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周云棠来不及多想就小跑着跟上秦昭的脚步,同唐氏打过招呼以后就向正门走去。
秦昭事务繁忙,今日出来半日已是不可多得,她不好再要求他再多些时日。
太子车马就在外间候着,等主子上车后,继续扬起马鞭往宫里走。
周云棠不敢说话了,哪怕秦昭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都假装不知道,一路上都忐忑不安,好不容易熬到含秋殿前,匆匆忙忙和秦昭行了礼,脚尖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秦昭望着一侧空空的坐榻后摸不透太子妃的意思,周云渺与他的亲事是多年前定下来的,按理,该学习的都已经学习了,不该那样懵懂无知。
太子端坐不语,眸色冷凝,李晖不敢得罪这位祖宗就在一侧等着。
等了不知多久的时候才听到祖宗发话了,“回明德殿。”
明德殿内李侍郎早就等候多时了,太子从外间大步走来的时候他忙迎了过去:“臣见过殿下。”
“你来了,昭应县的事有眉头了?”秦昭觉得热,令人打开窗户,将外袍又脱了下来,露出有力的腰肢。
李侍郎将自己拟定的策略呈交给他,一面细细回答:“治病就需从根部治,症结在于百姓,赔偿百姓损失,让他们知晓县令的为难处,接着上一封万言书至陛下处,如此怎么定夺就是陛下的意思了,与殿下关系不大。”
“你这想法……”秦昭欲言又止,太子妃今晨的意思也是这样,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万言书。李侍郎身在朝堂上,能想到万言书不是什么惊讶的事,而太子妃是闺阁女子,发应竟还快些。
周家给他送了位什么样的太子妃过来了。
秦昭无端停止,阴冷的眸光笼罩着李侍郎。李侍郎隐隐感觉哪里不对了,便道:“殿下,可有不妥?”
秦昭沉下的面容微微缓和,当着臣下的面色就将疑惑暂时按了下来,吩咐道:“那你去办,着人去办,不需你自己出面,记住,切勿留下把柄。”
“臣知道。”李侍郎领命,脚步不停地退了出去。
殿内留下的秦昭走到书柜后面,将暗格里的书信都取了出来。周云棠离开后,每月至少给他写一封信,时而是地域风情,时而是些许趣事,偶尔会提及朝堂大事。
周云棠为人谦虚,字迹也甚是规矩,学的是颜体。
棕色的檀木盒子里摆了几十封信,秦昭翻开最近的一封信,是大婚前收到的,信中无不是对幼妹的担忧,东宫波澜诡异,希望他对周云渺多加宠爱。
这位太子妃给他太多的熟悉感,若是周云棠假扮的,那么真的去了何处。
对照着最后一封信,他提笔写了封信:云棠亲启,一别三年,兄长心有挂念……
信封以蜜蜡封好,命令心腹赶在唐氏回到封地前送去。
秦昭令人去送信,周云棠坐立不安,取悦就是圆房……一想到这件事坐也坐不稳了,成亲前她有所疏忽,忘记了太子妃是要同太子同房的。
她紧张得不行,云氏反而开兴:“太子妃怕什么,圆房是必然的事情,做太子妃可好过宣平侯世子。您想想,日日不宁,又以男装见人,太子妃是将来的国母,您又知晓太子的习性,何愁将来不得他喜欢。”
周云棠狠狠一皱眉,“我做成了太子妃,侯府怎么办?”
云氏向外张望一眼,谨慎道:“您可做世子,姑娘也能做。难不成同房后您还要走不成,您要想开点,不如走一步是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周云棠微微摇头,显然不认同云氏的话。侯府世代忠良,忠诚于陛下,她作为父亲的孩子虽说不能上战场,可将来入仕还是有必要的。再退一步说,若是将来自己的身子不容许她为官,在封地‘娶’妻也成,侯府的前程掌握在她的手里了。
如何都不能断送了侯府的前程。
云氏又劝了几句,周云棠依旧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无措的时候,钟良娣来了。
钟家原是宣平侯的下属,宣平侯死后,钟良娣的父亲钟副将就领了兵,但钟副将的本事不如宣平侯,未能成大事,反通过皇后将女儿送进东宫。
钟良娣比太子妃大上一岁,模样随了父亲,眉眼隐着英气,今日来含秋宫穿了葱倩色对襟小袄,款款走来,裙摆不起波澜。
可见闺房规矩是好的,周云棠自叹不如,若不是时刻提醒自己,只怕早就像男儿家般行走说话了。
人至跟前后,她慢慢想起一事来,钟副将卸了兵权,在步军内领着一职,这些年似乎是不如以前给宣平侯做副将时风光。
本朝崇武,边境战事不断,武将叠出,也战死不少。宣平侯当年就差一步就将夏兵赶出百里,可惜最后一战着了道,身陷囹圄。
钟良娣步子夸得极慢,步步生莲,让周云棠惊叹不已,在钟氏行礼后,她立即唤起:“钟良娣免了。”
“娘娘还与从前一样,对妾这么好。”钟良娣笑意温婉,扶着宫女的手在一侧坐下。
“良娣客气了。”周云棠心中敲着鼓,云渺与这位良娣好像并无来往,哪里用得着从前二字。
钟良娣捂唇轻笑,姿态婉婉,“我去岁给您的贺礼是妾亲手做的刺绣,您还回赠给我一方帕子。”
周云棠淡笑着应下了,对于女子所想,她确实不大明白。最多,她只能摸清秦昭的性子。
比如秦昭当众皱眉,就意味他想要发脾气了。
秦昭抿嘴,即将到来的就是他拂袖离开。
还有秦昭有个秘密,就是枕头下放着一把匕首,削铁如泥,为的就是保护自己。
但钟良娣的心思,就不好说了。
面对未知的形势,她都会选择淡淡一笑,“良娣的绣活很好。”
“您客气了,得您一方帕子,妾也是欢喜得不行。只是今日家父旧疾犯了,妾想出宫见一面,唉。”钟良娣眼眶红了些许,望着太子妃的双眸染着水雾,楚楚可怜。
东宫妃妾轻易不可出宫,除非是秦昭亲自点头的。
周云棠靠坐在座椅上,肩腰细弱,放在扶手上的玉手葱白又细嫩,她轻轻揉着眉梢,“良娣的想法很好,可是我听说您父亲是犯错被殿下罚了。我去说话也是可以的,只是良娣觉得我好欺负,一上来就拿往日的情分压我,这恐怕不好。你若不说之前的事,我或许还会帮你。可是现在,不行了。”
太子妃瞧着柔弱不堪,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人吹了,出口的话就像是钉子一样钉在脑门上。钟良娣未曾料到被这么直接拒绝了,太子妃又开口说话:“不过往日情分也在,你既然开口了,我就得做戏什么。良娣可以自己过去的,我让宜云领着你过去,可好?”
宜云是太子的人,也代表着太子的意思,钟良娣喜极而泣,起身给太子妃道谢:“娘娘大恩,妾铭记于心。”
云氏皱眉,不知太子妃的意思。
宜云谨遵太子妃的意思,领着钟氏往明德殿而去。
等到人走远了,云氏端了一盏茶给周云棠,瞧着那双纤细的指尖搭在白瓷的玉盏上,担忧道:“老侯爷死后,钟家可没踩,如今也是他们的报应,您怎地还帮她。”
周云棠浅浅饮了一口茶,樱唇沾染着水色,亮晶晶像是红色宝石,“太子的性子喜怒不形于色,宜云过去就说明钟氏先来我这里,再去明德殿,这就说明是我应允的。我为何应允,你以为太子不知道?我若真有心帮助,就该亲自去明德殿给她说情。这样一来,太子就明白我是被迫的。踩着我的颜面去找他,钟良娣是情急下走了死棋。”
云氏这才明白过来,喜道:“您的性子还真是适合东宫,若是姑娘过来,肯定会着了钟良娣的道了。”
适合?周云棠露出无奈的笑容来,桌上放置着新做出来的糕点,她轻轻咬了一口,甘甜的味道将嘴里的苦涩冲淡了。
并非是她适合这里,而是她在东宫待了许多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秦昭。
这时外间忽而传来禀报的声音:“娘娘,姚司寝求见您。”
周云棠手中的糕点忽地就掉落在桌上,白嫩的掌心染了些许碎屑。
东宫司寝是教授太子如何行床\\笫上的事情。
第8章 小骗子。 不疼。
东宫司寝样貌姣好,走路乃至举止都很规矩。周云棠同这位女官见过两面,每回都是皇后派遣过来的,宫里有规矩在,皇子将要成年的时候都会令女官前来教导床.笫欢好之事。
每回事情过后都会喝一碗药,避免怀有子嗣,秦昭碰没碰她还是件未知之事,但是让她来教导自己,周云棠无法接受。
“臣周静见过太子妃娘娘。”
云氏见她过来,心里有些拿不准太子的意思。按理说教导的事是周府的事情,但事发突然,这些事根本来不及去做,可见,是太子不满太子妃了。
看看司寝教些什么内容。
周云棠几乎是浑身发麻,司寝之前伺候秦昭的样子是见过的,虽说秦昭最后令人离开,可那幕回想就让人头疼。
“起来吧,殿下令你过来的?”
周静大胆抬眸,一眼就顿愕,瞬间就定在原地上,几息后忙低头道歉:“娘娘容貌惊艳,奴唐突了。”
“无妨,殿下令你来做什么的?”周云棠不计较她的恍惚,司寝当算是秦昭的第一个女人,碍于身份才低人一等。这么多年来,秦昭身侧的人都见过她。
周静垂眸,回道:“太子妃若有困惑,奴可为您开解。”
“没有。”周云棠立即拒绝了,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忙缓下语气:“我没有困惑,劳你走动一番了。”
“娘娘,殿下的吩咐,奴不好违背。”周静为难道。
周云棠依靠着迎枕,纤细的手拂过眉眼,细细揉着酸疼的鬓间,每日想着怎么隐瞒身份都已经为累了,如今还添加一桩麻烦事。在宫里多年,学习的都是为政之道,女子的事碰都未曾碰过。
赶鸭子硬上架,也真是难为自己。
周静察觉太子妃的抵触,粉红的脸蛋已然红若晚霞,自己不敢过于强硬,轻轻道:“娘娘,您若难以启齿不需说,奴这里有些书册,您看看就成。”
周云棠立即应下,“可,拿书来,你去伺候殿下。”
“娘娘稍作等待,奴去取来。”
周静躬身退了出去,云氏晦暗的眸色渐渐恢复清明,心中有了一番计较,“这位周司寝很守规矩,我打听过了,太子殿下未曾碰她,就连各位良娣处也鲜少过去。”
“殿下不近女色,不然皇后也不会这般愁苦。”周云棠心中不起波澜,秦昭心中只有朝堂政事,毕竟其他几位皇子虎视眈眈,都不是省油的灯。
没过多久,宜云就回来禀告,“娘娘,殿下罚了钟良娣,半月不可出宫门。”
云氏笑了,周云棠不动声色地压下那股诧异,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把娃着玉石,笑了笑,问宜云:“我有一事觉得奇怪,钟良娣的父亲怎么惹了殿下不高兴。”
宜云颔首,禀道:“钟指挥使卖了几个官,闹到殿下面前,殿下就罢了指挥使的官职,罚在府里思过,这几日钟良娣在四处求情,前几日求到皇后面前了。皇后没答应,钟良娣就来求您了。”
周云棠见过钟良娣的父亲,眼高于顶,爱结交权贵,这个时候竟没人求情,想来钟家的运势也到头了。都不用她出手,自己就先作死了。
周云棠没有再想这件事,转头去绣自己的绣面。云渺绣工好,海棠花在她手下栩栩如生,这些虽说是闺房中的事,有备无患,也得学一学。
太子妃苦心刺绣,钟氏回宫后却是凉得彻底,回过头来才知晓上了太子妃的当,坐在榻上全身发抖,气恨在心,随手将茶盏摔得粉碎:“周云渺,贱、人。”
宫人垂首不敢言,立在一侧屏息等候。
钟氏深深吸了口气,抑制住全身的颤抖,明艳姣好的容颜更是阴云密布,眼底漫出显而易见的恨意,“我就不信,斗不过你。周云渺凭什么一出生就被定为太子妃,我努力那么久,讨好着皇后才得来进入东宫,不能、不能就这么输了。”
她屏退宫人,翻找出去年周云渺给她送的那方帕子,上面绣着海棠花瓣,修长的手指狠狠一捏,皇后不喜欢周家、不喜欢这位毫无背景的太子妃,她就不信,皇后听到那样的秘密会不生气。
将帕子放回原地里,钟氏便又恢复原样,周家式微,且看周云渺怎么稳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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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棠没有料到在宫里没有秦昭的宠爱,日子竟是那么不好过,皇后隔三差五说些刺耳的话。
一日里说东宫没有子嗣,要想给秦昭选些后妃。
又说秦昭瘦了,是太子妃照顾不周。
前几日又说钟良娣委屈,让她为着姐妹情谊去求秦昭将人放出来。
今日一早云氏收到侯府来的信,秦昭写了书信,令人快马加鞭送去她养病的地方。
侯府没有办法,只能拖延着信使,希望她来解决此事。
云氏建议道:“不如您写信给他们,让他们转交信使。”
“不可,一来一回耽误时间更会令人起疑。”周云棠不肯,微垂眼眸,心中极为通透。秦昭鲜少给她写信,这个时候必然存了试探的心,云氏的话肯定就是跳入太子的坑里。
云氏焦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先按着别动,便道我病重无法起身,双手颤颤握不住笔。”周云棠将手中凉透的茶放了下来,东宫里的事闹得她无法分神,险些忘了大事。
云氏点头,匆匆下去吩咐。
黄昏的时候,秦昭破天荒地走进含秋殿,李晖手上捧着一只锦盒,只见他笑着走近,“娘娘,太子给您送好东西来了。”
他脸上的讨好之意太明显,乃至于周云棠错过秦昭面上淡淡的打量,衣袍上的蟒纹显出几分威压,将他玉面上的笑冲散了。
周云棠几乎不敢面对秦昭的眼睛,低眸错过李晖的暗示,今日趁机将殿下留下。
“昭应县的事情解决了,你的提议不错。”秦昭故作大方道,眼睛在她一双眼上打量,“抬起眼睛,看看孤。”
周云棠听话地抬眸,眸色里潋滟着动人的光华,冲着秦昭虚虚一笑,“妾谢殿下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