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膝盖受了伤,半蹲之间膝盖更是痛感明显。
唐阁老年过半百,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他身着深蓝色锦袍,微胖的身子从主座上缓缓起来,带着笑意开口:“不必多礼。”
他又看了一眼唐阮阮,唐阮阮梳着妇人髻,绯色上衣衬得她光彩照人,气色很是不错。
与出嫁前的生怯之色相比,眉宇间倒是多了几分从容。
唐阁老随即便道:“阮阮,携着贤婿落坐吧。”
“这便是镇国大将军吧?果然是仪表堂堂啊!”一个尖细娇柔的女声陡然响起,众人这才发现,屏风后面的人转到了正厅来。
唐阮阮一见来人,面色微变……
第17章 归宁(下) 唐阮阮莫名红了脸。……
这便是原身记忆中的如夫人了。
如夫人年近四十,却依旧保养得当。
一身紫蒲色的细毛貂绒坎肩,配上月白的双层簪花鎏金上衣,便已是价格不菲。
她皮肤白嫩,描着精致的妆容,眼尾微微上挑,身姿略微丰腴,显得风情万种。
这一副金尊玉贵的模样,哪里像个侧室?
她此刻看着秦修远,习惯性地忽略了唐阮阮,笑吟吟道:“将军一路辛苦了。”
秦修远看了一眼唐阮阮,她一言不发,面色有些不自然。
他便已经猜到对方是谁。
他微微一笑,立即起身,彬彬有礼地拱手道:“见过岳母……”
唐阁老面色一僵,随即解释道:“这是老夫的侧室——如夫人,并不是你的岳母……”
如夫人也没想到秦修远会认错了人,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秦修远疑惑抬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如夫人!”
他一脸歉意道:“如夫人有礼了。岳父大人,请恕修远在边关已久,不清楚帝都的规矩。如今这侧室也能登堂见客了吗?”
他问得一派泰然,听起来丝毫没有嘲讽之意,可这话落在如夫人耳中,确字字刺耳,说得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唐阁老尴尬一笑,随即对如夫人叱道:“你一个侧室,怎的未经通报就上了正厅?今日是阮阮回门的日子,竟这样不懂规矩!?”
唐阁老本就是一副学究做派,在礼仪方面极其讲究,如夫人此举无异于打了他的脸面。
“是……”如夫人勉强赔笑:“妾身知错了,妾身告退。”
如夫人面色难看,立即告退了,走的时候,还偷偷剜了唐阮阮一眼。
唐阮阮没有理会如夫人,她有些迷茫地看着秦修远这一顿操作,心下生出些感激。
她本来回来,就是想和父亲母亲好好说说话,如夫人在场,总是有些不自在。
她又偷偷瞄了秦修远一眼,他正端坐着与唐阁老说话,这妙语连珠,进退有度的样子,哪里像平时那个冰块脸?
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他……秦修远此刻注意到唐阮阮的目光,也微微侧头看她,笑容中带了一丝得意。
唐阮阮莫名红了脸,立即看向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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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夫人自正厅回到依兰阁后,便气得把茶具砸了一地。
“阿娘这是怎么了!?”唐盈盈本来在屋内看书,闻声便出来看,结果便看到这一地的狼藉。
唐盈盈和唐阮阮,像,又不像。
同样是容姿绝色,清丽脱俗,可唐阮阮眉宇之间一派温和柔婉,未语先笑的模样,让人很想亲近。
而她却继承了母亲的气质,相比唐阮阮多了一丝精明之相,隐隐还有几分妖娆。
正是这点差别,让两人高下立判。
“秦修远那个武夫!居然当众嘲讽我!”如夫人气急败坏地说道。
“阿娘是说振国大将军?他陪着长姐一起回来了?”唐盈盈方才想起,今天是唐阮阮归宁的日子。
“不是他还有谁?”如夫人不悦,气愤道:“那个小蹄子,表面上一声不吭,心里指不定怎么笑我呢!”
唐盈盈却问道:“阿娘,我这新姐夫……真有传闻中那么俊美吗?”
她一脸好奇,完全忽略了她母亲现在这癫狂的状态。
如夫人被问得一愣,随即道:“若说外貌……确实是面如冠玉,气宇轩昂。”
她本来躲在屏风后面看,可实在看不真切,才壮着胆子去了正厅。
本想着老爷和唐阮阮夫妇不至于这么下自己的面子,可谁知秦修远居然直截了当地拆了台,他就算再容姿绝世又怎样,她怎能不恼?!
她又愤然道:“他好与不好,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唐盈盈不似她母亲这般脾气,心中城府更深,她微微一笑:“自是没关系,我有书墨哥哥便够了。”
如夫人听了,秀眉微皱:“你怎么还想着刘书墨?你爹不是已经否了这条路子么?”
唐盈盈眼中微微浮现一丝戾气:“爹爹不帮我便罢了,再难的路,还不是人走出来的。”
如夫人见她神色坚定,也不想再劝,毕竟她也知道左相家的大公子,人品贵重,才华斐然。
若能得他为婿,日后在帝都官眷圈子里,谁不得高看她如夫人一眼?!
不过此事,难得很。
刘书墨是左相刘植的嫡子,因着左相和唐阁老有同窗之谊,两家往来也不少。
刘书墨和刘书染幼时常常随着父亲来学士府,大人们在一起探究诗词,下棋谈天,孩子们便在一同嬉戏。
刘书墨身为嫡长子,聪慧过人,又温文尔雅,总是照顾着弟妹。
而刘书染身为庶子,总是少言寡语,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唐阁老的两个女儿,自然都喜欢和刘书墨一起玩,唐阮阮性格乖巧柔顺,更得刘书墨青睐,而唐盈盈自小被娇惯着,时不时耍耍小姐脾气,反倒容易让人不喜。
但刘书墨面上待两人依旧是一样的好,这便更让唐盈盈倾心不已。
原本左相和唐阁老有意给刘书墨和唐阮阮定亲,可唐盈盈知道此事后,便哭闹着非要母亲去阻挠,如夫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此事缓了下来。
后来适逢皇上赐婚,按唐阁老的意思,便想把唐盈盈嫁给秦修远。
虽说镇国将军府是三朝重臣,满门良将。可到了这一代人丁凋零,如今只剩一个秦修远在独自支撑。
且武将之家,并不太重视嫡庶之分,唐盈盈嫁过去,倒也不会被欺负,对于她一个庶女来说,也是个极佳的归宿了。
可唐盈盈偏偏心比天高,她以绝食相逼,不肯就范。
其实唐阮阮只比她大了半岁,唐阁老无法,便只能改为将唐阮阮嫁过去。
为此,刘书墨还消沉了好一阵子。
此刻,如夫人依旧有些担心,道:“盈盈啊,若是你爹不帮你,为娘的身份,也不便出去应酬,你打算怎么办呢?”
唐盈盈似笑非笑道:“阿娘觉得,左相之前为什么愿意跟我们联姻?他当真因为看重长姐么?”
如夫人略一思索,道:“那倒未必,恐怕是因着刘书墨喜欢,他便同意了……”
唐盈盈玩味一笑,道:“非也……”
第18章 言欢 十年青梅竹马,一朝却成他人妇。……
如夫人皱眉道:“那是因为什么!?”驯服男人她很有些手腕,但在大局上,却是糊涂人一个。
唐盈盈气定神闲地拿起唯一一个完好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左相在意的,不过是爹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和文臣中的声望罢了。”
她微抿一口,继续道:“只要联姻之后,能得到这些……娶谁不是娶呢?”
如夫人恍然大悟。
是了,对于左相来说,只要能得到唐阁老的助力,二皇子上位的机会,便又大了几分。
只是这老早被立为太子的大皇子,果真登顶无望了么!?
如夫人虽然在后院,但是大致的朝中局势,她还是有些耳闻。
她看着唐盈盈,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小姑娘,如今也懂得为自己筹谋了,不禁有些感叹:“盈盈啊,你如今大了,有些路便要自己走了,阿娘……也不知道还能帮你多少……”
唐盈盈敛了眼中冷色,平静开口道:“阿娘,你放心,一定会如我们所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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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士府的门外拐角处,停着一辆华盖马车。
车上的男子,微微抬起车窗,问道:“出来了吗?”
他一身白衣,一看便知气度不凡,只是声音微哑,似是身体不适。
刘青驻守在马车之外,远远眺望着学士府的门口,低声道:“公子,还没来呢。”
车上的男子静默了一瞬,道:“继续等。”
刘青有些迟疑,问道:“公子,今日是阮阮小姐回门的日子,想必大将军也陪着来了,您这时候过去见她,不妥吧?”
马车上的人,正是左相的嫡长子——刘书墨。
刘书墨放下车窗,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道不妥,可若是不来,恐怕再难见到她了。
十年青梅竹马,一朝却成他人妇。
刘书墨紧紧攥着拳头,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哀伤。
“阮阮。”
他痛苦出声,低低唤她的名字。
他必得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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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唐阮阮,正坐在八仙桌上用饭。
唐阁老今日与秦修远相谈甚欢,一时兴起,便要唐伯去取埋在后院十八年的女儿红。
唐伯好一番折腾后,终于给众人倒上了酒。
唐阮阮见状,便道:“父亲,我为您带了些下酒菜来。”
唐阁老有些意外,以前唯唯诺诺的女儿,似乎嫁了人之后变得落落大方不少,他颔首道:“你有心了,带的是什么?”
唐阮阮取来了食盒,端出了一盘锃亮的花生,道:“这是酒、酒神花生。”
唐阮阮本来要脱口而出“酒鬼花生”,临时又觉得不妥,便胡诌了个新名字。
“酒神花生?”唐阁老一听这名字,笑意便浓了三分:“好好,为父来尝尝。”
秦修远抬眸看了一眼唐阮阮,她怎么总能做出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不过这花生米和红天椒配在一起,看起来似乎味道不错。
可唐阁老自己知道,女儿根本没下过厨?只怕这花生米,能看不能吃……
但他经不住唐阮阮期盼的目光,便象征性地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了嘴里,轻轻一嚼——
酒鬼花生又香又脆,小小一颗便爆发出丰富的麻辣味,激得整个口腔仿佛活了过来。
唐阁老本就喜辣,这花生吃了第一颗,仿佛便迅速开始第二颗、第三颗……
他讶异问道:“这真的是你做的?”
唐阮阮点点头:“是……父亲若是喜欢,下次我多做些来。”
唐阁老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得很!”
秦修远见他兴致高昂,便端起酒杯道:“岳父大人,小婿敬您一杯。”
唐阁老连连点头,也端杯与他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女儿红的淳香,和口中酒鬼花生的余香混合到一起,让这口酒更加韵味悠长。
他满意地看着唐阮阮,又看了看秦修远。
秦修远一脸恭敬地给他倒着酒——
唐阁老原以为武将之家,只精通兵法战术,谁知他今日与秦修远论了论诗词歌赋,却发现他在这上面的造诣颇深。
平时两人的接触仅仅是在朝堂之上,从来也不知他文才斐然,实在是低调至极。
有实力却不卖弄,让唐阁佬对这位女婿不由得又高看了几分。
秦修远见唐阁佬吃花生米吃得十分过瘾,忍不住也夹了一颗放在嘴里。
他慢慢咀嚼着,从一开始的脆、麻、辣,到后面的香酥可口,都细细品味着。
他和唐阁老两人,就这样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小酌聊天。
唐阮阮见到这幅画面,恍然间觉得,这里好像真的是自己的家。
眼前的人,一位是血浓于水的父亲,一位则是要相伴一生的夫君。
唐阁老回神过来,看到唐阮阮呆呆地看着自己,便道:“你若是吃完了,便去看看你母亲吧。”
他放下酒杯,低声道:“她已经起不了床了……”
唐阮阮一怔,随即站起道:“是。”
唐阮阮出了饭厅,带着采萍和采薇,向玉琼苑走去。
“唐伯,我母亲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唐阮阮不安地问道。
唐伯一脸哀切:“唐夫人最近精神更是不济了……一天到晚,只能喝一两口稀粥。”
唐阮阮道:“大夫怎么说?”
唐伯道:“寻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夫人只是体虚,气血不足,又吃不下东西,所以日复一日地虚弱。”
唐阮阮不由得有些担心。
原书中并未写唐夫人的结局,她根据原身的记忆,只知道母亲非常疼爱自己,可因为不受唐阁老宠爱,所以一直被冷落,连带着她也很少被关注。
唐夫人出身世家大族,是帝都中有名的闺秀,当时唐阁老刚刚中了状元,方得求娶到她。
唐阁老爱才,而唐夫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按理说应该举案齐眉,恩爱偕老才是,可这些年来,唐阁老却一直独宠如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