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淡淡的道:“王大人说笑了,林家存世,靠的是族人上进,不敢劳动大人。”
王子腾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如海居然如此干净利落的拒绝了。自己这话的言外之意,林如海听得明白,其他人也明白。林如海虽然可以装糊涂,义正辞严的拒绝。但是这样的话,一旦被有心人传入太子耳内,也可以做一番挑拨。林如海凭什么都不跟东宫商量,就直接拒绝了自己的投诚?扼杀了东宫扩大势力范围的机会,以后太子还会如此信重林如海吗?
王子腾嘴角略微上扬,用极自信的口吻问:“林大人确定?”
林如海也用极自信的口吻道:“王大人贵为京营节度使,只有皇上能差遣,王大人也只能听皇上差遣。”
若不是在金銮殿外,王子腾真的想打人。原本是试探着看看能不能和解,若是不能,便挑拨一下东宫和林如海的关系,怎么看自己都不吃亏的场面,三言两语的,就叫林如海反挑拨了皇上对自己的看法。
混账读书人!就会耍嘴皮子!
王子腾压下心中的怒火,问:“林大人,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么?”
林如海倒是一脸真诚的劝王子腾:“虽然王大人和王氏兄妹情深,但毕竟违法乱纪的是王氏,其实王大人不必趟这趟浑水。”
如果不是在金銮殿外,王子腾看了林如海这一脸的语重心长,都想打他一拳。我为的是王氏那不成器的吗?我担心的是我自己!
王子腾被林如海噎得不轻,正准备继续劝说,贾敬走来道:“原来如海兄弟在这里,我说,你要上奏催还欠银的事,怎么也不跟我先漏点风声,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林如海笑应道:“我刚到任上,户部的事千头万绪,光一把旧账就折腾这许久还没清理清楚,哪有心思弄这个。你分明知道这原是御史台和翰林院推动的此事,怎么来怪我?”
二人说着,边聊边一道走了,谁还理会立在一旁的王子腾。
王子腾瞧着二人的背影,恨得紧捏双拳,拳头上青筋蹦起。演!你俩继续演!贾敬作为贾家族长,这次将王氏从族谱除名,出谋划策,出力不少,而这一切,恰好发生在林如海回京之后。王子腾甚至觉得,什么改账,还银,都是林如海和贾敬一起设下的毒计。
先将王氏除名,将贾家摘出来,再一系列组合拳出击,王子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但是谁会管他呢?王子腾向来信奉斩草除根,只不过素往都是他斩别人,不留余地,如今,他有可能是被斩那个而已。
既定计划进展顺利,今日林如海心情不错。黛玉在昏定的时候看了一眼父亲的表情,便放下心来。催还欠银,不但能一举除掉王氏,还能让父亲立一大功绩,在户部站稳脚跟,有了根基,而后可以一样一样消除那些不稳定因素。
用过晚膳,林如海又将黛玉叫到书房。父女两个归坐之后,林如海将朝堂上的事大致跟黛玉说了。他既然决定尊重黛玉的智慧,便不会对黛玉再有所隐瞒。更何况这次改账催银,声东击西的连环计,乃是黛玉提出的。
“王子腾上钩了。”林如海对黛玉说了六个字。
黛玉想了一下,道:“那么,京营节度使的位置,谁有机会?”除掉一个王子腾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子腾落网之后留下来的权力真空,不能落到九皇子手里。
林如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书桌:“京营节度使在军中也是极重要的位置,盯着的人必是不少,且看圣人怎么用人吧。此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黛玉回头瞧了一眼窗户方向,淡淡的道:“只要此事太子殿下能稳住别插手,便有六成以上的把握,若是情况好,则是八成。若是太子殿下沉不住气,则降到四成。”
为官多年的直觉,林如海也知道东宫不宜插手此事,但是像黛玉这般笃定的量化成几成把握,林如海却没那么自信。自然,林如海不会知道黛玉这是在后世部队养成的思维方式,后世的军队做分析的时候,会将一切参数量化,现下没有那么先进的超算模拟,但是黛玉更习惯这种数据化的分析。
“玉儿为何如此笃定?”林如海问。
黛玉依旧一副成竹在胸的小模样,语气极平静的说:“所谓料事如神,不过是多花些心思揣度人心尔。圣人如今的年纪,身体状况,和铁网山之乱之后下定决心整顿江南官场,都说明一件事:圣人是个疑心颇重的人。
原本父亲推动记账改革,催缴积年欠银,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父亲的身份,是太子殿下的妻弟。父亲虽然一片公心,但这一系列利国利民的举措也必然导致王子腾落马,京营节度使空缺。
若是太子殿下图谋此职位,则会让圣人觉得父亲之前为国为民的举措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反而不美。若是太子沉住气不为所动,则圣人必不会怀疑父亲的利国之举。
如此要职,谁有所图谋,谁就会被圣人疑心。若是全都按兵不动,太子殿下乃是储君,将权利过渡给储君,乃是顺理成章。再则,改账册,清积欠,原本就是太子一系功劳最大,就是论功行赏,此职也是囊中物。
本就是太子殿下的东西,何必去争?”
本就是太子殿下的东西,何必去争?振聋发聩啊。林如海都觉得,此女若是男儿身,从科第入仕,必然位极人臣,入阁拜相。可惜本朝不是则天女帝之时,女子不能为官,这一番经天纬地的本事,竟然只能困在内宅掌管中馈。
“常言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虽然我们都有充分理由劝太子殿下不参与此事,但是除了我们而外,东宫尚有许多属官。见了京营节度使这样的肥缺,东宫属官中必有动意者,若是他们劝动了太子,则此事便不好办了。”林如海坦言自己的担忧。
黛玉略沉吟了一下,道:“东宫属官,或有眼光长远者,或有囿于眼前者,端看太子殿下怎么用人。所谓明君,用人眼光独到尔。”剩下的半句话黛玉没说了。自古昏君,哪个不是从远贤臣亲小人而起呢?若是太子连谏言的好坏都判断不出,实在是不堪为储君。
为君者,要担当天下的兴衰。
林如海便不再说什么了。如果太子定要采信那些鼠目寸光的言论,实在是自己无力阻止的。但是在京营节度使职缺空出来之前,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于是林如海道:“还有几日就是十五,你和你母亲进宫一趟,劝劝你姑妈。你姑妈的话,太子殿下是听得进去些的。”
黛玉点头应是。
所谓运筹帷幄,最重要的便是前瞻性和准确性。至少从目前事态的发展来看,黛玉的准确性是极高的。至于前瞻性,还需要静候事情的发展进一步验证。
总是,林家父女都筹谋到王子腾落马,东宫一系的官员得京营节度使之位了,事情的真正发展进度才走到清积欠这一步。且这一步走得颇为艰难。
说了一回京营节度使一职的事,黛玉又道:“父亲不若写几封信南下。”
林如海知道女儿不会无故说这个话,便问:“什么事?”
黛玉道:“眼看着王子腾必是要落马的,王家一倒,闽、粤、江、浙沿海的洋船货贸,便空出许多商机,商人逐利,必有许多人想插手这些生意。但是自古以来,官商勾结的事屡见不鲜,若是有人盯上这些生意,必要四处打点疏通?”
林如海皱眉道:“玉儿的意思是,告诉族里,提前布局,也抢一些海贸生意?”说真的,林如海不太赞成这样做。诚然,海贸生意的确是利润极大,但是也极危险。况且,江南官场刚整肃过,皇上对官商勾结也忌讳,自己前脚整顿了江南官场,后脚斗倒王子腾就布局海贸生意,终归是给人留话柄。
更别说许多商人为了利润,做些丧心病狂的事,自己远在京城,若是沾染海贸生意,终归是无法约束手下商人。退一百步讲,就是自己手底的商人约束好了,商人之中良莠不齐,也难免被人利用构陷。
黛玉略微扬眉,却摇头道:“自然不是。”
林如海一看到女儿这样的表情,就知道闺女必有好主意,道:“玉儿又想到什么,愿闻其详。”
只听黛玉道:“父亲不妨写信给枫叔祖,叫他约束族中子弟,别沾染海贸的事。另外,也让柳郎中给柳征大人休书一封,别沾此事。海贸生意这样大的利润,盯着的人自不少。但是海上风浪、海匪,皆是风险,海贸这口饭,乃是拿命在吃,也是因此,做海贸生意的多亡命徒,轻易沾染不得。”
所谓走一步看三步,林如海自然也想到了此节,笑道:“为父也有此意。”略一顿,林如海继续道:“但我觉得,玉儿还有话没说完。”
黛玉将目光移向粤海方向,虽然此刻天色已晚,就是窗外的院子也瞧不清了,黛玉的眼中仿佛却看见了万里江山一般:“等王子腾一落网,父亲便可上一道奏折,奏请朝廷接管海贸生意。”
林如海听了先是一惊愣,再是了然,黛玉的此主意,不禁令人拍案叫绝:海贸生意自然是利润极大,但是也会引来海匪滋扰百姓,内外勾结等等隐患。为此,前朝特地出台了海禁政策。
本朝王家之所以能垄断好几个省份的海贸生意,乃是因为王家武官出身,本就有子弟在沿海为官。海贸赚了淌水的银子,实则用了朝廷的兵力震慑海匪,说到底其实是假公济私。
“玉儿怎么想到如此妙法的?”林如海惊喜道。
黛玉的语气依旧极平静,仿佛跟林如海说家常一般:“我只是想着,盐铁本就是朝廷专营,既如此,海贸生意也可纳入朝廷管辖。不过是在户部多设一个巡海衙门。若要海贸生意平安,必要朝廷出力操练水师的,既如此,便该朝廷总揽海贸生意。如此一来,至少商人勾结海匪,打劫同行,偏要朝廷出力剿匪,又枉耗国力的事会少发生一些。”
其实黛玉想到的何止于此?穿越后世之后,黛玉依旧手不释卷,补足了元以后的历史。在后世那个现实世界,有一段整个民族不堪重负的血泪史,细论起来,跟海禁之后,天|朝水师发展停滞不前有极大关系。
即便本朝在元以后和正史出现了分野,但是自己脚下的华夏大地山川地域与现实世界相同,黛玉对这片热土的大爱与在部队的时候分毫不减。黛玉如此提议,乃是效仿后世的商务部,让朝廷接管海贸。华夏人民勤劳勇敢,做出的各类商品闻名遐迩,海贸的利润,远远不止当前的丝绸、茶叶、瓷器几样,还有非常大的发展空间。
只要朝廷同意由户部总揽海贸生意,为了保住这难以计量的利润,朝廷也会操练水师,重视海防。黛玉不知道如此能否让华夏大地避免那长达百余年的浩劫,但是努力了,至少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黛玉知道现在自己活在一本书里,但是书里的黎民百姓也活在华夏大地上,书里的百姓也在繁衍生息,甚至元以前的历史都是一样的。黛玉希望,这美丽富饶的土地,勤劳勇敢的人民,能够少历经一些磨难。
第47章 这边林家父女已经在筹谋京……
这边林家父女已经在筹谋京营节度使的官位归属和朝廷接管海贸了, 但清积欠的事实则刚定了下来,各家都还在筹措银两。且许多勋贵人家筹措银两的时候,不但心中痛骂翰林院和御史台, 也把林如海骂了一百遍。
自然,朝廷圣旨都下了, 宗室许多人家心中不服, 也没人敢明面儿上说。
当初太|祖得国之后, 没收前朝皇室和门阀、富户的财富不计其数;但也有部分本朝劳苦功高,但出身低微的功臣无钱兴建府邸, 于是便向朝廷借钱。
太|祖总不能眼看跟着自己南征北战的人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 于是便御笔一挥,借出了银子。谁知此先例一开,其他明明不缺银子的人家, 也觉得不到户部借一笔钱,自家就吃了亏。后来, 勋贵人家竟是十有八|九皆从户部借了一大笔钱。
刚开始,户部不缺银钱,倒没什么。
但是新立朝廷, 百废待兴, 耗费银钱之处不知凡几。没过几年, 户部便有些支应不过来了。不过欠了朝廷银子的人家,都曾跟着太|祖出生入死,太|祖总不能还在位的时候就催欠银, 落得刻薄寡恩的名声。于是, 太|祖在位时候,一直没提这茬。
太宗继位之后,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 但是总不能太|祖一走,太宗就催债,若真是这么干了,不知道有多少老家伙要去哭皇陵了。
但是现在太宗已经继位三十多年了,当年真正向朝廷借银子那批人,已经无人在世,不怕有人哭皇陵。再则,这事儿是户部尚书新官上任要改记账方式引出来的,递奏折的是御史台和翰林院的人,连仇恨值都落不到太宗皇帝头上。
不但能收回大笔的银钱,还不会落得旧臣怨恨,太宗皇帝何乐而不为。总之,在户部旧账本还没清理完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家在筹措银两了。
黛玉掌家两年多,已经养了许多得用的人,府外的消息,也会很快传回黛玉耳中。荣国府那边的消息,黛玉更是能得第一手的。
探春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要什么,自然也看得出来林家表姐有意无意的在成全自己。一来,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依靠,二来也是为了投桃报李,荣国府发生些什么事,探春都会打发人来跟黛玉说一声。
当然,探春用的都是交流书法的由头。
探春素喜书法,黛玉一笔好字更是不像闺阁之作。两个年岁只差月份又志同道合的表姐妹交流,就是贾母也是支持的。不为别个,贾母之前执意要保贾王氏,不但没保住,还得罪了亲闺女。现在女婿位高权重,贾母还指望和林家修复关系呢。贾家二房,林家唯独对探春另眼相待,贾母巴不得探春作为修复两家关系的桥梁。
所以今世的探春,要比前世自由得多。虽然不能做到她自己说的那般‘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至少没了嫡母的压制,探春的书信可以出得去;若是黛玉时不时的给贾家姐妹下个帖子,贾母也是支持探春常往林家走动的。
从探春那里得知,贾母之所以同意贾政和王氏和离,是贾敬不但把王氏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的证据摆到了荣庆堂,甚至还将王氏逼死人命的苦主带到的贾母跟前。
贾母再是疼元春和宝玉,也不敢拉着阖族陪葬,见族长威逼,贾母依旧替二房积极争取,最终定了和离。
签了和离文书之后,王氏原是要将小库房的东西一并带走。但是贾赦拦着不让,非要王氏拿着嫁妆单子出来,只准王氏带走嫁妆,荣国府的东西,一样也不许带走。
后来清查了好几日,果然王氏乘着这些年理家的便利,将不少公中的好物顺入了私库。单凭这一点,贾家休了王氏也名正言顺。擅拿夫家财物,乃是犯了七出中的盗窃一条。
但是如今是皇子们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但凡有些根基的人家,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就等犯了错误好浑水摸鱼;贾家倒是也没扣王氏的嫁妆,待得交割清楚,将其轰出了荣国府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