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作为庶女,又遇到这样佛口蛇心的嫡母,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林家入京之前,都过得颇为艰难,打小养成一身看似无心实则投其所好的本事。譬如前世,探春就常替王氏、宝玉解围;前世那年过中秋,探春也是唯一一个陪贾母等人熬到深夜的姑娘。
今世探春选择投靠的人不同了,这份本领一点没变。譬如之前开角门的事,探春自然是因为知道林家上京后,头一回去荣国府,贾王氏故意只命开角门的事,特意提了一笔。
黛玉看到此处,莞尔一笑,也有些同情探春。前世各有各的苦楚,今生,希望彼此都有新的出路。
至于王氏的亲信周瑞一家,已经被贾赦查抄了一遍,钱财充公,人直接投到了顺天府。
周瑞一家靠着这些年做管家之便,又借着王氏的势巧取豪夺,竟然攒了好几万的身价。探春的信上写到这里,连笔锋都走得更加凌厉锋芒了。黛玉倒不觉意外,就算不能跟赖家比,周瑞家也是荣国府第二个豪奴。
刚查抄了周瑞家,王氏还以自己是周瑞之主为理由,妄图要走周瑞的身家,被贾敬反问了周瑞这些年有几个月银,数万的身家哪里来的?王氏才不敢过问了。
末了,探春在信末感谢了林家,也感谢了敬大伯。为什么感谢,探春没写明,但是黛玉却知晓。嫡母之于探春,犹如一道枷锁。不但拿捏住了她的婚事前程,也拿捏住了生母和弟弟的性命。
聪敏如探春,自然知道王氏被从族谱除名,她应该感谢谁。
至于王氏的下场,黛玉从探春那里知道了在荣国府发生的一半;又在林家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了王氏离了荣国府后的另一半。
王氏带着自己的嫁妆去庄子上落脚,当天就发现自己藏在庄子上的金银细软不见了,其中便有得知朝廷催缴欠银后,连夜偷运出去的二万两黄金。
这笔黄金被王氏偷运出去,半夜由王子腾手下的城门卫开门运到城外,凤姐那边都查清楚了。之所以贾府迟迟不追回,乃是另有用意。
只有王氏原本以为神鬼不觉,想到和离之后,自己起码有大笔的身家。所以出了荣国府,并没有回娘家,而是去了自己名下的庄子。到了之后却发现自己那些家底早已不翼而飞。
这些东西去了哪里,不但王氏自己猜到了,连黛玉也一清二楚。
王子腾借着王氏在荣国府管家的便利,撺掇王氏盗了大笔银钱。为了不教王氏疑心他如此撺掇别有用心,还特地出主意叫王氏自己将钱藏着,不必运到王家。
王氏以为兄长乃是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采信了兄长的建议,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二万两黄金前脚到了王氏的庄子,后脚又到了王子腾的库房。
听说王氏回庄子之后,次日便回了娘家,再出来的时候,已是眼睛微肿,失魂落魄。不必知道具体,也能想到王氏被王子腾利用之后,回去讨要黄金未果,最终落得众叛亲离。
略听一耳朵王氏那边的消息,黛玉叫来张河家的,吩咐道:“你去王氏庄子上,带给她一句话,就说我说的,有句话叫坦白从宽,公堂上可戴罪立功。为了安全,多带几个人。”
张河夫妻还是黛玉理事之后提拔起来的,做的第一趟重要差事就是两年前入京送中秋礼,后来留在京城看房子。如今自家老爷高升回京,张河夫妻也成了黛玉颇为倚重的管事。
张河家的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能有今日是抱上了姑娘这条大腿,姑娘交代的事,自然十分上心,应道:“姑娘还有别的吩咐么?”
黛玉道:“她若肯听你说,你就再告诉她一句话,她若不肯听你说,你带完这句话就回来。”又在张河家的耳边轻声吩咐了一句。
张河家的听了,脸色一变,在心中默念几遍,才道:“我都记下了。”
王氏住的庄子就在京郊,原是个不错的庄子,乃是王氏的陪嫁。地头黛玉早就使人打听清楚了,张河家的点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套了车,往庄子上去了。
王氏最得力的臂膀乃是周瑞一家,但如今周瑞已经下狱,剩下的几房陪嫁吓破了胆,只因身契在王氏手里,不敢逃走,但都没了往日的神气。听说林家派人来了,外头守门的婆子忙不迭的去告知了王氏。
王氏以为是林家来人报仇了,吓得一瑟缩,问:“林家来的人有什么话说?”
那传话婆子道:“林家来的是个婆子,说她们姑娘有句话要带给主子。”
王氏听说来人是黛玉派来的,又是个婆子,心下稍安,到底让张河家的进来了。
王氏落魄了,张河家的倒有礼数,依旧一福身,将黛玉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到了。便立在一旁看王氏。
王氏听了什么坦白从宽,戴罪立功的话,先是气得浑身发颤,见张河家的依旧杵在那里,心下烦闷,怒道:“你话既是已经传到了,怎么还不滚?回去告诉林家那死丫头,我好得很,不劳她操心!”
张河家的依旧不卑不亢,道:“我们姑娘还有一句话,只能说给王夫人一个人听,不知道王夫人肯不肯听?”
王氏原本是要轰人的,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何妨多听林家那丫头要说什么话?反正林家派来的是个婆子,总不至于做什么杀人报仇的事。于是咬牙切齿的问:“还有什么话?”
张河家的上前,在王氏耳边低语道:“我们姑娘让我告诉夫人,谨防有人杀人灭口。”
王氏听得身子一震,脸色转瞬煞白,犹如满身的气血被人抽干一般。隔了会子,又满脸潮红,怒道:“你给我滚!”
张河家的依旧一福身,退了出来,带着人回城。
王氏轰走了张河家的,黛玉带给她的两句话却将她吓得不轻。叫王氏估摸,林家人有着读书人惯有的胆小怕事,不会将自己怎么着;但是自家兄长,则是个心狠手辣的。
以前王氏放印子钱,借王子腾的势,自然也会分给王子腾利润,有钱赚的时候,兄妹两个自然是极好。这回自己落难,王氏才算看清了王子腾的为人。
不说别的,就说自己从贾家连夜运出那二万两黄金,除了周瑞和几个亲信家丁,就只有自家兄长知晓。现在回想起来,那日给自家开门的城门卫就能轻易跟踪自己。城门卫能做这样的事,自然是兄长的亲信,城门卫知道了自己连夜运出的东西藏在哪里,兄长自然也知道了,偏偏没过几日,这笔黄金就不翼而飞了。
王氏知道兄长秉性,曾经回王家据理力争,却被赶了出来。
以前,王氏觉得兄长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王子腾不顾兄妹情分的底线了,但是听了黛玉带来的两句话,王氏觉得,自己知道兄长不少阴私,兄长既昧下了自己的大笔钱财,极有可能真下得去手杀人灭口。
毕竟王氏和王子腾一母同胞,最是了解王子腾不过。
王氏越想越怕,当日就乔装改扮之后,回了城。
王氏作为王家嫡女出嫁,当年也是十里红妆,名下除了有庄子、铺子外,在京城还另有宅子。但是王氏吓得不敢回宅子了,找了间客栈住了一夜。
王氏过惯了尊贵日子,哪能受得了客栈的简陋,加之心中有事,越发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开始咀嚼黛玉带给自己那两句话。杀人灭口这句自不用说,坦白从宽,戴罪立功那句,王氏却咂摸出些味儿来。若是哪日对簿公堂,自己供出兄长,是否可以稍减罪刑?
而另一边,张河家的将话带到,便回去向黛玉复命了。黛玉听张河家的说完经过,点头道:“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又叫雪雁抓了一把赏钱。
苏岚、英莲两个和黛玉在一处理事,听了这个,苏岚笑道:“玉儿这反间计用得当真炉火纯青了。”
黛玉笑道:“姐姐又来打趣我。”却也没否认自己就是在离间王氏兄妹。越是无情无义的人,在真正危难当口,越无法同舟共济。王子腾和王氏这对兄妹皆是心狠手辣之人,这样的人为求自保,往往先下手为强。
王氏的事不过是一桩小插曲,黛玉在意的始终是京营节度使之位。
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如黛玉所料的发展。王氏没了依傍,立刻便有苦主告到衙门。只是王氏有嫁妆傍身,倒能请个好的状师,将王氏的案子拖住了,暂时收监在衙门没判下来。
接着便是贾赦带人抄了赖嬷嬷家,将人扭送到官府,财产充公。这赖嬷嬷一家的家产,更是达到二十多万两。
关于赖家的消息,都不用探春给黛玉写信传递了,贾琏直接就上林家来寻姑父商量。
说起来,赖家之所以在荣国府如此势大,到了后来,甚至荣国府沦落到典当度日的境地,赖家不但能呼奴唤婢,还能建起相当于大观园小半大的园子,便是因为赖家拿捏住了贾母的死穴,有贾母护着。
但是贾政和贾王氏和离之后,贾母连宫里的元春和府中的宝玉都顾不过来。还朝廷欠银是头一等的大事,但是荣国府的情况,若是只从公中取钱,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上来。若是同心协力,贾赦和贾母都将私房拿出来凑一凑,则也应付得过去。
但是这母子两个离心多年,谁也不肯动自己的私房。
贾赦是袭爵人,动不动私房,都该他自己去想办法;贾母则抱紧了自己的私库钥匙,贾赦一说缺钱,贾母就一句你自己去想办法。
多说得几次,贾母便心烦了,索性还银的事一概不管了。
贾母不管此事之后就容易了,贾赦直接将赖家抄了,依旧扭送官府。
赖嬷嬷手里拿着贾母的把柄,恶狠狠的道:“大老爷也别跟我负气斗狠,最好让我见见老太太,否则有大老爷后悔的时候。”
贾赦不知道赖嬷嬷具体知道贾母多少阴私,但是估摸着是不少的。但贾赦背后还有贾敬和林如海两大军师呢,赖嬷嬷不过一个奴才,岂能跟满腹经纶的两位进士相斗。
贾赦冷哼一声,直接将贾敬教的话说了一遍:“无妨,还不上欠银,左不过是个落罪下场。我堂堂荣国府的袭爵人都落罪了,有什么名声前程都是顾不上的,但凭我手上的人脉,弄死一个赖尚荣还是容易的。我明日就押你上游街,有什么惊天秘密,你只管在大街上喊叫个明白,然后我再将你扭送官府。该怎么判,一切由顺天府做主。没得我做主子的被欠银逼得捉襟见肘,你做奴才的还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听了这话,赖嬷嬷的气焰立马就消了个七七八八。所谓阴私秘密,也只有在还是秘密的时候能拿捏人,一旦张扬开,左不过是鱼死网破,谁也落不到好。真将秘密说出来,不过是双输的结局罢了。
赖嬷嬷能够要挟贾母,有一个前提是贾母舍不得当下的好日子。
但是贾赦是个混不吝的,一副你喊,你喊得不够大声你就是孬种的架势,赖嬷嬷手上的秘密反而失了分量。因为赖嬷嬷那些所谓密辛,赖家就是深度参与者,是直接动手人。闹出来,自然能毁了贾母的名声,也能拉贾赦这个袭爵人下马,但赖家人则直接是死罪。赖嬷嬷能怎么样呢?
同时,赖嬷嬷也想到好不容易脱了奴籍的赖尚荣。若是真闹开了,赖尚荣的良籍身份就到头了,更别说赖尚荣刚捐了官。
贾赦这句话真将赖家人都震住了,不但不敢将秘密说出来,还得守得越紧越好。
赖嬷嬷不敢说了,贾赦却不依不饶了。直接一鞭子抽在赖嬷嬷身上,恶狠狠的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快说出来。我正愁这些年被一个孝字压得喘不过气来,有了什么秘密压箱底,也让我松快松快。”
贾赦这几句话没有提贾母一个字,赖嬷嬷却听明白了贾赦的意思。贾赦想用她知道的秘密反制贾母。
今日落到贾赦手里,家都被抄了,赖嬷嬷知道赖家是落不到好了,现在唯一的希望不过是赖尚荣而已。
贾赦和贾母貌合神离的母子关系,赖嬷嬷最清楚不过,赖嬷嬷恨不得将贾赦千刀万剐,怎肯如贾赦的意。贾赦打得越狠,赖嬷嬷越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两人僵持了很久,贾赦才迫不得已的放弃了。关了石室,命人守着,自己才从石室出来。
石室是当年贾代善还在领兵的时候用的,里头刑具、镣铐俱全。贾代善过身之后,还是头一回启用。别看贾赦在石室里头威风得紧,一出了石室,见了外头的阳光,贾赦出了一身的汗,连腿都是软的。
他就一纨绔,这还是头一回做这种单凭口舌反制他人的事。说白了,不就是唱空城计么?
不过贾敬说的这番以进为退的法子,还当真好用,自己越做出想知道密辛的样子,赖嬷嬷的嘴越紧。
后来贾赦还问贾敬,为什么那么有把握赖嬷嬷捱一顿打之后,反而会将嘴闭紧,贾赦笑言兵法有云,攻心为上。
贾赦顿时就蔫儿了。当初他和太子、贾敬一块儿读书,那两个勤奋得跟什么似的,就自己不肯学。现在贾赦算是知道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第48章 贾母得知赖家的被……
贾母得知赖家的被抄的时候, 赖嬷嬷都已经被敲打过了。
若是以前,贾母必是不依的,但是之前周瑞家的就抄出四五万两银子, 贾母也被吓了一跳。贾母觉得周瑞家的在王氏面前得脸,有四五千两的身家顶天了;这也是作为自家这样的人家, 得力臂膀该有的好处。就是自己的臂膀赖家, 有个三四万身家就是极大数目了。
但是看到贾赦指挥人将周瑞家抄来的身家银子往大库抬, 贾母心中咂摸赖家的家产比之周瑞只多不少。
只听鸳鸯回话说:“大老爷不知道外面哪里带的人来,围了府上前后门, 不叫人进出, 外头又着人查抄赖家。赖大总管见生人堵了咱们府上的大门,还带着家丁强冲来着,那些守门的强人丝毫不给大总管脸面, 直接将其打翻在地。赖家逃出来的人消息传递不进来,急得在门外大喊, 大总管才知道赖家被查抄了。现在据说抄捡完了,大老爷正指挥人将东西往大库抬。”
贾母听了,并没有多激动, 只是道:“着人去问问, 赖家这些年昧下了多少?”
贾母是真不激动, 就是心堵。她虽然格局小,但是也不蠢,如今也反应过来, 发生的一切都是从林家回京而起。先逼走王氏, 再收拾周瑞,如今砍到自己的臂膀上来了。大儿子被自己用孝道二字辖制了几十年,如今也压制不住了。这荣国府, 自己当家做主风光了几十年的地方,终归再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地方了。
鸳鸯看了贾母满脸疲惫之色,仿佛瞬间老了许多岁一般,小心翼翼的道:“听林总管说,约莫有二十多万两。”
贾母听了,嘴角一扯,自嘲的笑笑,突然道:“扶我起来。”
最终贾母去石屋见了赖嬷嬷,主仆两个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听说,贾母从石屋出来之后,便没再护着赖家人了,跟贾赦说,由得他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