后他得天下,必可保你不死。但你……”圣人说到这儿,忽然摇了摇头,“你不行。”
“你别看你军功高,但却杀伐太重。你乱世为帝或许还可以,但若想保我大魏太平盛世万年,必然还是太子合适。”
“好啊。”秦王突然阴笑起来,他似是疯了一样,扔了手上麻袋到圣人跟前,“那孩儿就让你看看你心中的好儿子,未来的好帝王,如今是何等模样。”
随着秦王扔的动作,装在麻袋中的两个脑袋滚了出来。
第92章 第92朵杏花
被割下的两个头颅,早已被血溅的满脸血肉模糊。但模糊间,还是能看得出来大约的轮廓的。
太子素来爱戴玉冠,那发上簪着的,不正是太子最常戴也是最喜欢的一根白玉簪吗?还有齐王,齐王那英眉大眼的长相,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你竟真狠得下手。”圣人这会儿回避了视线,心痛得无法去正视两个儿子那凄惨狼狈的模样,他疼得捂住胸口,站都站不起来。
“朕果然说的没有错,你杀伐太重,眼里容不下任何人。你的那些部下,都是一群草寇,一群土匪!”圣人说到最后,竟撕心裂肺哭了起来,“我的儿啊!我的大郎,我的四郎……苍天无眼啊,怎么就能叫他们就这样死了呢。”
“苍天啊!”圣人突然跪了下来,朝着外面天的方向跪着,双手也举起,然后实实在在给天磕了个头。
头磕下去后,却是再没起来,只是呜呜咽咽痛哭起来。
秦王这会儿双眼通红更胜方才,他静默着走到圣人身边,半弯腰蹲下来蹲在圣人身边说:“阿父且放心,儿子是不会杀您的。就算您再不喜欢儿子,儿子也会留您一条命。”
“那你侄儿呢?”圣人突然想起雁奴来,蓦地抬起头朝秦王望来。
他突起想到,眼前的这个人,他杀红了眼,或许他连雁奴都不会放过!
秦王突然慢慢直起了身子来,居高临下,就这样垂眸睥睨着圣人,一句话没说。
圣人却突然撕心裂肺吼起来:“他可是你侄儿!他小的时候,你也可喜欢他了,你还抱过他!”
“那又怎样?”秦王突然出声,声音哑了许多,声线也有些微微颤抖,“我连亲兄弟都杀了,我还有什么做不来?”
“你……你疯了。”圣人嚎啕大哭,“你不是人,你真的疯了。”
而此刻,秦王却冲外面喊:“来人,圣人病了,将其带下去,好好照顾着。”
方才秦王只是一个人进的两仪殿,一应亲随都候在外面。但他这会儿下了命令,不但没人应下,甚至连个应声都没有。
秦王立即觉察到了不对劲。
可还没待他转身出去一探究竟,外面,太子齐王双双走了进来。
“怎么……秦王兄何必以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和太子兄?难不成,是觉得□□的,看到鬼了?”齐王一身黄金甲,这会儿英气的眉眼给他脸上平添了几分匪气。
走近了后,他突然狠狠甩手,目光也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而太子,则没搭理秦王,而是先去扶起地上的圣人。
圣人今日也算是经历了大喜大悲了,这会儿见到太子和齐王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老人家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怎么……你……你们……”圣人这会儿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点身为九五至尊的威严。
太子扶圣人坐去了龙椅上,这才解释说:“二郎杀的那两个人,乃是乔装改扮成儿子和四弟的模样的。阿父请放心,儿臣和四弟都好好的。”
圣人不是盛世之主,他也是一条血路杀出来的天下。如今听太子这样说,他心中便也明白了。
这是东宫在和秦王府博弈。
是他们兄弟两个在互相争斗。
只是如今,东宫更胜一筹,秦王败了而已。
这样也好……也好。
“你们都退下去,太子留下。”圣人突然下了这样一道旨意。
齐王十分得意,立即喊了外殿一群甲军入内,让他们把秦王捆绑起来,然后打入死牢。
“那儿臣先行告退。”齐王这会儿意气风发,精神抖擞。
圣人目光追随齐王押着秦王离去,直到这兄弟二人身影消失不见,圣人这才收回目光。
“大郎,你可否放过二郎一家?任凭你处置,只要不杀他们,留他们一命就行。”
太子说:“便是阿父不这样吩咐,儿子也是这个打算。”
“你……”圣人似有错愕,但细细想了想后,他却又笑了,“朕就知道,就知道你乃仁德之心。”又叹息说,“日后这江山留给你,朕放心了。”
太子索性也和圣人交了底,他说:“贬秦王为蜀郡王,打发他带着一家家眷到蜀地去。此生若不得圣召,不得踏出蜀地半步,否则杀无赦。他麾下的谋士部将,若愿受朝廷招揽,儿子打算既往不咎,若不再眷念为官为将的生活,儿子可给他们盘缠,让他们回乡。”
“但若认死不从朝廷,依然有反叛之心的,儿臣也必杀之以儆效尤。”
“好!”圣人万万没有想到,在秦王做出了这样的事来后,太子不但肯留他们一家老小一条命,还愿给其爵位和封地,让他们一家有个安身之所。
圣人垂泪:“朕……果然是没有看错人啊。朕也知道,闹成如今这样,朕也有责任。如今大郎你也早已能独当一面,朕也就放心了。去吧,就按着你自己的心意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