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悔不当初,久久不能平静。
“你现在后悔又有何用?我父兄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他们戎马一生,临死前,却还被左相扣上了一个贪功冒进的罪名,我镇国将军府百年来,忠勇世家的名声,差点毁于一旦!”
王然仍然埋头不语,沉浸在钻心的悔意之中。
秦修远字字铿锵:“你若还有一份男儿血性,还有一份担当,就同我一起,为我父兄翻案,将当年之事,公布于众!”
王然哽咽着,抬头看向秦修远,秦修远也双目通红,定定看着他。
他挣扎着,立身跪好,拱手郑重道:“王然,愿听候将军差遣。”
***
待秦修远从密室走出来,已十分疲倦。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他拖着步子,心不在焉地回到了飞檐阁。
已经过了子夜,灯还未熄。
秦修远默默入了卧房,发现桌上放着一盅汤。
他看了一眼,唐阮阮已经倚在床上,稳稳睡去。
秦修远便静静在桌前坐了下来,如今终于知道父兄遇害的真相,他一时也无法平静,只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
他怔然看了看眼前的汤,本来没有任何胃口。
但一想到这是她特意煲的,便不忍辜负她的好意,轻轻揭开了盖子。
一股醇厚香冽的羊汤味,柔和地飘来,半清半浓的汤汁中,飘着上好的羊肉,青翠的葱花和香菜,极好地掩盖了羊肉的膻味。
他轻轻舀起一勺,送入口里,汤头鲜美至极,柔缓地在口腔中打转,然后蕴含着淡淡的胡椒味,直冲心底,温暖地冲破了他最后一分强撑的精神。
勺子“叮当”落入碗中,清脆一响,秦修远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了桌上。
他整个人颤抖不已,双拳死死攥住,差点要将自己掐得出血。
秦修远嘴唇紧抿,无声呼唤着:父亲……大哥……
他查了这么久,终于知道了真相。父亲和大哥为了大闵的安宁,厮杀了半生,最终,没有光明磊落地死在战场上,却倒在了同僚卑鄙的阴谋下。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二哥一直那样自责……六皇子原本就是为了报他那一箭之仇,而无端搭上了父亲和大哥的性命!
秦修远痛苦不已,他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掐住了喉咙,喘不上气来。
“阿远?”
正当他被回忆及真相蚕食之时,唐阮阮不知怎么地,居然醒了,她看到秦修远坐在桌旁,便慌忙穿了鞋奔过来,扶起他半俯的身子,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秦修远没有说话,只是转脸看她,神色怆然。
唐阮阮借着微弱的夜灯,他面色苍白,一双眼红得吓人,憔悴不堪。
她二话不说,便将他的身子,搂入怀中。
她低声问道:“今晚知道真相了,是不是?”
秦修远颤声道:“我父亲……大哥……他们死得好冤,阮阮,我的心很痛。”
他有些说不下去。
唐阮阮将他抱在怀中,手指轻轻抚着他的额,道:“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顿了顿,她摸到他的手,轻轻掰开他紧紧攥着的手指,道:“难过就哭出来吧。”
她语气温柔,似是十分疼惜。
秦修远闭上眼,头靠在她的锁骨旁,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味,能让人放下一切心防。
此时,屋外憋闷已久的乌云,终于释放出雨意,一瞬过后,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窗棂之上,浇得一地狼狈。
他心中的悲痛,却如洪水决堤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人吞没。
多年的隐忍,坚强和自持,都在这一刻被打破,他的情绪终于崩溃……
秦修远整个人颤抖着倚在她身上,他的肩头,也开始微微耸了起来。
一瞬过后,唐阮阮察觉到,自己的肩头湿热一片,她便伸手,轻拍他的背,道:“哭过了,就好了……阿远,都过去了。”
这晚,秦修远也不知道是如何到了床榻的。
他迷迷糊糊被唐阮阮脱了外袍,又被她盖上了被子。
秦修远实在是太疲倦了,合上眼,便很快失去了意识……
梦中,他见到了许多人。
父亲在院子中教他练长.枪,见他摔了,便严厉地喝斥他站起身来,但是神情中仍然难掩心疼……他实在不想练了,便将枪一扔,赌气道:“我不练了……”却见父亲摇了摇头,然后默默地消失在眼前……秦修远急着去找,却又莫名其妙进入了大哥的院子。
大哥等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道:“阿远,你来得正好,陪我一起等你吧,你嫂嫂进去一日了,孩子还没出来……”,话音未落,就听得产房内一声响亮的啼哭,秦修远兴奋道:“大哥,你当爹了!”,秦修逝居然喜极而泣,道:“你也当叔叔了!”,孩子被抱了出来,他看着大哥一脸笑意地将孩子递给了自己,道:“阿远,你想想,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好?”
秦修远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正要开口,可对面的大哥又不见了……
他仿佛堕入一个迷雾重重的梦境,一时喜,一念悲,一度相聚,一瞬别离。
他的心,如烈火焚烧,身子却又冷汗涔涔,下意识地伸手出去,终于有一只温柔的手,将他牢牢握住,最终将他带出了这充满业障的梦中。
***
雨夜过后,终于迎来了一个大晴天。
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为整个卧房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秦修远侧着身,默默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姑娘秀美白净的下颌,以及纤细好看的锁骨。
他微微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居然搭着唐阮阮的手臂。
她另外一只手,被他枕在了头下,她似乎就这样半抱着他的头,睡了一夜。
姑娘呼吸平稳,睡得香甜,秦修远和她面对面,脸颊离那娇媚柔软的身子极近,他顿时有些脸红,却又不敢动弹。
他默默回想,心觉自己昨夜,实在是有些失态……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查清,王然也愿助他一臂之力,接下来,他便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一切展现到闵成帝面前。
他正在思索着,可身边的姑娘轻哼了一声。
也许是她手臂麻了,不自觉地动了动,收紧了怀抱——忽而便将他的脸,贴到了饱满柔软的水蜜桃上。
秦修远凤眸微张,感觉自己的耳根几欲滴血,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心猿意马。
她怀中香香的,还带着一丝甜,难怪人们都说,温柔乡让人沉溺……如今这光景,他哪里还能想得了什么正经事?
“将军,醒了吗?”明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轻轻叩门,试探性问道。
秦修远赶紧闭了眼,只装作没听见。
“将军?夫人?”明霜还未放弃,继续敲门。
秦修远装聋作哑的同时,继续思考府中哪里还有空缺,能把明霜派去。
终于,明霜的坚持不懈,唤醒了唐阮阮,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秦修远。
他正闭着眼,安静地躺着,唐阮阮一看两人这姿势,顿时也有些面热。
她慢慢抽出了手臂,感觉都麻了,便轻轻揉了揉,低声道:“明霜,怎么了?”
明霜道:“二公子和芝心小姐来了,带来了美食令的消息,正等着将军和夫人过去呢。”
此时,秦修远才默默睁眼,一脸懵懂地看着唐阮阮,似是还没睡醒。
唐阮阮知他昨夜难受,又被梦魇了半夜,便柔声道:“二哥他们来了,你想一起去见见吗?还是想再睡一会。”
秦修远低声道:“我同你一起去吧……”继而,又道:“我后半夜睡得特别好……多亏了有你。”
唐阮阮粉颊一红,嚅喏道:“哦……”
秦修远见她害羞,便也微微一笑,道:“以后每日都这样睡好不好?”
唐阮阮嗔他一眼,道:“想得美!”
说罢,便督促他起身穿衣。
两个人磨磨蹭蹭地,终于来到了院子里。
言芝心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晚?都快要用午膳了。”
秦修远道:“午膳有什么要紧的,我夫人睡得好最重要。”
唐阮阮听了,心中腹诽道:难道你睡得不好?
秦修逸笑了笑,道:“弟妹,这是礼部送来,给你的。”
说罢,递了个卷轴给唐阮阮。
唐阮阮默默打开一看,有些惊愕:“这是……”
第92章 美食令(灌汤包) 这包子真的是你做的……
唐阮阮展开卷轴, 居然是一幅地图,有些疑惑。
“这个地图是什么意思?”她出声问道。
秦修远看了一眼,道:“这是礼部划分美食令摊位的图, 你看, 我们在这……乙字贰号位。”
他指了指上面标记的位置。
这个位置在一个东南区的拐角处,地方不算小, 可以接触到往来的食客,但距离主干道有些远, 算是中规中矩, 不好也不坏。
秦修逸道:“我问了来人, 美食令每年都在宫内的春华台举行。这春华台上的位置, 是提前划好的。一般主干道,都会给那些有经验, 有声望的参赛者。”
这么一说,秦修远大意明了了,因为那一道, 是皇帝、太后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秦修远微微一笑,道:“没想到, 上次的春日宴, 还是有些效果的。”
唐阮阮有些懵懂, 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言芝心道:“若是往常, 礼部定会留一个最差的位置给武将, 可这次办的事, 倒是颇有几分人情味, 这位置尚可,以阮阮的厨艺,定能一举夺魁!”
唐阮阮回想了一下刘大人来春日宴上喝状元及第粥的情形, 不禁觉得有些趣味。
唐阮阮抿唇一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参加,并无把握,只能尽力而为了。”
秦修逸却正色道:“弟妹,此次若是你能夺魁,也许……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绝好机会。”
秦修远拧眉,道:“二哥是什么意思?”
秦修逸道:“往年美食令的彩头,都是些奇珍异宝,可今年,听闻皇上放出话来,说谁拔得头筹,他便允诺一件事,只要不违背礼法即可,所以,这参赛者就更是趋之若鹜了。”
秦修远瞬间懂了他的意思,道:“二哥是想……在美食令上……”
秦修逸心照不宣地点点头,秦修远立即否定,道:“不行!就算阮阮能夺魁,也不能让她来提此事,万一皇上迁怒于她怎么办?”
言芝心听得一头雾水,而唐阮阮却懂了其中关窍,道:“阿远。”
秦修远转脸看她,眼神担忧。
唐阮阮道:“若我真能夺魁,也许,这是替公公和大哥,洗刷冤屈的最好机会。”
秦修远面色微沉,定定看她:“不行,万一皇上……”
“我们迟早要走这一步,既然皇上有此许诺,我们又有人证和物证,无论怎样,应该不至于当场迁怒于我们。”唐阮阮一脸认真,眼神坚定。
秦修远沉吟了片刻,还是有些忧心。
唐阮阮一再坚持,秦修远便道:“那好,万一你夺魁,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向皇上请求重新审查此案,但是,由我来提。”
秦修远不知道闵成帝盛怒之下会做出些什么来,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大殿之上,承受那样大的压力。
唐阮阮听了,微微一笑,道:“好。”
***
盛春华色,绮丽高台。
万众瞩目的美食令,今日终于要开宴了,礼部一行官员,从半月前便忙得不可开交,为的就是这一年一度的盛事能如约进行。
礼部尚书刘大人,穿着一丝不苟的官服,严谨地来回踱步,仔仔细细检查这每一方参赛位,指挥道:“这个位置的名牌摆得整齐些!”顿了顿,又指向旁边道:“这边的炊具怎么少了一样?快快补齐……”
他素来是个刻板认真的人,看着下属办事不力,便焦躁不已。
“你们都动作快些!今日,听说太后她老人家也要来!可别出了什么纰漏!”
张大人提醒着所有人,自己也一目不错地盯着他们,他负责检查全场,但目前精力也只能顾及到主干道周围,毕竟,那是太后与皇上的必经之路。
在春华台的东南一角,礼部新来的员外郎莫大人,站在乙字贰号位,也在督促着众人,尽快准备好参赛物资。
炊具、餐具等他们都会给每个摊位发放一套,而食材便由参赛者自己提供。
隔壁的乙字壹号位,已经有参赛者来了。
来人是个大汉,生得五大三粗,却偏偏穿了一身浮华的长袍,他拿了一些食盒过来,兀自往摊位上一放,皱了皱眉,道:“这摊位怎的连茶水都没有?”
一旁的小吏急忙奔了过来,道:“这位公子,如今还在筹备阶段,我们恐怕要先将东南区的摊位都准备好了,才有空去烧水上茶。”
那大汉面色微变,道:“什么?那要等多久?”
小吏道:“这美食令是午时才正式开始,您巳时三刻之后进场的话,一切便会都准备妥当了。”
大汉看了看天色,道:“那岂不是还有两刻钟?我们的人马上就来了,难道你让他们干坐在这两刻钟,却连茶水都没有?你可知道我家王爷是谁?”
小吏结结巴巴道:“那个……小人不知啊……”
莫大人手执毛笔,正在点算东西,听见了这边的声音,便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