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秦昭在宣平侯府门外徘徊,翻墙不行,正门不让进。
棘手又无奈,买通仆人才知大姑娘今日烧了一日的衣裳。
府里的下人都改口说大姑娘了。
李晖急得原地打转,意识到侯爷在防着太子。
秦昭进不去就直接去了鲁国公府。
老国公爷急得几顿没吃饭,头发都白了不少,接过太子就将人迎进了书房。
“太子将老臣瞒得好苦。”
“外祖父可曾想好将何人交给宣平侯呢?”秦昭目光平淡,火盆里的炭火徐徐烧着,将书房里熏得暖意融融,送上不属于冬日的温暖。
他感受着炭火带来的暖意,始终在想着周云棠。
冬日里的周云棠要比夏日里温软,身上就像熏了香一般,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肌肤里。
秦昭周身在炭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柔的光,说出口却是最冷冽的话。
他要鲁国公交出主事的凶手。
马车被焚毁一事一直拖着,并非是他偏袒,而是不到时候。
所有的事情挤压在一起,他才有向宣平侯求娶的机会。
有因有果,周云渺是因,周云棠就是他要的果。
鲁国公显然失去了分寸,情急下才道:“你明知、明知是你的舅父……”
是他令长子去找的刺客,未曾想到长子会放火,彻底断了生路。
“外祖父,您若给了,孤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若是不给,整个李家都会陷入困境中。那日全景都落在了宣平侯的眼中,您觉得他会放手不查吗?”
“这……”鲁国公想陷入困境中,东宫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李家,得了周家的助力后,东宫几乎碾压肃王。
兵权在夺嫡中占着大半的作用。
尤其是熬到现在,倘若因为一人让太子对吴家寒了心,那么等他登基为帝后,李家就捞不到半分好处。
恍惚间,他想到了被禁足的皇后,李家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现在不是东宫需要李家的支持,而是李家需要东宫的帮衬。
他明白一点后,郑重点头:“臣答应殿下。”
“祖父想得明白,孤也省心。”秦昭起身离去。
****
翌日,元蘅辞令人请了绣坊的掌柜,一口气给周云棠做了十几套衣裳,样式新颖,也是长安城内最流行的款。
宣平侯的归来让侯府水涨船高,人人都想巴结着。
周云棠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香茶,对这些款式都没有太多的想法,反而是元蘅辞,不停地与掌柜说话,不知晓地还以为她在给自己做衣裳。
说定之后,元蘅辞又道:“既然寻你就一道做了,麻烦掌柜给府里的侍卫都做一身,那位凌云将军穿着寒酸,劳烦掌柜做几身样式好的。”
掌柜一听是个将军,立即爽快地答应下来。
元蘅辞令婢女引着掌柜离开,这时,婢女脚步匆忙地跑进来。
“姑娘,夫人与侯爷吵起来了。”
周云棠蓦地起身,手中的香茶洒在了裙摆上。
****
过年后,唐氏的身子就愈发爽快,调养多日也好了很多,昨日闻噩耗后就昏了过去。
醒来后哭着喊云渺,得知是周云棠诓骗自己后就开始数落她的不是,宣平侯耐着性子听了一日后没有反驳。
今日清晨,唐氏就要见周云棠,言辞间带着不善,宣平侯不让,两人就争执了几句。
周云棠不好不露面,随着婢女来到主院。
院子里的婢女惶恐不安,也不敢随着说话,就这么拘谨地站在墙面上。
周云棠迈进一步,管事就匆匆来禀:“姑娘,太子来了。”
周云棠沉默了会儿,转身朝外院的待客厅堂走去。
秦昭被客客气气地请了进来,方坐下就见到一抹俏丽的影子,心情顿时就好了很多。
他将手搭在花梨木椅子的扶手上,想起身却又死死按住,就这么坐着等人靠近。
周云棠穿着杏色百褶裙,顾盼生辉,娇媚的小脸上让人看不清情绪,但秦昭明白,她不高兴了。
这个时候不高兴,就只能因为一件事。
周云渺。
“想哭吗?”秦昭轻轻启唇,眸光盯着她紧抿的唇角上。
周云棠抬首,目光却落在他腰间的美玉上,玉质天成,做工也尤为精致,细腻温润。
她多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秦昭立即摘下,递给她。
周云棠没理,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落座。
秦昭的视线依旧落在她微红的眼眶上,下意识想起唐氏偏袒的性子,便道:“人心都是不公,你何必去争那些不属于你的。”
孤这里心就不值得你抬眼?
周云棠没吭声,她也是有小性子的,憋屈了几日后,唐氏依旧要找她的麻烦。
早前隐瞒的时候,就料到这样的局面,但真正面临的时候还是有些难过。
秦昭再度抬首,凝望她撅起的小嘴,十七岁的小姑娘好像也有几分小性子。这么多年来都被那身不合适的袍服逼得都收敛起来,如今堂堂正正地成为女儿家的时候,小性子就露了出来。
旁人使性子都惹得身旁人不高兴,但他没有感觉不喜,反而觉得她很可爱。
他觉得周云棠难能可贵的就是她身上的性子,不娇柔不造作。
“周云棠,你生气了?不如孤哄哄你?”
第94章 九十四 糖。
侯府安静了几日后就无法安静了, 周家许多旧部闻声而来,几乎踏破了周家门槛。
皇帝旧计策重施,将宣平侯晾在一侧。
太子来过几次, 来了就走。不仅是太子,还有肃王和四皇子, 其他未成年的皇子派了心腹过来。
不少姑娘将帖子发给周云棠,邀请她春日里赏花踏青。
春晨日出东方,天色清朗, 一扫几日的阴霾。
周云棠躺在躺椅上,手中抱着袖炉,婢女湄月将帖子递了过来, 她扭头看了一眼又缩回了躺椅中。
湄月只得将帖子收了回来,不想, 被一只莹白有力的手夺去,她抬首去看,是元家姑娘。
周云棠见她过来就直起身子, 道:“趁着这几日天气好, 我们去和离吧。”
虽说她是女子,可当初是礼部筹办的婚事,衙门里还摆着两人的名字,总得让人家去办才是, 一直拖着,对她没有什么,但元蘅辞年岁渐长,容易耽误人家。
“急甚,我瞧你拒绝 太子几回,当真是想改嫁了?”元蘅辞英气的眉眼上涌着几份笑意, 一一翻开手中的帖子,又道:“都是些趋炎附势的玩意,你又不愁嫁,就不必去参加这些。对了,吴晚虞在狱中自尽了。陛下开恩,只罚了她一人,没有牵连国公府。听闻晋国公在殿前跪了半日,陛下都没有召见。你说,她死了,是罪有应得吗?”
吴晚虞刁钻,不过是看中太子妃的位置,事到如今,命都跟着没了,一时间让人唏嘘。
周云棠没有回答,因果报应前都会围绕着皇权在转动,你眼中的因果报应,未必就是真的‘因果报应’。
午后,太阳更为炙热,周云棠躲进了屋子里。
刚坐下不久,湄月就捧着一只盒子走进来,方方正正,不大不小,刚好两只手就能捧住。
递到周云棠面前。
周云棠张开眼睛望了一眼,“四皇子送来的?”
湄月点头:“奴婢看过了,是只糖盒子。”
秦暄与周云棠两人并不陌生的,做伴读的那些时日几乎日日见面,推心置腹谈不上,但兄弟间的情分还是有些的。
周云棠看着糖盒子没有说话,打开盒子,里面的糖就像彩虹一般,五颜六色,她挑了一粒红皮儿的糖来吃,似乎吃到了一股桃花的味道?
她又挑了一颗白色的来吃,有些荔枝的甘甜,甜度不浓郁,多吃几颗也不会感到腻。
秦暄的心思愈发明显了,她看向外间的太阳,“送糖盒子的人走了吗?”
“还未曾,姑娘要赏吗?”湄月问道。
“不了,让他直接走。”周云棠将糖盒子关了起来,目光染了几分冷意,秦暄明知她与太子圆过房,还故意来送糖,是有心还是无意?
****
二月二这日是个好日子,龙抬头不说,还有不少喜庆的节目,大街小巷里都是欢走嘻戏的儿童。
舞龙舞狮更是在街头跳来跳去,听闻今晚也还有一场比赛。
元蘅辞拖着周云棠要去,临走的时候,凌云也跟了上去,三人离去后,秦昭出现在宣平侯的书房里。
宣平侯面前摆着一张图,沉默不语,秦昭先道:“陛下将军防握在自己手中,可见是不信任所有人,就连往日信任的几名心腹大臣也对陛下近日所为感到疑惑。”
宣平侯抬眸,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你怎么处置钟晴,虽说罪不及出嫁女,可她总是与阿棠过不去。”
“您不知孤已将她送去寺庙中落发修行了吗?”秦昭接连冷笑,白净俊秀的五官染上冬日里才有的冷意。
“我这么知道,你宫里还有不少女人呢,近日四皇子对阿棠好似有些小心思,听闻送了不少小玩意过来,虽未表态,可你已经输了。阿棠好像不收你的东西,你反省了没有?”宣平侯拿一只眼睛睨太子,语气带了些威胁,又道一句:“臣无什么用处,但侯府只夫人一个女人。”
秦昭沉默不语。
宣平侯不搭理他,直接言道:“钟家虽说不成气候,可到底掌握过军防,接连两任都被皇帝算计了过去,可想而知,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秦昭直言:“孤有一事好奇,您安排云枯子道长入宫有何作用,弑君吗?”
*****
街上人流如水,孩童被母亲抱在手中,张望着行人,而凌云尽忠职守地跟在两位姑娘后面。
凌云领了官职,是个虚职,封了忠武将军,是以,依旧跟在宣平侯身后。
他是军人,蜂腰猿背,脊背挺直,又穿了一声得体的衣裳,无端中透着几分英气,不少人都当作是世家子弟。
走在路上,百姓都会回头看一眼。
周云棠从货郎手中买了三个面具,递了一个凶神恶煞的阎罗王给凌云,道:“戴上。”
元蘅辞嫌弃,“太丑了,换一个俊秀些的。”
行人间摩肩擦踵,几乎转不过身来,周云棠也没有说什么,依旧往前走着。
走到比赛之地,不想早就人满为患,三人不知该往哪里去坐,看台下的百姓更是提着龙虎面具,远远一看,都是些奇珍异兽。
凌云跟紧了两个姑娘,眼都不眨一下,眼见着两个姑娘在人群中停了下来,他上前道:“要不我们换一处?”
“不必了,我看到了熟人。”元蘅辞瞧见了昔日手帕交,牵着周云棠就往一侧茶肆二楼走去。
凌云照旧跟上。
两侧茶肆酒肆更是没有空余的雅间,不少贵族早就事先定好了看台前最好的位置,元蘅辞进入茶肆后就有一婢女走来,冲着两人行礼:“两位姑娘好,我家姑娘等着了。”
茶肆分两层楼,一楼厅堂内坐满了百姓,官宦家眷都在临街的窗口。
进屋后,就见一模样俊秀的姑娘,穿着湘色祥云软缎子大袖衫,姑娘见到周云棠就露出笑意,“阿辞今日怎地出门,还带着你的夫君?”
周云棠女扮男装的事早就传遍了长安城,几乎无人不知,但见到本人都会有些惊叹,尤其是那张脸,就像是丹青手精心描绘的美人图。
元蘅辞先介绍:“这是安太傅的孙女安羽,今年十七。”
周云棠笑了笑,安羽初见这位‘周世子’,可惜道:“我有些好奇你扮作男子的模样,听闻是冠绝长安城,听闻许多姑娘都喜欢你等模样的。”
“少来,想讽刺我就直接说,阿棠莫要理会她。”元蘅辞脸色烫人,拉着周云棠走到窗口,道:“今日天气好,今年百姓肯定会有好收成。”
“你这又是哪里来的鬼话。”安羽也走了过来,目光黏在周云棠身上,好奇道:“太子妃大婚那日,我曾见过一面,与周大姑娘像了十分。”
元蘅辞眼皮子一跳,“双生姐妹本就相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辞你可不知,有些双生是面像气质不同,周大姑娘与太子妃的气质也很相似。”安羽徐徐摇首。
周云棠淡笑,“或许吧。”
云渺已逝,这个时候说再多都是没有用的。
安羽得了没趣,也不再说话,没多久比赛就开始了,两队舞狮从两侧一跃而上,百姓拍掌欢呼。
赛事过半后,三个姑娘都显得意兴阑珊,元蘅辞提议离开,安羽却道:“我下了赌注,好歹等看完再走。”
安羽与两人不同,出自言情书网,与武将世家有些微末不同,元蘅辞同她胡闹惯了,道:“你自己等,我们要先回去了。”
“好,那你二人先走。”安羽略有些失望,目送两人离开,等人跨过门槛的时候想起一事,连忙追了上去,“阿辞,你何时回昭平侯府?”
“先不回了。”元蘅辞淡笑。
她若回去,远在海岸的父母只会担忧,倒不如拿着宣平侯府当安身之地。
安羽悻悻,只好偃旗息鼓。
****
皇帝今日宠信刚升上来的兰妃,贵妃便得了空闲,在宫里泡了泉水后就躺下了。
隔着锦帐,殿门咯吱一声开了,贵妃旋即睁开了眼睛,“安家有消息了?”
“嗯,就在刚刚,安大姑娘遇见了周家的两人,说了会儿话,元姑娘说暂时不会回昭平侯府。”
“元周两家的兵加在一起可是不少了……”贵妃沉吟一句,凝神着肩头上的红痕,舌尖狠狠抵着牙关,吩咐道:“退下吧。”
****
城外的兵还没有散,西夏来了使臣,来意不明。
但宣平侯在府里挖出自己埋藏十七年的陈酒—女儿红,喊了周云棠一道,对方不搭理,自己躲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