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抽薪!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么?若是将来二皇子胜出,害子之仇林家装作不知还好,已经摆到了明面儿上,甄家可容不下林家。再说,二皇子若是胜了,那不就是太子殿下败了,太子殿下败了,谁还能容下太子的妻弟?
贾敏本就是聪慧女子,只因太过关心子女乱了心神,细想一下也是这个道理,便点头道:“咱们家人口少,老爷不必担心家里,老爷在衙门还需小心些。那甄家,他们肖想不该想的东西,本就没有退路。”
现在争得最厉害便是太子和二皇子,将来无论谁胜,另外一支只怕都要被斩草除根。
林如海点了头,道自己省得。
见黛玉一直神色沉着,虽未插话,却一副心中明白的样儿,林如海既觉纳罕,又忍不住逗她:“此事玉儿怎么看?”
黛玉年岁小,却已经活了两世了,而且知道前世太子和二皇子都败了。于是黛玉道:“出头的椽子先烂,此事还需谨防渔人得利。”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黛玉这话说话来,将林如海夫妻两个都震住了。太子自不必说,元后所出的嫡长子,名正言顺。太子的劣势也就在于底下兄弟们都盯着,乃是众矢之的。猛虎还惧群狼呢,只要还在东宫住着一日,太子便不能掉以轻心。
二皇子甄贵妃所出,现在甄贵妃协理六宫,十分得太宗皇帝信任。二皇子的优势在于,有个贵妃母亲替他筹划,甄贵妃也能时不时的在太宗皇帝身畔吹吹耳旁风。现在整个帝都还真没有其他哪位皇子能和这二位比肩。
若说有人渔人得利,林如海想了一下,觉得实在想不出谁。但是自己已经离京七年了,虽然也时常留意京城消息,但是实在比不得常在帝都的人,于是林如海点头道:“咱们毕竟离京久了些,玉儿所虑,也在其理。”
接下来的日子,果如林如海所料,甄家也好,王家也好,没再用敲山震虎、杀人灭口这样的下策,而是渐渐缩小了私盐生意的规模。
当然,就算甄家收了生意,林如海也有查到真凭实据的本事,否则就不会甫一到扬州,就惹得甄应嘉动用了贾王氏埋在林家的棋子。江南许多官员官官相护,贩卖私盐的证据,林如海查到了,参奏之权,林如海却暂时没有动用。
这事还是被黛玉劝下的,黛玉说:“父亲,皇家过中秋要宴清百官,怕是现在就要预备起来了吧?过完中秋又是年节,盐政上的事,玉儿想着还是暂且压着的好。”
林如海细想了一下,朝廷这时节还真未必顾得过来,便笑问:“那玉儿觉得,什么时候递折子好?”
黛玉坐在林如海对面的太师椅上,因为还不够高,小脚丫子悬在空中一荡一荡,瞧着说不出的纯真可爱,声音也如珠翠相撞般清脆,口中说出的话却堪比久经官场的老狐狸,只听黛玉道:“譬如玉儿明儿想吃蒸鲈鱼,便不会挑母亲或在待客或在理事等繁忙的时候讲。母亲自然不会亏待玉儿,但是一旦忙起来,一时忘了也是有的,难道玉儿为了一尾鲈鱼,烦母亲好几回不成?但玉儿若是提了一次便不再提,说不定这次便没有鲈鱼吃了。
等母亲闲下来,身边乏人说话的时候,玉儿一说,这鲈鱼必是得了。咱们家还是一家一户过日子呢,忙的时候尚且人多事杂,圣人掌管天下,日理万机,甄家这等事固然不小,但是跟军国大事比起来,也不是不能往后暂押。”
瞧瞧这深入浅出的分析。林如海本就是探花之资,又宦海历练十几年,实则有些事自己也能想到,不过既然黛玉开了口,便想听女儿说完。没想到女儿虽然只用吃食作比,但是却将道理说尽了。
林如海点头道:“今年年份特殊,一来,去岁圣上病了一场,本就耽误了些政事,现下都不知道赶上来没有;二来,今年中秋过了还要去铁网山围猎,围猎回来便是年节;过年之后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待得明年春闱过后,许是能些微闲暇一些。如此算来,如无意外,关于私盐案的折子,最迟也要明年春末递上去才好。”
黛玉睫毛微微下压,道:“这乃是朝廷一切顺利的情况,若是发生一些变故让圣人觉得再不能纵容皇子们,则是解决这件事的最佳时期,而且必能一击得中。”
面对自己的父亲,黛玉也不用卖关子,小声而坚定的道:“譬如今年铁网山围猎出点乱子让圣人震怒。”
稳重如林如海,都被自家闺女吓得险些呛了茶水,谁敢在铁网山造次啊?
第21章
“铁网山围……
“铁网山围猎,圣人亲往,戒备森严,哪会出什么乱子?”林如海依旧质疑闺女这个大胆设想。
黛玉却十分有把握的样子:“父亲别不信。去岁圣人抱恙,几位皇子必有动作,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箭。虽然今年圣人已经好了,都能围猎了,但是有些做好的准备,势必要执行的。”
林如海吓得大惊失色:“铁网山之行,别出大乱子才好。若是……则天下大乱了。”
黛玉知道林如海的意思,言下之意是若太宗皇帝遇刺,国中无君,几位皇子相争,则黎民百姓受苦。不过黛玉不觉得会出现这种局面,前世无人干预,只是太子被圈禁,太宗皇帝则是好端端的回来了。
“父亲也不必悲观,父亲说了,铁网山围猎,戒备森严,应当不至于出现如此糟糕的情况。我们已经提醒过姑母了,太子殿下应当会有所防范。”黛玉神色平静的道。
林如海觉得,闺女神色再平静,自己一点也没受到安慰。
前世东宫剧变的时候,黛玉还小,没人跟她说朝堂上的事,就是后世穿越看了原著,也发现书上并不记述朝中大事,只能根据后宅诸事的蛛丝马迹推测。但是据黛玉分析,太子姑父大约就在今年秋铁网山围猎的时候出了纰漏,以至于失了储君之位。
现在是六月初,父亲的奏折递上去,圣人那边都要准备启程去铁网山了。人多事多的,一不留心这样的事便被忽略过去了。再一个,甄贵妃协理六宫,不知道多少宫人多巴结讨好她,只要秉笔太监那里做个手脚,将父亲的折子分到无关紧要的奏折中,折子便递不上龙案,这件事便混过去了。别看太子殿下如今是储君位,但因元后早亡,小钟妃也不会真心替东宫谋划,在后宫颇受掣肘。
越到太宗皇帝一天天老了的时候,这东宫的日子越煎熬。像太宗皇帝君临天下几十年的人,越是力不从心的时候,越是对最有可能取代自己的人防范得紧,也是那个位置的人之常情。
不然怎么古往今来,那么多太子没熬到登基。
这头林如海将查到的证据暂且压了下来,那头甄应嘉可不敢掉以轻心。日日都叫罗拂山留意这扫尾的事。
自古以来,盐铁专营都历经多少朝了,可见盐虽小,对国计民生影响却极大,能和打造兵器农耕器具的铁比肩,若是一个不好,便会动摇江山社稷。
也是因此,本朝的巡盐御史一年一任,怕的就是盐课政在这位置上坐久了,有了根基,监守自盗,或是投靠某方势力,上下勾结。如此一来,两淮盐运上,向来是铁打的盐商,流水的盐运使。
盐商利润极大,但是想要做官盐的生意却不容易,就是一个拿到盐引份额,就有极严苛的审核制度。所以不管新老盐商,为了保住自己的盐引份额,或是扩大经营规模,少不了巴结讨好地方官员。
盐运使是一年一任,多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任上收一年的各级盐商冰炭敬,已是一等一的肥缺。盐商们给盐运使送礼,也多为求别被降了份额,若要扩大份额或成为新晋盐商,还得走别的路子。
这个别的路子,便是封疆大吏和江南大族了。
而甄家,原是跟着太|祖发家,传到甄应嘉手上时为第三代,论传承,比不得林家这样的百年望族。论实权势力,却随着甄贵妃地位稳固,二皇子乃是太子以下最受器重的亲王,而一跃成为江南第一等的人家。扬州盐商,除了孝敬地方官和盐运使外,每年也都会去金陵走礼,甚至金陵甄家的礼才是大头。
水至清则无鱼,本朝是不禁三节两寿走礼和冰炭敬的,原本甄家守着这样的身份,光是一年到头的节礼,已是不用任何本钱,就有一等一的进项。
奈何二皇子心大,甄贵妃作为母亲,岂有不为他谋算的。江南甄家作为甄贵妃的娘家,二皇子的外家,自然沾了二皇子的光一跃成为江南第一等的实权人家,同时也成了二皇子的钱袋子。
江南乃本朝龙兴之地,当年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亲信多为金陵人士,且大多联络有亲。甄家,除了宫里有位贵妃之外,行事还有许多别的便利。譬如总督、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若是在别的省份,便是地方职权之巅了,在江南,就是总督巡抚,也得给甄家几分薄面。
不为别的,江南除了甄家,还有多少和甄家联络有亲的勋贵人家,没了这些世家大族配合,就是封疆大吏也难以施展才能,谈何治理地方。这便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何况甄家不是一般的地头蛇。
有了这样的便利,甄家就是插手一些利润极高的却有违国法的生意,上至总督、巡抚,下至地方官员,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有王家这样掌着闽、浙、粤、滇海船贸易的人家;薛家这样生意遍全国的皇商提供方便,这私盐的生意便犹如趟水般的挣银子。
经年累月下来,二皇子一系的势力跟滚雪球一般的壮大,江南大小官员,也全都裹挟进了这惊天利益里。
至于无人检举揭发?江南新到任的官员,要么得适应这里的风气,要么受到排挤,官都做不长。但凡是在江南平平安安到任的官员,就算没有掺和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也必要得些好处,落点些须把柄,自己还经不起查呢。
倒也不是没有廉洁有风骨的官员下放到江南,要么被逼辞官,要么调任他乡,甚至还有任上暴毙的。
就是林如海到任之前,还有前巡盐御史苏寒山刚直不阿,定要揭发这两淮盐运的弊案,死在任上了。这苏寒山虽然过刚易折,倒也不是个蠢的,他在刚到任时,便将膝下独女苏岚送去姑苏蟠香寺带发修行,对外说是苏姑娘体弱多病,买了替身不管用,才送去修行,实则避祸的。
就是苏寒山抱了必死之心,也没将两淮私盐生意的案子翻到天子跟前。苏寒山不明不白的死了,但为了膝下独女,苏寒山也有所准备,一道密折将苏家家资捐给了国库;又留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封存在户部,若是苏姑娘还俗结亲,则由朝廷做主,将嫁妆还给苏姑娘。另有一些名家真迹,文玩古董给苏岚把玩。
苏寒山做到这个份上,若是再有人向苏岚动手,便打了当今圣上的脸了。太宗皇帝为了抚恤旧臣,还送了一批赏赐给苏姑娘,苏姑娘才能偏安蟠香寺。
有了前车之鉴,江南各级的官员越发屈服在甄家的淫威之下。再说,还有句话叫法不责众,江南官场人人如此,形成了这样的大环境,人人皆存侥幸心理,倒也没那么怕国法了。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本省护官符。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皆在护官符上有名。至于甄家,那是二皇子的母家,这传遍江南的官场的护官符,哪个敢将甄家列在上面做靶子?
也就是林如海,那是太子殿下的妻弟,甄应嘉估摸着是必然拉拢不了,才略微试探后直接动了手。当然,林如海除了是太子妻弟外,还本就是苏州望族,又是荣国府女婿,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物。
林如海是必要敲打的,但是甄家也不愿意直接出头,于是甄应嘉许了荣国府二房的好处,直接用了贾王氏的人,如今就算露了行藏,甄家也可以推个干净。
后来甄应嘉也听说原本墨韵险些都得手了,却叫林家一个六岁的丫头把林如海的儿子给救了。这样的事林家没打算瞒人,也瞒不住人。偏生因此事太匪夷所思,甄应嘉并不信,只道林如海老奸巨猾,传出这样的话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其实林如海没什么阴谋诡计,好不容易撕开一个口子,查到私盐买卖的证据,还压着没往京城递折子。但将林如海想得过于老奸巨猾,又兼苏州那边传回消息说,在蟠香寺出家的苏家女不见了,两件事撞到一处,险些将心中有鬼的甄应嘉吓死。
甄应嘉在书房焦躁的踱着步子,终究忍不住问罗拂山:“你说,林如海迟迟不发难,是不是有什么奸计?苏家女是不是已经叫他接到扬州了?”
罗拂山摇了摇羽扇,道:“林如海身份特殊,他本就是天子门生,又是太子妻弟,此来又是御史台和盐课政两层身份,必然不会空手而归的。莫不是,上回林如海借着给东宫送信的名义,已经夹带了一批密折进京?”
这话险些把甄应嘉给吓死,甄应嘉轻颤了一下,又大口喝了茶,才道:“不可能的,就是咱们有什么疏漏,二殿下也能将林家送入京城的信件查个遍。再说,林家只派了几个仆人进京,哪能夹带什么密折?”
其实,罗拂山也知道上回林如海送密折进京的可能性不大:“林家人打发人进京送中秋礼的时候,苏寒山那孤女还好端端的呆在蟠香寺,没失踪呢。如今老爷只要截住苏家女,不让其进京,林如海就算递了折子,也未必能将我们如何。”
甄应嘉一拍桌子,恨声道:“早知如此,就算不能杀了苏岚那丫头,也该毒哑了她!”当然,甄应嘉这话说的是气话。苏州是江南巡抚衙门所在地,太宗皇帝又赏赐了苏家女,这便是让江南巡抚护着苏家女的意思了。苏家女若是死了,巡抚狗急跳墙起来,甄应嘉再是在江南势大,也未必吃得住。
苏寒山爱女心切,给苏岚选的出家之地也是有讲究的。
罗拂山劝道:“老爷息怒,虽然不能取苏家那丫头的性命,但是苏家女身边一应衣裳器具,都是被检查过的,并无夹带。再说,苏寒山让苏家女出家,自是想留着她的命,要留她性命,自然不能告知她什么秘密,更不可能交付她什么证据。不然这些岂不是都成了她的催命符。”
甄应嘉听了,心下稍安。依旧连夜打发了人前往扬州,盯着林家。
第22章 甄应嘉若是知道启……
甄应嘉若是知道启用了贾王氏埋在林家的人,非但没有给林如海来个敲山震虎,还让林家把里里外外的人都清理了一遍,现在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估计不会那样用墨韵和孙宽家的。
现在甄应嘉就是想盯着林家,也只能在盐政衙门的正街和背街铺子里着人日日留意林家进出的人口。不过甄家产业遍江南,盐政衙门又在扬州好地段,正街、背街都有甄家的铺子,从外头监视林家,倒还方便。
方便是方便,但是甄家这段时间可说是一无所获。
贾敏在养病,林家干脆将一应交际应酬都推了,林家进出的,除了郎中就只有买办下人。就是林如海,也是白日到前头的衙门点卯,落衙便回衙门后头的官邸,一家子就是松快松快,也只在官邸那个小院子里头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