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香炉均出自名师之手,且为了圣上的人身安全,需由监工监制,保证无人藏私,方得入宫,珍贵异常,仅殿上这几座,再无其他。
太放肆了!
一众宫人宫女目瞪口呆,两个弹指后,方纷纷跪下,瑟瑟发抖。
周嬷嬷吓了一跳:“哎哟……你,你放肆!”
“草民觉得这香气过于呛鼻了。”夏枫云淡风轻地笑了,她凝视夏椿,音调低沉,一个字一个字道,“草民也是为了陛下的身体着想,还望陛下莫怪。”
夏椿的喉咙轻轻动了动。
她怔怔盯住夏枫,像要把她看出花来。
干得好,她早就想砸了那些香炉了!
夏枫朝夏椿又行了个大礼:“夏枫生性鲁莽,甘愿受罚。”
“……”夏椿觑起眼睛重新打量她。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清华殿内香炉具被无礼的贤王毁去为由,命自己信任的人重新制炉掌香。
小事罢了,她却能感受到夏枫递来的友好橄榄枝。
不,这不是橄榄枝,这是直接在她心头种树。
“那夏枫,你说说,朕……怎么罚你好呢?”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方便多了。
夏枫直起身版:“夏枫性格偏激鲁莽,人品卑劣,配不上苏公子。”
夏椿有点懵。
这家伙疯了吧,要主动和苏懿解约?她消失了将近六年突然回归,第一件事不是保住与苏家的婚约与老太君一斗,竟是解约?
“陛下,这是夏枫特为陛下准备的,还请陛下笑纳。”
她忽然举起一个精致的盒子。
夏椿什么天材地宝没见过?她命周嬷嬷呈上来,半信半疑又毫无期待地打开盒子。
这是!
她眸子一亮,又惊喜得看了夏枫两眼。
这个精致的盒子里,装得竟然是西市三文钱一个的手作糖人!
宫里从来吃不到糖人,看上去真甜
“咳咳!”她清清嗓子,把盒子盖上,珍惜地放到一旁,引得周边人纷纷侧目。
如今全朝上下都与皇太君一个鼻孔出气,她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
但如今,夏枫却朝她传递出友好……
这家伙竟要投靠她——一个傀儡皇帝。
夏椿灿烂得笑了:“贤王客气了。”
苏懿和苏纯商议罢,便匆匆进宫。
他在家里把眼睛泡至微微红肿,到了皇太君处,哭了个昏天黑地,泪眼婆娑。
皇太君怜惜他,更不能忍受如此重要的棋子落在一个“废物”手里,便立刻派人捎话给夏椿,向她提议下旨废了这婚约。
若夏椿不同意也没关系,她直接下懿旨就成,反正经过这些年的铺垫,如今退婚时机已成。
有了皇太君的保证,苏懿神清气爽。
他同冬雪自太明宫出来,坐上敞纱小轿,边欣赏后宫美景边出宫去。
这多日为这琐事所扰,他都没去见过凤姑娘,不如今日亲自拜会,她总不会再拒绝了吧。
那日她虽口出狂言,如今想想,只因她性格如此。
罢了罢了,人才总有些个性,不可失。
况且,她对他有意,这定是不争的事实,这一路他看得十分分明。
若她已不在客栈了,他定要差人打听一下凤姑娘的住所,约她出来,见见天京的世面。
思及此,苏懿脸上扬起一抹甜蜜的笑意。
他如此看中她,真真是她的荣幸,她虽嘴硬,心底里一定感激得紧。
凤姑娘这个人吧,就是喜欢过嘴瘾罢了。
“公子,何事让你如此高兴?”冬雪捕捉到主子的情绪,忙逗趣问。
“想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腌舎小人罢了。”
苏懿抬起头,眸光忽捕捉到从清华殿方向出来的周嬷嬷。
“周嬷嬷,这是要去哪?”他眼尖瞧见周嬷嬷与另一个传话嬷嬷各握一份圣旨,忙叫住她们。
陛下竟这么快就答应了?太好了,今天就可以解约了!
他兴奋地撩开纱帘,笑靥如春。
訇然,他的笑凝固在脸上。
二位嬷嬷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红袂翻飞,乌发飞扬,与天边金色的阳光融为一体,灿若云霞。如此美颜,唯一让人不爽利的,便是她眼角飘出的不屑。
这睥睨众生般的眼神,苏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凤姑娘?你如何在此?”
“苏公子,这不巧了,”周嬷嬷讨好地笑道,“这位便是先贤王独女,夏枫。方才殿上,夏姑娘打碎了清华殿所有的香炉,陛下震怒,下旨废除了你二人婚约。”
先贤王,独女,夏枫。
夏枫,阿凤?
苏懿的喉结疯狂滚动,死死瞪住夏枫:“你……”
“腌臜小人”夏枫抬起一副看憨批的眼神:“哟好巧,你也是来退婚的么,前未婚夫。”
第13章 我是个坏男人了
何子秋自入了苏家,每日天不亮就被迫起床,收夜香倒夜香,蜗居在小小的下人房里,连臭气都闻惯了。
管他们的男仆叫小楼,脖子上带了一把小银锁,总是莫名针对他。
每每临近饭点,小楼便命令何子秋去收白日的恭桶,不收完不准吃饭。
一连几日,何子秋只能吃些剩菜剩饭中的渣滓。
背地里,小楼叫他狐狸精。
他心里明白,小楼是嫉妒他,嫉妒他是被苏大小姐亲自带回来的,还嫉妒他虽然毁了容,仍然有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男人的心思,最是好猜,更何况何子秋从小便是被嫉妒惯了的。
这几日,苏府里不太平,暗潮汹涌,流言蜚语。
男人们闲聊,说前些时日,前院来了宫里的嬷嬷,念了陛下与皇太君的旨意,要给苏家和贤王府解除婚约。
这在苏府上下看来,算得上一则喜讯。
然而,众人纳闷的是,随嬷嬷一起回府的苏懿却脸色惨白,接旨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连苏老爷去看望,都被拒见了。
难不成,苏懿还不想解除婚约?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更有甚者,传言苏公子其实心悦那个草包贤王。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饭堂内,八卦的男仆们你一嘴我一嘴。
“贤王我见过,长得着实普通,纨绔子弟罢了!咱们公子可是第一才子,怎么可能眼挫看上她?”
“你还别说,我近期上街听了点风声,他们说,贤王府,要变天了。”
“怎么个变天法?”
“我只知道,贤王和老太君不合,要斗起来了。”
“高门大户斗争真多。”
“哎,阿肆,你不是同苏小姐一起回来的么?一路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一个男仆忽凑上来,顶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问何子秋。
何子秋沉默地摇摇头。
“他能知道些什么,”小楼冷哼一声,丢过来一块沾满污秽的抹布,正巧盖在何子秋还没吃完的饭碗上,“到点了,别整天嘴碎说这说那的,还不快去洗夜壶,若下午没洗完,晚上也别吃饭了!”
众人噤声,纷纷离开。
与何子秋同舍的男子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悄声安慰他:“富家大户,就是如此,习惯就好。”
他趴下来,在他耳边道:“忍忍就好了,你可千万不要跟他置气,早前有个仆人同他对着干,已经失踪很久了……”
何子秋梗了梗,他默默捻开肮脏的抹布,把碗面上那层米饭刮掉,继续埋头吃饭。
待他吃完饭,饭堂里早已空无一人。
他收拾好碗筷,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连通一个几乎不会有人走的后门,何子秋端着小板凳坐下,正准备刷夜壶。
忽然,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领头的人身着瓷秘色斗篷,这斗篷看似普通,但颜色均匀,且瓷秘色看似与麻布色相近,却更加高级。
他一眼就断定,那人是苏懿,那他身后的,定然是冬雪。
苏懿左顾右盼,忽瞟见院子里独自刷夜壶的何子秋,朝他招了招手。
何子秋手往裤子上抹了抹,低头走过去,行了个大礼:“公子。”
“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苏懿捂住鼻子,丢给她一个银元,“这道门,我们以后许会常来,若我听见什么不该听到的风声,我拿你是问!”
冬雪凶道:“还不快应下!”
“是。”何子秋收起那个银元,脸贴地。
待二人离开,何子秋方默默起身,摩挲怀里那枚银元。
从前,他从不缺银子……
午后的阳光炙热又亮烈,晒得人皮肤热辣辣的。
于院子里刷了一下午的夜壶,何子秋大汗淋漓、精疲力尽。他甫一抬头,方望见苏懿与冬雪二人灰溜溜回来,表情严肃又气愤。
“公子,这个夏枫,真真欺人太甚——”
“嘘——”苏懿打断他的话,他板着脸,闷头往回走。
何子秋当做没看见。
但苏懿那忧伤又羞愤的表情,他可没错过。
苏懿定是后悔退婚了,他这是去找贤王,希望有转圜的余地。
呵,他嗤笑出声,觉得有趣又讽刺。
当夜,何子秋给各房送了夜壶,正准备休息。
简陋的烛火熠熠,他方洗了把脸坐下来,房门便被踹开,银器叮铃作响。
房内众人齐刷刷朝门口看过去。
小楼理正胸前的小银锁,抱臂站在外头,死死盯着何子秋:“阿肆,你给我过来!”
旁床的男人投来一个关心的眼神,示意何子秋别去。
小楼尖锐地喊了一声:“阿肆,快出来!”
何子秋冷冷道:“什么事,明天白天不能说吗?”
“反了你了,我叫你出来,你说什么废话?还不快出来!”
对方来势汹汹,又是管下人的大仆。
何子秋迟疑片刻,还是系紧腰带跟了出去。
二人走到小门边,小楼带着他,出了苏府,来到一荒僻小路。
小路周边别说人烟,连星星烛火都见不到。
何子秋不安地抱紧双臂,故意放慢脚步。
走到一荒废的小草屋边,小楼突然转过头。
“给我。”他朝何子秋摊开手,摆出一副“官架子”。
何子秋顿了顿,抬起一双无知又疑惑的眼:“给你什么?”
啪!
对方一巴掌便打下来:“装什么蒜,死狐狸精,整天就知道装!我今天下午都看见了,公子给了你赏钱,还不快上交!”
何子秋捂住脸,紧咬牙关,瞪着他胸前那块的银锁:“公子给我的赏钱,凭什么给你?”
“是我让你去洗夜壶,你方得到的赏钱,不应给我么?”小楼狠狠推搡他,“你瞪什么瞪?在这个苏家,你在谁手底下做事你不知道?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忍无可忍,何子秋一把拍开他的手:“别碰我!”
小楼一个踉跄,刚站稳,忙揎拳掳袖:“嘿,来劲了是吧?”
他攫住何子秋的衣领,用力放倒。
啪一声闷响,何子秋头磕着了一块砖,疼得流泪。
他呜咽地捂住伤口,发现身后是一口井。
“快给我!”小楼上来便扯他衣服,想找到那枚银元。
“你放手!”何子秋抓住他的头发,用尽力气扯过去,疼得小楼嗷嗷直叫。
他手脚并用,对何子秋拳打脚踢:“反了你了!”
如雨的巴掌落在何子秋身上,又掐又拧,何子秋终究四肢羸弱,打不过从小就做粗活的小楼。
他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却架不住对方越打越凶。
他受够了……
即便他体力不够,笨手笨脚,打不过别人,也不应该受此侮辱。
凭什么?他凭什么要收到这样的对待?
就因为他们家得罪了权势,沦落至此,他们便不是人了?
小楼打累了,猛喘了几口气。
他叉腰歇了一会儿,狠狠提起何子秋的耳朵:“给不给?”
“我给……”何子秋手伸进怀里,假装摸索银元,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摸索地上的石块,“我给你……”
“哼,这还差不多,敬酒不吃吃罚酒。”小楼嘴上不停骂着,“就你这等姿色,还想攀龙附凤,也不看看苏小姐是什么人。攀不上苏小姐,还想攀苏公子,死狐狸精,不要脸。”
攥住一块稍尖锐的石头,何子秋愤恨道:“你离近点,我给你。”
小楼低头看过去。
碰!
“你疯了!”捂住刺痛的头,小楼放下手,入眼一片血红。
何子秋踉跄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蹚过去。
他逼近小楼,手起石落。
“啊!”
一下。
“我错了,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两下。
“阿肆!”小楼捂住头,扯下胸前的银锁,“我把这个送给你……别打了……求你了……”
何子秋迟疑了一瞬,他接过那银锁,对方忽反扑过来,狠狠抓了一把他的脸,接机抢走他手里的石头:“去死!”
情急之下,何子秋抱住他的腰,任凭他疯狂砸自己的背。